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子成说》南宫酒

42、第四十二章

　　闹剧般的开场终于华丽落幕，日子渐渐步入正轨。

　　近些天来，欧阳家的气氛十分诡异，偌大一个家，不过多了叶明羽一个小小女子而已，却打破了往常的某种平衡。

　　就拿吃饭来说吧，这件原本她做得欢欢喜喜的事，现在变得特别痛苦。按规矩，正常情况下，一日三餐每个家庭成员都要上桌吃饭，人齐之后才能动筷。本来这也没什么，可是一个个都绷着个脸，跟吃豆腐饭似的，再好的胃口都倒光了。

　　叶明羽对着镜子捏捏自己又小下去的脸，叹口气，对无谓丢掉的几斤肉表示心疼。再细细罗列每个家庭成员，让她又重重叹口气，日子不好过啊。

　　其实早在叶明羽回来的第二天，就应欧阳谨的要求去见文筱棠，怎么说对方也是家里的女主人，她的又一个母亲，应有的礼节不能少。见之前，她想象了许多见面的场景，文筱棠是怎么样一个人，会怎么对她，她又要如何应对。结果吃了个闭门羹，人家一大早就出门了，说是去寺里烧香拜佛。之后一连几天，都没给她正式单独见面的机会，明眼人心里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如此一来，这事干脆就不了了之了。

　　之后基本上就是在饭桌上才见得到她，平时文筱棠都在自己房间、书房或者离主屋有一段路的专门为她建造的小佛堂里，极少外出。可即便是在饭桌上，跟叶明羽也没有丝毫的眼神交流甚至接触，仿佛家里根本就没有多一个人。这种彻底的无视让叶明羽心里有气却又无从发泄，好不憋屈。但谁让自己的母亲是个小三呢？有些气，就只能受着，忍着。

　　再来说说欧阳明珂。第一次见面她就没给叶明羽留下什么好印象，事实上，这个长相跟她母亲文筱棠颇为相似的女人，个性刻板心机深沉，是个比看起来更为难缠的主。表面上对她客客气气的，一派长姐风范，可只要欧阳谨不在场，立刻就对她不理不睬。这种明显的差异让叶明羽明白，她言行的风向标就是欧阳谨，是为了讨好父亲，才对自己施以微薄的仁慈和善意。最懂察言观色见风使舵，两面三刀八面玲珑，实乃欧阳明珂最好的写照。

　　虽然妻子不待见这个小妹，却不影响顾子卿的看法。他入赘欧阳家六年，从来也不喜欢这种家庭氛围，可谁让他游手好闲惯了，不求上进，因此不得自己父亲欢心呢，否则也不至于沦落到堂堂顾家二公子要入赘别家的地步，哪怕这个别家是高高在上的欧阳家。现在多一个人，他自然是高兴的，更何况这个小妹还很漂亮。可让他颇为遗憾的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过于热情了，小妹似乎不大喜欢他？连带着妻子对他的态度也更冷淡了一些，真是郁闷！

　　而在“乐土”瞥见过一眼的欧阳明珺则比她姐姐要直得多，喜怒皆形于色，不喜欢叶明羽这个突如其来的妹妹，就不给她什么好脸色。莫名其妙多出一个争夺家产的人，能受欢迎么？所以，无论任何时候，欧阳明珺对她的敌意都是毫不掩饰的，带着咄咄逼人的傲慢和轻视。这样的明刀明枪，叶明羽反倒不惧，懂得避其锋芒，选择在最恰当的时机还以颜色，毫不示弱。她其实向来都是遇强则强的个性，心软和退让是因为还在意。

　　至于欧阳珞辰，自当日以一吻作为告别之后，还没跟她说过话，就像陌生人一样。幸好他忙于“世纪城”一事，待在家里的时间非常少，一起吃饭的机会也就相应少了，她才觉得心头那种窒息感稍稍能够忍受一些。她宁可面对欧阳家所有人的明枪暗箭，也不愿意看到他眼里的绝望。

　　生活在这样一个新家庭里，叶明羽要特别感谢一个人——顾子卿和欧阳明珂的儿子——三岁半的欧阳翰云，因为只有这个小豆丁是这个家唯一怀着真诚的毫无杂质的心在欢迎她到来的人。

　　别看小家伙出生在钟鸣鼎食之家，拥有各种令同龄小朋友无比羡慕的物质享受，可是他受到的关爱其实很少。在这个充斥着明争暗斗的冰冷环境中，每个人都是在自己高兴的时候，才会想着去逗逗他，别的时候都各怀心思在忙自己的事，连爸爸妈妈也不例外。而那些下人们则只会看着他，守着他，无趣乏味得如同木偶人一般。所以，在叶明羽没有到来之前，欧阳翰云其实挺孤单的。

