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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一章:长安(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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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双粗糙的、有着层层厚茧、隐约还带了若干皲裂口子的大脚,领着一群布履皮靴之流,就这么噼里啪啦地,踩进了他的视野。
“相公。”谢晦更欠一欠身。
刘裕鼻子里应了一声,说不清是“嗯”还是“哼”。谢晦默了默,又轻声续了一句:“深秋的天,相公就这么赤着脚出来了……”
“怎了?!你能舍得披头散发光着个脚的在这闹,闹得老子连个觉都睡不安稳,嘿,你个贵公子小身板的都不怕着凉,老子还有脸怕着凉?!!给我起来!”
洪钟般话音未落,倏然探出右手一抓,他干脆将跪着的年少部属给提起来了。
谢晦神情未变声调从容,竟还顾得上道了声谢。
“不就是个漂亮女人吗?啊?好好说不会?啊?——摊上你这号,哦不,这一群没用的家伙!想歇口气都不成,照样事事要靠老子,啊,就这点话,直说不会?”
边上已经有人递上罩袍,刘裕接过,劈头甩在部下肩上:
“你至于吗,你问问自己至于吗?”
傅亮为首,围观僚佐心里都默默闪过一句“早前说你也没听吧”;当然,谁也不曾张嘴。
但在熟悉刘裕性情、十余年前曾随他自京口起兵的一众旧部看来,他这连环开骂一般的调调一出,便大致可保平安无事。檀、沈诸将,暗暗都松了口气。谢晦虽非当时故人,但听出主公最后几句已有些无奈,自信也就更增几分,轻声道了句:“现在看来,或未至于。”
刘裕又“嗯”了一声,这时才注意到围观众人眼神,也没说话,顺势就拿他怒气没褪尽的目光,在那一群部下脸上挨个扫过一轮。众人不知还有什么下文,彼此相顾,略感茫然。就听大头目突然发声,照旧是那烈火燎原的德性,一个一个问营里军中都还有哪些闹心事儿,原本如何,进展如何,卡在哪儿,需要什么,然后点将点兵点钱点粮,哗啦啦全数安排下去。
就好像对付完这一堆事,还准备回去接着折腾那女子似的。
傅亮也觉这势头不是太对,打算给谢晦递个眼色,却发现谢晦目光已越过一不留神没注意他的刘裕肩头——他在向后面人群中、刚刚领了追讨残羌之命的沈林子,微微颔首。
“对了,明公,大帐中那女子……”
只要是对着刘裕,谢晦说话的声音都不大:但只要对着谢晦,刘裕好像通常是吼:
“你怎么还记得这事!这多大事!!”
“……”
“王镇恶、王修,你两个过来!关中你两个熟人特多,想想把那女子送哪去。她个麻烦精……没想到这么麻烦!我还真不想留了!!……”
被点到名的两位僚佐对视一眼,目光中都是“为什么这种时候头目也会想起我”。不过这事对他两位本来算不得难,也就信口应诺了。
这“本来也算不得大事”的一桩事,也就这么闹了一场,宣告结束。据说谢晦后来也不太敢轻易跑出营门太远,去看陌生的山水风景。沈林子所部则一路追讨残敌,扫荡扶风,直达槐里。槐里是秦主姚兴称帝的地方,攻伐至此,意义更大于寻常斩获。连其他各军将士,都觉心思舒畅,互相勉励,只觉匡定天下指日可待。僚友并肩,指向西北;关中秋冬,不同江东。算算到十一十二月间,新年将至,建康忽然来了使者,说尚书左仆射、前将军、丹阳尹刘穆之已殁。
一见府主的脸瞬间惊愕得僵住,继而铁青——正厉兵秣马,打算一鼓作气踏平铁弗和鲜卑……的一群人,哪怕真是傻子也已经明白:眼下这个年,大约是没法好好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