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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二章:彭城(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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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熙十三年底,本意一面经营关中,一面继续进击铁弗赫连勃勃与雁北拓跋鲜卑的刘裕,被刘穆之病故的消息弄得心神不宁——
虽然,他离彻底做不了事,还有不止一点儿距离,至少还记得把他一直信任的谢晦,顺手往上提了提:谢晦当日即转任太尉从事中郎,掌管府中的人士铨叙,同年长许多的傅亮比肩;又因着刘裕对他如父如兄那一如既往的赏爱,毫无疑问地,几乎就成为长史王弘之下,刘裕幕府的文吏第一人了。
听到这个消息是在自己营中吃饭的时候,沈林子心境微妙地错愕了一下,手中箸似僵了一僵。坐在他对面的庶兄沈田子立即发现,默默剜了他一眼,开言问:
“怎么了?”
“季友怕是不久就得调任。先前听说,已故的刘仆射,还想过拿宣远做从事,头目也没说不可。这府中吏事都归了两谢,宣明岂不是更招人恨……”
“……你得了吧你!少操点别人家的闲心。头目不就好这个么,喏,十几年了都。”
明明是兄长,脾气也更暴烈,却因酷似他那当年家中专擅白纻舞的母亲,而令眉目比弟弟更清明漂亮许多——的沈田子,就这么说着,放下箸,伸出右手,一个一个屈起指头:
“道济和檀祗、龄石和超石、王诞和王弘、逵之和羡之、你跟我……”
“他和他三弟!好吧……”
各自拍案而笑。沈田子顺口道:“我还是你三兄。”
“宣明也是宣远他四弟嘛!”
私底下毫不客气,直呼着谢晦兄弟之外各位僚友的姓名,却到底不欲让无关路人听出,是拿家乡的吴语闲聊着。不过,入北渐久,这两位年轻的将官,话里业已都沾惹了些许关中腔,须得严肃地开始担心,回去之后因着乡音走调,要被妻室儿女嘲笑了。
彼时刘裕幕中,也已谈到后方实务,思索着如何寻人接替已故的刘穆之。西北,东北,雁北,四海不曾归一,他并未死心,可是后方让他无法安心,这个问题实在头疼,他约了谢晦——
他信谢晦,或许如今也不得不约谢晦。
说起谢晦,他本非刘裕麾下的旧人,是身为刘裕谋主的刘穆之当年举荐,将他从畏敌自杀的孟昶府里挖了过来,才有机会得府主如此欣赏,按说刘穆之于他恩莫大焉。或许也因着这,北伐一路行来,他与刘穆之有所异同,刘穆之往往不喜。自然的他也年少骄傲,被这一激,反而更是对着来,直到刘穆之随着身体渐违和,不快演成了愤怒,直到刘穆之威胁要让他回不了建康——
但,刘穆之现在自己已然先不在了。
谢晦眼下总算缓过神,回想先前种种,心下未尝没有一点点捡了条命的侥幸。
刘裕却已开口问他谁足以接替刘穆之。以刘裕自己的意见,是派回建康的首僚王弘,便可以次递补。王弘也是义熙初就进入刘裕幕府的旧人,刘裕封豫章公,他就是刘裕的豫章相,况且还是谢晦的姨丈,对谢晦也多有指引。然而恰因为此,谢晦心里偏偏微妙地打了个突。况且他这个姨丈的脾气,除了他已故的从叔谢混,姓谢的大概没人比他更了解了。王弘的性子,说好听了是随和,说不好听了就是随便,况且因了一些有关谢混的旧事,平日对刘穆之就好像心里始终有个结,他连遮掩都懒得遮掩——眼下刘穆之的死,保不定有王弘推了一记:天知道王弘是不是嘴上又不把门,放出去什么可说可不说,甚至不该说的难听话,雪上加霜。
这个外表温和、内里激烈的脾气,终究不算太稳,不适合做后方的留任总管吧。
况且,这些对自己有恩的长辈……一个刘穆之已经足够,两个就太多了。
“休元轻易。”谢晦称呼着姨丈的字,尽量让自己像是公事公办。“不若徐羡之。”
刘裕沉默了一会。
“也好。”
再停了一会儿,他似乎是想了想,又道:“那就让他回来吧。”
“唯公之命。”
“暂且……先回彭城吧。”刘裕抬眼望天——当然天是看不见的,只能看见他驻地的房顶。“我还没有……”
“士马疲弊,是该休整一些时日,再谈北进。相公所言极是。”
“嗯。……休元的话,既然建康留不得他……就让他回来,做我儿治下的彭城太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