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贱多食广》萧杳

4、缘由

　　这傻子没事表哪门子的白啊？！还在如今这节骨眼上？
　　碧落没好气地倒了口茶，一饮而尽，清凉之感汩汩入腹，这才好不容易压住了心中腾腾而起的怒气。烛光半点，如星的灯火浅浅地洒在屋内之人的背上，在墙上打出两道轮廓修长的剪影，倒反而显出几分温馨之感。
　　只是，这两道剪影却各怀心思，碧落很烦躁，阿远很踌躇。
　　碧落可不是凭空烦躁发火的。她奉师命出谷，装作丫鬟在赵府潜伏多日，为的可就是刚刚一幕！而现在，都打了水漂！碧落痛心疾首地闭上眼，再度想起一个月前，那个让她醉了的午后……

　　正所谓情由景生，那天的日头很不好，阴沉沉的天幕里不时飞过几只乌鸦，嘶哑的叫声让碧落生出几分不详的预感。果然，一向对碧落持放养态度的宗鹤极为难得地把她叫到房中，面色颇为凝重。
　　“小落啊，为师当年救你已有违天意，却不想——”
　　碧落猜不出宗鹤话里的用意，只估摸着她师父此番教训，是因为自己前两日浇死了他最喜爱的金丝海棠，本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原则，她赶紧讨饶。
　　“师父，那金丝海棠我不是故意弄死的，它浇了几次玉泉水便……”
　　“什么？金丝海棠死了？”
　　“您不知道？那您找我是因为我炖了珠顶紫罗袍么？”
　　“你……你炖了珠顶紫罗袍……”
　　“我这不也是孝敬您嘛，昨个您还夸那鱼汤鲜美来着。”
　　“那条鱼我养了三十年，还差几天就成精了……你还做了些什么！”
　　宗鹤老泪纵横，哆嗦着捶胸。碧落见罢略一沉吟，为了自己和师父的身体着想，十分体贴地把她今日烤了一只仙鹤的事给隐去了。

　　“唉……”过了良久，终于听到宗鹤一声长叹，“三年了，该来的总是会来。我看你此番遭劫，也算是荼毒泽虚谷生灵惹的祸！就算那小子再怎么想护着你，也必得你自己渡过才行……”
　　“那小子？劫难？”碧落的心一抖。
　　“你可还记得几年前商国王后祭天之事？”
　　此事儿碧落怎会不知？这商王后与商王之间千回百转狗血淋漓的往事可是泽虚谷八卦必备良品呢！那段情史在众师兄弟口中流传着起码有十数种版本，然而纵使其中有万千纠葛，结局倒是无可非议。
　　“据说当年天降大难，商王后乃九天圣女之后，为救苍生以死祭天……忒矫情，忒傻。”

　　听到碧落最后几字，宗鹤略有缓和的面色却瞬间僵住，指着碧落就往她脑门一敲：“商王后是为天下苍生而死，死得其所，你这丫头却说她傻？”
　　“那王后明明是被小妾上位，后位不保跳崖自杀，还冠着应劫而死的名号，岂不矫情？再说，她是为商王那薄情郎而死，岂不痴傻？”碧落虽懊悔自己一时嘴快没顺着宗鹤的心思，可眼下又来不及补救，只得硬着头皮说实话
　　“你竟是这么想的……哎……罢了。”宗鹤眼神复杂地看了碧落一眼，扳回正题，“如今的天象与当年如出一辙，荧惑星异动，苍生有难。”
　　“师父，您老不会是要我去拯救苍生吧？”
　　“没错，为师正有此意。”

　　天哪……
　　苍生有难干她何事？师父这糟老头受了什么刺激，为何要她去凑这热闹？她碧落才不要去干这劳什子的拯救苍生，吃力不讨好的活计呢！想想那商后，万丈悬崖一朝跳，就算是苍生得救，可她估计连个全尸都保不了吧？
　　天下之大，心怀万民的人那么多，师父又何必找她这个连心都没有的伪活人去救万民呢？她自个儿都得靠别人的记忆得活，还拯救苍生？这不是闹笑话吗？

　　碧落越想越惊，不由冷汗直冒，向后一蹦，赶紧摆手推脱，一番话说得深情款款、头头是道：“师父！且不说碧落我是个桃木枝做得残次品，自个儿小命都看不好，何以救他人？就说我这懒散不靠谱又没心没肺的性子，您怎可以将这拯救苍生的重任托付于我？！这样委实不妥，委实不妥，为了天下万民的生计，还望师父三思！”
　　“此番决定，也是为师深思熟虑的结果，不得有违。”宗鹤语气决绝，似乎难有回旋之地。
　　“师父——”碧落不死心地接着道，“碧落本来就贪生怕死，怎有商王后那视死如归的气概？再说偌大一个泽虚谷，比碧落强上百倍千倍的同门有的是，师父随便挑一个都比我碧落强啊！”

