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圣言》断锦流年

2、章一

　　安提亚在又一个无月的暗夜里惊醒过来，便打算出去数星星。

　　大漠的晚上冷的厉害，即使是在圣墓山上，夜里的塞上的风沙里扑面而来的寒凉。这关外的风情本就如此，白日炎热，夜间冷凉。
　　但这几乎叫人吃不消的天气，却是最适合修习明教的明尊琉璃体和焚影圣决心法的，这一饮一啄，莫知不是前定。
　　按理说，焚影圣决和明尊琉璃体修炼到安提亚这样的程度，已经不用每天晚上出来吹冷风了，但作为明教这一辈上最出色的弟子之一，大家总能在晚上看见安提亚师兄修行修行再修行。
　　——我说我只是睡不着出来数星星啊，你们怎么就是不信呢！这年头，说真话都没人信了唉~
　　安提亚师兄忧郁的叹了口气，满头银发随风飞呀飞。
　　能睡觉的话，安提亚师兄当然还是很乐意睡的，可这种一每次闭上眼睛就是前世自己死的场面，在配上漫山遍野耀人眼目的红，这情况……呵呵，算了师兄还是继续修行罢……
　　咦，等一下，我难道不是出来数星星的么，修行个喵啊！师兄默默伸手揉了揉正缩在自己怀里的小白猫的头，幽幽叹了口气。

　　安提亚师兄上辈子并不叫安提亚，当然，上辈子也没有银发和蓝眸，更没有这样美丽神秘带着异域风情的样貌，这辈子长得可比上辈子更适合“男宠”那个职业的多了……当然，上辈子他生的并不难看，要不是因为生的清秀又面嫩，何必要留大把的胡子来让自己看起来成熟一些呢？
　　其实，说起来，上辈子除了执念里的权势野心，还有那常在梦里出现的红，再便是……梦里谁在一声声的呢喃他的名字……安提亚师兄再次把长睫缓缓垂下，罢了罢了，反正也不是什么拿起放下的事儿，还是数星星。
　　第一天柩贪狼，第二天璇巨门，第三天玑禄存，第四天权文曲，第五……
　　安提亚师兄？
　　唔，师兄抱着小白猫睡着了呀。

　　安提亚师兄的上面有一个师姐，教里人称大师姐，是个长相漂亮武功厉害的好姑娘。
　　大师姐和安提亚师兄关系很好，安提亚师兄可喜欢的名字叫小白的小白猫就是大师姐带回来送他的，教众常常看见大师姐和安提亚师兄并肩游走在圣墓山的各个角落，大家都在猜测，安提亚师兄和大师姐什么时候公开关系然后成婚，甚至有人还为此开了赌盘，教众们一年年的换赌资，玩的乐此不疲
　　恰此时，一道惊天雷劈下。
　　大师姐说：“别闹了，我喜欢女人他喜欢男人，我们性别不同，怎么相爱？”
　　大师姐，说好的“待我长发及腰，嫁你为妻可好”呢，你们这俩个骗子，还我这些年付出去的赌资！
　　安提亚师兄特淡定的点头，道：“是呀，今天可不就是来告诉大家，你们师姐打算去中原拐个长发及腰的妹子回来嫁给她么……虽然我觉得她嫁的可能性也很大。”
　　大师姐对于最后一句差点拔刀相向。
　　哎呀呀，大师姐你先等一下啊，话说安提亚师兄，说好的“三生树下定终身，月华常照朝圣言”呢，你们这俩个混蛋，还我们这些年被欺骗的感情！
　　大师姐特平静的摆弄着双刀，冷笑道：“怎么，还不许我们找个风景秀美点儿的地方比武了？”
　　师弟师妹们看着大师姐手上的弯刀，默默无语。

　　大师姐走之前安提亚师兄抱着自己的貓去送她，道：“你可要小心，别到最后真的不是把妹子娶回来，而是自己嫁出去了啊。”
　　大师姐特别傲气的抬头道：“怎么可能，天下还有比我大光明教朝圣言更好看的舞么？”
　　安提亚师兄想了想，低头轻轻给小白猫挠了挠耳朵，决定还是不要告诉她前些日子得到的关于江南七秀坊的消息好了。

　　逝者如斯夫。
　　大师姐带着一个特御姐范儿的军娘回来的时候，安提亚师兄正在往生涧边修行。
　　冥想修行，不需行万里路，亦可感千里闻。
　　这样的修行，最不过在一个悟字，若不是在这一道执念上卡了三年多再卡下去只有疯魔一途，安提亚师兄也不太敢这么玩的，毕竟这法子稍有不慎，便是走火入魔。
　　安提亚师兄阖着眸子，任由着满脑子铺天盖地的红烧断来路和退路，天地茫茫便只剩下自己。
　　来路不可寻，退路不可归。
　　维谷。
　　进无可进，退无可退，当如何。
　　当随心。
　　心在何处。
　　心在……
　　安提亚师兄豁然开朗。
　　心在归处。

