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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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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的一次皇家射猎,是古月第一次见到云其琛。
当时,她正灰头土脸地和一大波皇孙公子哥干架。
古月是古将军的独女,生来顽劣,从小被爹扔在军营之中,当作男孩子教养。故她不同于闺房女子,女红礼数一窍不通,反倒是学了满嘴的军队荤话。
官家小姐嫌她举止粗俗,她只能和小公子哥混在一处,却又被这些公子哥调侃嘲笑,她便按军队规矩,凭拳头说话。
可惜她始终是个弱女娃,如何打得过这些混小子?
就在她被他们按在地上打时,有个长得比她还漂亮的少年走了过来,那些公子哥见了大惊,唯唯诺诺地喊了几声“太子殿下”后便一哄而散。
她抬头,这个清秀少年正伸手递来一块锦帕,笑着说:“你小小一个人,胆子倒不小。”
古月扬着脏兮兮的小脸,一脸傲气:“古家的女儿,从来就不知道怕字。”
“原来你就是古月。”
这个少年若有所思地一笑,声音清亮而温和:“我姓云,双名其琛。”
古月微愣,眼前这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子面容精致,笑意温润,让她心口莫名跳得极快。
那年她十岁,他十二岁,她沉沦在他春风般的温暖里。
打那以后,原本讨厌入宫的古月却老是缠着爹进宫,嘴里说要去见见世面学习礼数,暗地里则老是偷溜进东宫找云其琛。
而东宫的茶几上,也因此常年备着古月喜爱的糕点小吃。
其实古月找云其琛也谈不上玩。
云其琛生来体弱,每次都只是古月一个人舞刀弄枪地耍宝演着独角戏,而他只在一旁抚琴。
曲子很多,而他最爱的是《风雨》。
她不晓得他为何偏爱这首毫无气势反显矫情的曲子。
他却笑她傻:“‘既见君子,云胡不喜’,这句话里有我们。”
不仅如此,云其琛还是个严师。
他虽好静却深谙兵法武艺,古月招式稍有差池就会被他仔细纠正。长此以往,古月便藏了小心思,总是故意把剑武得夸张滑稽,想着法儿骗他给自己纠错。
直到有天她故意重心不稳摔倒,云其琛才终于正色道:“月儿,你若再这么不走心,今后就别来找我了。”
那是他第一次和她说重话,却也是她第一次走进他的内心。
原来,他一直向往着关外的黄沙大漠,希望有一日能征战沙场,恣意豪情,而他却因为体弱多病,只能深居宫中,过着像龙须面一样细长而无奈的日子。
他说这话时,眼里满是深深的期许与无奈。
古月因此下定决心,她要帮他完成夙愿,成为将军,替他驰骋沙场,策马奔驰。
她说到做到。
到那一天,她就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在他面前告诉他,她喜欢他很久很久,久到她自己都记不得了。
后来,她就天天逼自己看军法兵书,没日没夜地习武,几度受伤到连向来严格的爹都不忍心的地步。
终究功夫不负有心人,她在及笄之时便被封为女将,跟随爹驰骋沙场,几年来也赚了不少名气。
而一旦她凯旋,她都会第一个冲进东宫,和他分享自己的关外见闻。
每当她手舞足蹈说得眉飞色舞时,他也会跟着笑出来,笑意虽浅却让她心神微荡。
而就在她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能执他之手,相携在关外的浩瀚天地里共度一生时,现实却狠狠地扇了她两耳光。
第一个耳光是在她九死一生地回国,终于下定决心同他表白时,却听闻他已经娶了当朝丞相之女为后。
皇后叫温绾,是个和她截然不同,柔得能滴出水来的女子。
古月也是那时候才知道,原来云其琛在她拼死读书练武时,早已与温绾情定三生,非卿不娶。而她却还老不识相地入宫坏他们好事,以为自己习武出征就是与他心意相通,却不晓得他早就心有所属,自己只是他一个从小到大的玩伴,一个为他出生入死的好友。
那一夜,她僵在东宫门外,只觉得自己生生地活成了一个笑话。
她突然记起他说过:“月儿,在我为王之际,我会让你成为一只翱翔于天地的雄鹰,而不是被牢笼拘束的金丝雀。”
她当时只以为他是希望她一生自由,却不想原来是他对她情意的婉拒。
她从此便与他划清界限,虽还是照常领兵出征,却再不进宫。
她的骄傲不许她越雷池一步,亦不许她在他面前崩溃。
而她终究还是入了宫,以极其狼狈的姿态。
一场由丞相挑起的巫蛊之难在朝堂上演,一朝掀起滔天巨浪,所有与丞相政见不和之人都被冠以叛国之名而锒铛下狱,包括她古家。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面对莫名的铁证,向来刚毅的爹都一夜白发,老泪纵横。
这一切来得突然,爹又是出了名的不善钻营,以致她四处奔走无门,只能入宫求见云其琛,望他看在古家世代忠心和她与他的情分上,网开一面。
她至今记得,自己在白玉阶上整整跪了三日,虽被烈日酷晒,她却只觉得全身发冷。
就在她快撑不下去时,紧闭的大门微开,从里面走出来的却不是云其琛,而是温绾。
古月从未想过温绾这个看似温柔的女子,心肠竟狠毒至斯。
温绾笑着说,只要古月肯自毁容貌,她便可以考虑向爹和云其琛求情,保老将军和夫人一命。
她咬牙撑着,只说要见云其琛,却被温绾一句话噎住。
“古月,你一厢情愿这么多年,难道还不明白吗?陛下躲你还来不及呢。”
她身子一晃,终于大彻大悟地拔出佩剑,心一横,划向自己的脸。
泪水混着血水从脸颊淌下,她闭着眼,抛开最后的尊严,卑微道:“请皇后网开一面,放了微臣年迈的父母。”
而她终于一身狼狈地回府时,爹娘却已为表清白自尽。
她抱着爹娘的尸体,心里没有悲凉,只有愤怒。
她继而发了疯似的杀进宫里,鲜血、碎肉乱飞,而她却早已麻木。
她只有一个想法,杀进正殿,杀了皇后和丞相,为爹娘报仇。
然而,她最终用长剑穿过的不是温绾的心口,而是挡在她之前,云其琛的肩头。
“月儿,你不能一错再错。”
云其琛面色苍白,深深地望着她,左手颤抖地抚上她毁了容的脸,右手的两指却夹紧剑锋,不让她再进一步,伤及温绾。
她松手,惨然一笑,他们夫妻二人到底鹳鲽情深。
就在这时,几十个御前侍卫也在丞相的命令之下一拥而上,瞬间就把她绑了个严实。
她却大笑起来,倨傲地扫了眼他、温绾和丞相,凄厉道:“云其琛!我是错,我从头就错了!我错不该爱上你,错不该捧出一颗真心任你蹂躏!你千万别心软,否则我一定会百倍讨回这笔账,为我爹娘报仇!”
丞相被古月看得心慌,哆嗦着骂道:“大胆妖女,你杀人无数,如今还伤及陛下,快,拖出去斩了!”
云其琛费力地用手一拦,背过身缓缓道:“古家几代忠义,她……还是流放了吧。”
那是他与她说得最后一句话。
……
夜凉如水,当古月将这些往事讲完时,身旁的木胡却早已熟睡,梦中的他不断轻咳,一张干净的脸上升腾着病态的红晕。
她眉头一紧,冷风里吹这么久,他这身板估计是得着凉了。她随之将身上的衣服盖在他背上,望着天空中稀落的星辰,轻叹一口气。
眼看就快入冬,云其琛的伤寒病也该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