　　“你不用如此妄自菲薄。”宗鹤语气更为坚定，“为师选你自有为师的道理。你虽无血肉之躯，却与千年桃木枝融-为-一-体，也算是吸进天地精华，百毒不侵。何况，你这三年来吃的记忆少说也够你活个三十年，又何来小命不保之说？再次，你本无心，无爱恨便无忧怖，自然不会为世事情爱困扰，岂不更易成事？咳咳……虽说你是有些贪生怕死油腔滑调，但这也无伤大雅，师父信你必能担得起这责任。”

　　宗鹤一席话中肯之中隐有褒扬，不像平日里的数落打趣儿，却让听惯了数落的碧落有些别扭。她挠着头皮讪笑，脚却不经意地后退了两步。
　　“师父，您这好不容易夸我一次，倒是让我慎得慌。”
　　“其实这救苍生也不难，只要找到上古的乾坤镜……”
　　“乾坤镜？难道就是那个像变戏法一般能变出幻境的破镜子？”这东西碧落在一本蜡黄的册子里见过，当时她一个手贱翻开，却被里面的灰尘呛了个半死。
　　宗鹤点点头，道：“话虽如此，不过它可不是什么破镜子。正所谓假作真时真亦假，这乾坤镜乃上古神物，能以幻境易实境，颠覆乾坤。”
　　碧落稍一思索，师父的意思是……这镜子能把丑女变美女，能让负心汉变痴情郎咯？

　　“呵呵，真是把好镜子。可这上古神物谁知道会在哪里啊？天下之大，就算这镜子再怎么神奇，寻它也无异于大海捞针，师父，就靠碧落这点小聪明，找到那玩意时估计天下苍生早就水深火-热了吧？师父，您还是另寻他人——”
　　“这你不用担心。”宗鹤撸了撸胡须道，“这乾坤镜就在秦国首富赵泓手中。”
　　碧落听罢更不情愿：“既然您都晓得这玩意在哪，您又道术武功天下第一，去偷去抢，拿回来不就结了？”
　　“这事为师还真办不得。这乾坤镜与食忆术本是一体，只有懂食忆术之人才能破解其中结界。否则，这镜子在普通人手上，还真只是面破镜子罢了。”
　　“师父——当初您可没说我这身子还带这么个拖油瓶的啊？”
　　宗鹤笑意一敛：“你实在不想去也行。”
　　“真的？”碧落两眼放光。

　　“我若把你炖了吃了，这食忆术自然也就留存于为师体-内，为师便可自行去取。”
　　碧落讪讪地收起眼里期待的星光，脖子一缩，额头冷汗涔涔。这宗鹤可是个说得出做得到的主啊！若她再这么推脱下去，指不定哪天就被炖了也未可知！
　　“师父，我去，我去！您也不用这么狠吧……”
　　宗鹤终于颇满意地一笑：“无毒不丈夫，乖徒儿，你自个儿掂量。”
　　“……”
　　“对了，不到万不得已，别暴露你是我徒弟的身份，为师我还想留点面子。”
　　……谁稀得做、你、徒、弟！

　　碧落就这样一边恨得牙痒痒，一边极憋屈地踏上了这寻乾坤镜，拯救苍生的漫漫长路。而今她好不容易才混进赵府，摸爬滚打各处讨好，今夜还昧着良心往近身伺候赵泓的奴婢阿裳，饭里下了巴豆，才终于得以冒名顶替她见赵泓一面。
　　可是，就在她欢喜地端着茶水来见赵泓时，却堪堪撞见了他早已僵硬的尸体！
　　俗话说，没有最背只有更背，她又想着这赵泓死了也就罢了，有血就成。可是，就在刚刚，连这唯一的希望都被阿远那傻子抹掉了！就差一点！赵泓年轻的模样都已经出现在她脑海之中，她只需从中抽死剥茧，便能找到乾坤镜的影踪……

　　却偏偏！
　　这食忆术虽然精妙，这记忆却也不是随随便便、想入就入的啊！她只能靠着对方鲜血的指引进去一回，且一旦被旁人打断，就只得生生切断，若想再回过去看一眼，比登天还难！而她就这么生生地错过了赵泓宝贵的记忆！
　　她能不怨这傻子吗？
　　可这傻子现在一脸无辜又受委屈的模样，却又让她说不出重话。碧落长吸一口气，收回所有的思绪，终于道：“远傻子，我不喜欢你。”
　　“为、为什么？”阿远脸上表情很受伤，然而碧落之后的话却让他更受伤。
　　“因为……老娘我不、喜、欢、傻、子！”
　　阿远听罢沉默了半晌，终于抬头望着碧落，原本澄澈的眼里微起波澜，语气中竟也带着一丝别样的意味。
　　“那如果……我不是傻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