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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章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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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睁眼,一时辩不分明今夕何夕。
人在溪边,他的坐骑里飞沙正在一畔饮水。
死而复生是什么情况?怕是连万花谷的神医们都做不到这一步啊。
他一时有些愣神。
他身上并没有任何疼痛的感觉,一闭眼却是漫天血光的烽火长安。
想了想,他起身走到溪边,低下头去。
溪水照耀出七八岁的孩童轮廓,眉目干净清秀,可那一头黑发一双黑眸,却将他隔离了战乱烽烟——这分分明是多少年前,他还没有遇到什么人,也不曾辜负过什么人之前,最干净的日子里的样子。
猝不及防下,到底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却如何辨的分明。
他叹了口气,转身牵马时才想起来,这马儿确是他在征战时的坐骑,这……这怎么可能。他眨了眨眼,手却下意识的往腰间探去,轻容百花包正安然的垂在腰间,他往里一探,果然自己的一双弯刀还在,甚至是多少年前大师姐在婚礼上留给自己方便“嫁人”的烟花也在!
他心下一动,内视经脉,明尊琉璃体和焚影暗决的底子竟然还在,只是要重修一遍内劲罢了。
他略略心安,起码这也算是有个保障了……只是不知,这里又是何时何地。
他站起身,抬手让里飞沙远去,便瞭见前方不远处的炊烟。
往前走了几步,他却被绊倒了……好像还跌倒了什么柔软的小东西上,然后他听见了一声特别软的低叫——“喵呜~”。
他不由得叹了口气,爬起身来,果然看见自家养的那只小白猫仰头看着自己,眼睛可无辜了,就让他想起教里那群小师弟小师妹们也这样可萌可萌的……也不知现在如何了。
他摇摇头,抱起怀里的小白猫,继续朝前面燃着炊烟的小屋走去。
可他才走了几步,便觉一阵头晕目眩,他一低头,果然看见一条花斑蛇从他脚边溜过,他下意识一掌拍过去,虽他练得是弯刀,但徒手劈死一条蛇的能耐还是有的,可蛇虽死了,他却觉得晕的更厉害了些。
莫不是要再死一回?抑或这所及的一切只是一场死前的回光?
他这么想着,便一头栽倒在草丛里,也没注意远处急匆匆跑过来的人神色担忧又愧疚的样子。
等他醒来时,正躺在一张旧榻上。
时值深夜,四下里只有一灯如昼,无人。
他慢慢支起身来,垂眸瞥见脚腕处的包扎,一时间有些晃神。
身边小白貓喵呜了两声,然后跃下地出去了,再进来,身后跟了个年轻的男人。
小白跳上塌来,蹭着主人求赞美,他便伸手挠一挠小白的脖子,抬首对那男人笑道:“……多谢大哥相救。”
男人摇摇头,伸过手去替他把脉,隔一会儿才收回手来,温道:“小兄弟,你体内余毒未清,还是不要乱动的好哦。”
他缓缓眨了眨眼,轻声应道:“多谢……这位大哥。”
男人点点头,一拂青衫,随意坐在他床头,问道:“小兄弟,你家人何在,我遣人送你回去?”
他愣了愣,抬头看男人清秀温和的眉目,有一瞬间神思恍惚,复又垂下头去,小声道:“我没有家……家父母早逝,我也没有别的亲人……”
他说的都是实话,五岁那年他便家破人亡,无处可归,当时在外流浪了很些日子,回忆起来,也并无什么好事,他在心中默念着明教教义平定一念升腾而起的愤懑,怜我世人,忧患实多,怜我世人,忧患实多。
只是这摸样,看在年轻男人眼中,却多了几份萧瑟寂寥,又想起他早些时日打蛇时的凌厉掌法,心中更猜测可能是有人谋财害命,自己不小心触到人家痛处,很是更添了几分歉意,于是再开口时,声音便又温和了几分,道:“我看小兄弟怕是累了,不如先睡,这里还算安稳,有事我就在隔壁,小兄弟放心。”
他抬头又看了年轻男人一眼,低下头去顺毛摸着小白的背脊,轻声应道:“多谢大哥了。”
那年轻男人略一点头,替他熄去烛火便要推门出去,却又听他小声道:“我叫杨莲亭,大哥怎么称呼?”
