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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五章:殊途(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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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比谁笨,真是个狸子捉耗子的游戏。
当年初入幕府,对眼前君王那种微妙的感觉,好像更加强烈。到彦之先前有意无意的话,先帝府中当初的笑语,少年天子往日出镇时的邀约。一切好似有备而来,好似高天之上,有谁一步一步埋下了伏笔,编成了一个故事,像无穷无尽的网,层叠相套,只有局中人看不穿。……
或许确实,也有过这么一个编故事的人,只不过他想好了开场,没有想好结局。
“臣一直……也有一个问题。”
既然皇帝这么说了,那么兄长之死、关中之失,虽经多年寻索,似乎还有一处二处缺环,索性将这话头岔过去,也免得皇帝提出那个他并不很想听到的要求。
御座之上,皇帝微微颔首。沈林子便又道:
“当日刘式之从征关洛,尚有军功,在臣之后,继任先帝大府中兵,执掌宿卫,所受恩信,本也不低。先前南康文宣公,与先帝间,到底发生何事,竟至于……”
刘式之,是刘穆之的次子。算起来,也是沈林子往日副手之一,如今正任朝中一员四品杂号将军。——但这个问题其实也不必问。
在斜对座王弘投来目光的瞬间,他就已经忽然悟到了。
但在皇帝授意之下,王弘还是开了口:
“这件事,我并不想单单怪宣明一个人。”
类似这样的话,通常下面,都会藏着一句“不过……”。只是王弘毕竟没往下说。
当日军中,你沈林子也被他谢晦甩下一截,何况你的副将。
当日军中,连我王弘的任职,也受他谢晦扰动,何况一年多都远在京中的刘穆之。
从建康到江陵,水路都要用去将近一月。何况从长安,到建康,还得来而复返。
探测君心,真的没有一时失察的时候?何况,还有其他同袍,其他同僚,会时而不小心,说出些什么自己觉得无关紧要,却会让刘穆之感到如芒在背的东西。
这些同袍和同僚,包括了已故的王镇恶,也包括眼前的王弘,还有其他许多……
于是刘穆之终究自认有事对不起先帝,惊愧而死。
于是后方不稳,先帝也忧心莫名,仓促班师。
因为仓促,关中事变频发,得而复失。
因为关中得而复失是因为事变频发,从先帝到他的朝中重臣,好像都染上了一种容易想多,又容易为自身算计的病。
何况,不是位登九五,就是位极人臣,这样的位置,只怕,也很难不为自身算计……
一念至此,不经意忽然对上御座上少年的眼光,他还是微微惊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双眼,好像也变了,活泼里,透出来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阴影。
君臣之间,好像突然冷下来,一时无人言语。
檀道济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虽是武人,也觉出了不对,干脆顺着先前的话头,继续往下:“沈将军来前,陛下正问我等,江陵一役如何用兵。”
“……照陛下的意思,是?……”
“先帝打过江陵,至少三次。沈将军亲身参与,至少有一次半。所以王司徒与我,乃至其他诸位,一致以为这事不宜绕过沈将军。”檀道济说话,一如既往,关切,但是沉着。
只有同他非常熟悉的旧同袍,譬如沈林子,能在话尾听见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
“而陛下的意思,是有劳将军,卧领六军……”
“这是什么……!”
冲到口边才想起是皇帝的话,生生咽下去最后那个“鬼”字。众位大臣交换了一下眼色。
皇帝随即解释:
“将军往时亲率精锐,摧锋居前,素有威名。谢晦带去荆州的,大多是原来京中领护二营中人,也都认得将军。而如今这朝中宿卫,是朕从荆州换来的,一样认得将军。朕也知道将军近年多病,恐怕不得亲身跨马弯弓。但借将军威名一用,六军虎贲为将军羽翼,又有檀公为继援,谢晦知将军之劲,识檀公之勇,纵是多谋,便如檀公方才所言,又能如何。”
他话音一停,檀道济也叹了口气。
势成骑虎。这领军将军,原来是为了今日之事备下的。
忽然想笑,忽然又想哭。
再下一刻,也就什么都不想了。
他俯身稽首:“今日之事,臣……自当为陛下办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