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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五章:殊途(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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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是当年在潼关前的话。人,也还是当年同自己一道冲过潼关的人。
友方清楚得很,王弘主领的尚书台,符檄荆州那口吻,也许是建国以来最轻松的一回,好像交出谢晦在荆州吏民手里不过小事一桩。对方自也清楚得很。斥候来报,谢晦一面起兵与台军相抗,一面作书湘州,希望张邵相援,但张邵按兵不动。——
沈林子听罢,面色沉着,也不多话,只让轻舟送去给后面的檀道济。
但张邵这事传得也快。士卒闲扯,嘴上通常是不把门的。沈林子平日巡营,偶尔也听见有人嘀咕,倒是很提振士气。
斥候持续来报的,是谢晦指麾节度,原本都是跟着先帝学得个模样皮毛,摆完最初起兵那么一轮架子,也就没有然后了。然而台军不敢大意,只恐是荆州放出的障眼法。但无论沈林子还是檀道济,也都随着尚书符檄的口径,一路放出此番只擒谢晦不欲问罪其他的风声,又令人四下散布消息,道是台军宽仁,往日袍泽,不必互相戕害,阵前倒戈,皆可既往不咎。
舟师之中,沈林子偶尔也会转过几个念头,未知檀道济如何想。参与废杀少帝营阳王的,也有他一份。眼下皇帝杀徐、杀傅,正要杀谢,他在军中,心中是否曾经有愧。
自关中至今日,均未戕害僚友者,如他沈林子,都难免将与僚友兵戎相见。士卒要如何自处?也许本是兄弟,分居两端,便要因此也兵戎相见么?
能少一些这种事,总归是好。
日夜兼行,逆水行舟,居然比犹犹豫豫顺江直下的谢晦大军,还要更快。两军前锋,在巴陵遇上。交手未久,果然对面降人如潮,仿佛并无战意,一时好似顾荣破陈敏。只有荆州蛮兵,是为谢晦解除军籍、还他不受朝廷约束之故,战到最后一刻。毕竟力寡,于事无补。
战场清点,却未擒得主将。
彭城王义康即已轻舟赶至,要与沈林子前部同赴江陵。沈林子则欲暂住巴陵,存问降人,重作整编。一来二去,拖了那么二三日。就有位江北戍主,将谢晦和他兄弟子侄一共七人,都解送到台军营前。——那位戍主,倒是谢晦的故吏。
或许一个谋算僚友也被僚友谋算的府主,确实带不出足够恋旧的故吏。徒增旁人唏嘘。
再往下细问,才听说这七个人,是想往北边跑,半道上被截下的。
沈林子有那么一瞬心里一片空白。
等他缓过神,右手紧握着拳,隐隐作痛,而谢晦半边脸肿起,正对着他像疯了似的笑:
“沈领军,你打我。”
打?
打,又怎么?
义熙十四年来的憋屈,顷刻间喷涌而出。
我打你有本事做,没本事担。
我打你有本事反,没本事赢。
我打你输就输了……
“好一个忠心为国的大臣,还往北跑。”
谢晦放声大笑。
“那又怎样?我不跑,尔等新贵,哪个容得下我?
“我早就知道了,一个一个,都在嫉妒我!”
……嫉……妒?
旁侧一员将官低声:“以己度人,不可理喻。”
与前妇公突然相见正在尴尬的刘义康,本想圆场,但被那一位抢了先。
那话一出口,便几如补刀:
“本以为沈领军之心,已然自成一世界,思虑多,说得少。原来谢使君更加如此,岂止自成一世界,简直自成世界的倒影。唯愿谢使君在其中待着便好,也不需我等伤神劳心了。”
定睛看时,却正是刘式之。谢晦又是一阵大笑。那笑声里有绝望,但没有一丝悔意。
沈林子抬手欲止,想了想,也觉得止不住,又放下了。
“若不是一路等我兄弟,延误脚程,能让尔等擒住?我……”
这“兄弟”二字,到底又刺痛了台军将官:沈林子揉了揉刚才打过人的拳头。
阁下此番,似乎不曾念及世人都有兄弟。
这句话,他到底没说出口,因为他明白:说了,对方也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