《歌凤》云翼风澜

15、第四章：建康（2）

　　皇帝说是挂念他，那也确实挂念，亲自追着赶去探望他一趟不算，回京之后，一再一再地，还总有信使奉命东下，向他问长问短，一直问到他不得不回京守丧。才一入京，皇帝的赏赐和关心，又都奔涌而至，连着僚友遵旨而来的问讯，一时又堵得他门庭若市。
　　还不算完。既然他入了京，那么军国之事，皇帝三天两头派人去问他，也就情理之中；谢晦病了回家，就让他入宫操持，暂代领军之职，那也是应当的。谢晦在家没待两日，便说好些了，撑着要回来，沈林子正好也坚称居丧体弱，皇帝便准他回去自个儿养着。没过多久，谢晦又不舒服，跑回领军府待着去了，甚至移榻入院庭，对着当初跟谢瞻隔壁的那堵墙发呆。于是沈林子就又被皇帝召入宫中，总领宿卫，宛如当年在军中担任他的中兵参军时一般……
　　石头城那边，与领军对掌京军的护军将军檀道济，好像又找回来点儿当年被人齐呼“长城兄长”的感觉，一脸沉稳默不作声，只顾扶额看两个小兄弟能折腾出多大动静，入朝之时，还时不时带了些许微妙的笑意。而且这笑意莫名其妙地，后来似乎又带坏了西州城的徐羡之。
　　建康内外，这一串大城小城给数下来，恐怕只有傅亮还算厚道，望着这两个比自己年少的病人，也渐渐在目光中藏下了忧虑。是沈林子明明思念母亲伤了身体，是谢晦对兄长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歉疚生根发芽，反正一个身体日渐消瘦，一个精神日渐委顿，都是不便见人的模样。有时在殿前遇见，也觉得这像是两个诗人，不复当年意兴飞扬的少年将军。
　　皇帝的龙体，本也日渐欠安。多年征战劳神伤体，又上了年纪，见着这两位之一，还是很高兴的。这一高兴，就越发想常常见到，于是前面所说的一切，也就日复一日地轮回重现。

　　满朝文武，在皇帝有意无意地亲自提醒之下，也都陆陆续续地想起来，当年皇帝明说舍不得外放的，除了一直跟着他的谢晦，似乎也还有一个……追随他早谢晦那么几年，说到底也还是外放过一些时候的沈林子。现在这个人回来了。皇帝外放他，也不过是当初那一大堆伤心事，实在令人难过，不愿彼此相见。过了那阵，也就没事了。
　　——从大臣到令史，朝中上下，在窃窃私语着。

　　好像是着意安抚，又或者用他二人互相牵制，甚至做给上游看的：没有一个外镇的皇子，能通过身边的幕僚，跟他的父亲，争夺朝中大臣——有习惯了前朝君王各种迂曲暗示的老臣私下如是说。故事里的帝王术，却多半总要比眼前见到的帝王，精彩绝伦。
　　于是年少些的僚友深表不能置信，中年的则多有点将信将疑。

　　往年同在军中、熟悉皇帝为人的，听说这般议论，大都觉得是想多了。于是文官武将之间，聊起来朝中宫中的事，也就自然而然有了分歧。
　　——这天下本来没那么多可闹心的，说闲话的人多了，也就有了闹心。

　　堪堪到了年底，有那么一日，晴是晴了，江东湿冷的风依旧，前一日降下的雪还沉沉压在宫城顶上，檐沟下头滴下的水又给冻成了细细的冰柱。一个病人正要回家，抱着厚厚的绵袍和自己，在云龙门下，遇上了同样裹得严严实实、抱着个手炉的，另一个要来替他的病人。一时随从惊疑，彼此沉默。良久之后，倒是要出门的谢晦先开了口，这一开口聊的却又是他女儿阿菘。道是阿菘的姊姊，也都快到要许人家的年纪了，不知道他自己有没有命看得到阿菘出阁。沈林子那边呼吸就滞了一滞，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愣神那么一刻，谢晦一行，便已同他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