年轻男人听得他尾音略微有些待颤,心下以为他是心绪未平,便和声道:“我姓东方,叫东方旭,杨小弟,晚安。”
男人等了许久都没有再得到回应,又听得他喘息匀缓,以为他已经入睡,只微微一笑便打算走,却是在推门迈步之后,才听得身后小心翼翼的声音轻轻道:“东方大哥,晚安。”
杨莲亭在他走后却并未入睡,反倒坐起身来,习惯性趁着夜色修行焚影暗决,心下却早已是思虑万千,一团乱麻不知该从何处牵起线头,的亏得他有前世修炼的心境在,只要让内劲自行运转经脉便好,否则这样的千头万绪,不消一晚便足教他走火入魔。
他先是被故人突然的出现搅得不知何去何从,又想起自己杀蛇时的那一掌大概也被那人看了去,只是纵依着那人敏捷心性,也想不到世上竟有三千世界时光扭转这样的奇事异术,最多便以为是家传掌法,自身又练得勤快或天赋秉异……想道此处他也不由得心下暗自一嘲,自己这样的,也不是法缘还是劫数了。
他是想见他的,可到底是哪个他,便是他自己也辩不分明,他曾想,若是可以,自己自然应该是希望他可以不必修习那可怖的功夫,希望可以赶在一切都尚未发生之前遇上他,做他手中一柄青锋剑,他剑指何处,便随他征伐,最后在殿前拜下,真心诚意的说一句“千秋万代,一统江湖”,如此最好不过……
最好不过……最好不过……最好……
杨莲亭豁然睁眼,不再修炼下去,他转头抱着小白侧躺到榻上,轻声道:“……睡罢……”
……这样的机缘,自己本不该贪痴……
梦里红衣三千丈,旧时桃花还在……
杨莲亭醒来时,一时恍惚不辨今夕去年,只听得门外街上打更人锣响三声,天干气躁,小心火烛。
他起身轻轻推开一点儿窗子,抬头开始数星星。
可惜今日月亮明朗若玉钩,星子却半点也看不分明。
他叹了口气,慢慢坐回床上,把自己整个卷成一个球,低头看着小白雪色的毛皮出神。
他一晚上浑浑噩噩不知想些什么,第二天鸡鸣时分要下地才想起来脚上的毒伤还没好全,他趁着晨光换了明尊琉璃体的功法,默运圣明佑让内劲在脚裸处来回以彻底消除毒伤状态,要出门才想起来自己现在身上只一套白色的亵衣裤,外衫也不知到何处去了,正当他在是让小白替他去外面买一套衣服回来,还是自己就这样出去这样一个破下限一个破廉耻的选项里艰难抉择的时候,门敲响了。
杨莲亭默默想起还有可以请正在敲门的“东方大哥”给自己带一件衣衫这个选项,一时间居然觉得前两个选项好像都可以考虑一二了。
对此,杨莲亭只能暗自抹一把面,轻声应道:“请进。”
当看到东方旭带着温和的笑容和一身干净的青衫进门的时候,杨莲亭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如果我现在对着他的右侧用朝圣言再从左侧晃出去,以后再见到他的时候彼此还能好好说话的可能性是多少……
他想着,边微微抬起头,轻声道:“东方大哥早安。”
东方旭并不知道这个看上去略有些呆呆的小家伙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杨莲亭小小声叫着东方大哥的语调带着点原本的姑苏口音,显得软软糯糯的很是好听,再加上小家伙长得清清秀秀的样子,倒是可爱的很。
于是东方旭微微一笑,伸手递上衣服,边道:“杨小弟也早安,你的旧衣裳上沾了蛇毒留不得,我就烧了,这是新衣服,一共四套,四季都有啦,就算是误你被蛇咬了的补偿。”
杨莲亭这才回过神来,一边很是乖觉的换上时兴的衫子,低声问道:“东方大哥,难道昨晚那只蛇是大哥的?我没留意打死了呀……”
东方旭看着小家伙略微愧疚的模样,倒是觉得有趣,此时他也不过是十七八岁年纪,又正是初露锋芒,春风得意的时候,性子里是年轻人的蓬勃朝气,玩闹戏谑,见着粉嫩嫩的小孩子一副做错事的样子,便忍不住想要逗一逗,做出一副沮丧的样子,道:“这蛇是别人托我养的,我也不喜欢蛇呢,只是养蛇的人是我上司的朋友,我也没什么法子拒绝……”
杨莲亭抱着小白听他诉苦,很想开口告诉他,东方大哥,你眼角眉梢洋溢的轻快已经深深把你的悲伤的出卖了喂!当然,实际上,为这着梦里都不曾有过的快活光景,杨小弟特别配合的手足无措起来,甚至连小白都差点没抱稳,只听他又是担忧又是无措的自责道:“那……那蛇死了,你……我……都是我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