　　小师弟看着白衫银发的安提亚师兄端坐在往生涧下，淼淼间恍然不似世上人。
　　而师兄一睁眼，便又是人间。
　　安提亚师兄站起身来，问小师弟，道：“可是教中有事？”
　　小师弟乖巧的笑道：“大师姐带了个漂亮妹子回来成亲了，师父让大家一起去认识一下。”
　　安提亚师兄跃下往生涧，轻飘飘落在地上，怀里的小白猫探出头来，师兄顺手揉揉小白猫的脑袋，道：“走吧，去看看大师姐是嫁是娶。”

　　事实证明，安提亚师兄果然一语成谶，他们家师姐是嫁的那个。
　　不过嫁的不是七秀坊婉转温柔的美娇娘，而是天策府霸气侧漏的女督军。
　　据说，他们家大师姐出了大漠才发现自己不认识路，正好遇上路过的女督军，就跑去问路了。
　　底下小师妹听到这里就转头去问安提亚，道：“师兄，这是不是就是话本里的‘指路之恩，无以为报，以身相许’？”
　　安提亚师兄笑得莫测高深，点头赞道：“师妹好聪明吶~”
　　大师姐抬头瞪他，道：“你又给他们讲了什么奇奇怪怪的话本！说了多少次了，不要教坏小孩子啊！”
　　安提亚师兄特无辜的眨眨眼，道：“难道哄他们睡觉的时候我只能唱摇篮曲？”
　　大师姐咬牙，不再理会他，转头继续说故事。
　　说的是她和女督军相识相知，相爱相许，最后决定成婚后跟着女督军去天策府，一起为大唐厉兵秣马。
　　安提亚师兄没别的话说，只是伸手拍一拍大师姐的肩，道：“你喜欢便好，”想了想又感叹道，“没想到你也有嫁人的一天啊~”
　　大师姐闻言却只微微一笑，低眉不语，反是女督军颔首道：“艾丽尔的朝圣言跳的很好看。”
　　安提亚师兄挑眉看向女督军，温声慢语的道：“我教传统，朝圣言除了战斗外，只跳给最喜欢的人看，你莫负她。”
　　说到这里大师姐才想起什么来，看着安提亚道：“我都成亲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嫁人呐？”
　　安提亚轻轻笑起来，道：“这辈子是不指望了，下辈子罢，下辈子要是能遇上，他要我嫁，我就嫁。”
　　大师姐瞪着眼睛看他，道：“那我不是没机会知道你的朝圣言跳的好不好看了，哎呀好不甘心咧~”
　　安提亚摇摇头，轻声道：“师姐，我说真的，我喜欢的人，前世不可再，今世不可寻，只能盼一个来世或可追了。”
　　大师姐笑眯眯的伸手，像小时候一样拍了拍她的头，叹道：“安提亚师弟也长大了啊~”
　　安提亚侧身躲过大师姐的魔爪，遥遥走出去几步，才想起来，按照我教情报显示，就天策的财政状况……出得起娶师姐的聘礼么……

　　当然，反正大师姐和女督军是不纠结这个的。
　　大师姐和女督军成婚的时候还放了烟花，可漂亮了。
　　絮絮的落了一院子的红纸，小师弟汉学不是很好，便拿着纸去问安提亚师兄，上面说的什么。
　　安提亚师兄特别正经的清一清喉咙，就念给他听了。
　　念完以后安提亚师兄就发现自己手上被人塞了两卷烟花，他低头看小师弟，小师弟笑眯眯的说：“大师姐让我给你的，说是让你带着，遇见了要嫁的那个，就都放了罢。”
　　安提亚师兄默默把烟花收进轻容百花包里去，并表示，看在人家今晚洞房花烛的份上，这次就算了。

　　大师姐结完亲就走了，直到很多年以后都再也没有回来，安提亚私心猜测，大概是陪着心上人埋骨他乡了罢。
　　也好，忠骨尽可葬青山，也不需贪一个马革裹尸还了。
　　安提亚这么想的时候，人在长安城外，正扬着一双弯刀，眯着眸子收割人命。
　　刃上是来不及甩去敌人的血。
　　他来这里本不是来讲什么忠义的，这一世他身在西域，长在西域，中原的王朝更迭与他并不相干。
　　他来此，也不过是为了给大师姐报仇罢。
　　可惜，人力有穷时。
　　他堕下马来，胸前是敌军的数枝长箭，这穿心的死法竟比上一世还要疼上几分。
　　他于心底叹息一声，满目的艳红，烽火连城，灼烧了遥遥天涯。

　　此心安处，葬我身。
　　如果下辈子遇上了，你若要我嫁，我便嫁亦无妨，你若要我娶，那更是……求之不得。
　　他恍恍惚惚的想着，最后望向天边，夕阳欲下照出一片红的艳冶的火烧云。
　　红的多漂亮啊。
　　他这么想着,安心的闭上了眼.

　　不过话说，安提亚师兄，按照你上辈子的情况来看……你那么穷，出得起聘礼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