　　叶明羽来了之后，仅用一架纸飞机就博得了他的喜欢。他有许许多多的玩具，当然包括很高级的遥控飞机，却觉得还不如小姨折的纸飞机来得亲切可爱。而且，小姨笑起来比幼儿园老师和家庭老师全部加起来都要甜，还会陪他一起看电视，一起玩，给他讲故事呢。吃饭的时候，他一定要坐在小姨身边，并且将自己碗里的他觉得最好吃的菜，勺给她吃。以前他也试着这样勺给妈妈吃，结果妈妈误会了，板着脸训斥他挑食，他很委屈，后来就再也不这么做了。而现在，他勺给小姨，小姨会笑眯眯地啊呜一口吃掉，并且大声说“哇，真好吃，谢谢小翰云”，他觉得很满足，比自己吃下肚都满足。

　　于是，这几天欧阳翰云心情很好。幼儿园放学了，一改往日的拖拖拉拉，总是第一个冲出大门，上了车又催促司机快快开，一心想着早点回家。他特别喜欢这个新来的小姨，心甘情愿地跟在她身后，做她的小尾巴。

　　所以，当叶明羽提出说仍旧要去上班时，最失落的莫过于他了，连带着家庭教师的课都不想上了。

　　“上了班，就会很忙吗？”

　　“嗯，小姨答应你，每天尽量准时下班，回来陪你看动画片，好不好？”看着小豆丁小嘴一瘪，眼里蓄起一包泪，立马心软得一塌糊涂，蹲下替他擦眼泪，又作出了好一番允诺，待他终于肯牵着老师的手去上课后，才松了口气。

　　“还回那家小公司吗？不如换个环境，去明空自己的设计公司吧？等过段时间熟悉了之后，爸爸可以把它交给你打理。”欧阳谨在一旁说。

　　叶明羽立马摆手：“不用不用，我什么都不懂，哪是打理公司的料呀。之前只是请了病假，就这样突然走掉太失礼了。而且别的不说，‘静园’三期工程的样板房是我在负责，至少要等这个项目完成之后才行。”

　　打理公司她确实没兴趣，但刚刚的推诿不过是客套，她想凭一己之力和半生光阴，为欧阳珞辰创造一个打破牢笼获得自由的可能。其实她原先的设想是，继承人这个位置，谁爱坐谁坐，但在听了欧阳谨的故事之后，她改变了主意，欧阳明珂和欧阳明珺都不行，无数人的心血不能就此葬送在她们手上，她宁可牺牲自己。这个念头的产生，让她开始真正佩服任欢颜，上位是要有勇气的，因为打江山固然难，守江山却是难上加难。

　　“哦？四海‘静园’的这个项目是你在负责？”欧阳谨饶有兴趣地问。

　　“嗯。”

　　他继续笑着问：“段家那小子，是不是在追你？”

　　她想了想说：“我不知道。”

　　在她心目中，段少扬是一个有力的盟友，他教过她，一切都要为达到目的而让路。

　　面对女儿模棱两可的回答，欧阳谨但笑不语。

　　此时叶明羽的手机响了起来，她一看，是王美贞打过来的，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不接？”

　　她硬着头皮按下了接听键：“妈。什么事？”

　　“飞上枝头当凤凰了，还知道叫我一声妈，总算是没白养你。”王美贞不冷不热地抢白了一句后，口气又缓和了下来，似乎是在电话那头抹起了眼泪，“妈上次也是因为佳禾的事，一时情急才打了你，你倒好，翅膀硬了，竟然管自己搬了出去住，连电话都不来一个。怎么说我也是你妈，难道你还要让我拉下脸来求着你回来不成？现在更是不得了，一声不吭跑去当别人家的女儿去了，你知道我这当妈的心里头是什么滋味？”

　　被她这么一说，千错万错都是自己错了，叶明羽无言以对，掏掏耳朵继续听她说。

　　“你的事，现在整个清城只要不是又瞎又聋恐怕都知道了。我现在反倒庆幸你爸这个不争气的当初到处借钱把所有人都给得罪光了，眼下正好落个耳根子清静，要不然面对一大帮亲戚朋友，我们该怎么解释你的一走了之？

　　说到你爸的事，前两天你小堂叔上门来催债了，他说你都是欧阳家的千金小姐了，这点钱总该还得起，你让我们怎么说？本来说好明年年底还的，一时之间让我们上哪儿找十二万块钱去？”

　　戏是假，情是真。虽然实际上根本没人上门来要债，可这些年被要怕了，王美贞只要一想起这件事，眼泪就有点不受控制。

　　叶明羽听了也很难受，心里像堵了一团棉絮似的。继母对她是不怎么样，可从小到大，到底也没虐待过她，至多不过冷暴力罢了。不知不觉，眼眶也有点湿润，她吸了吸鼻子说：“妈你别急，我来想办法，你等我消息。”

　　王美贞落下心头大石，心满意足地挂断了电话。

　　欧阳谨问：“养母打过来的？”

　　叶明羽红着眼睛点点头。

　　“回头我让云枝准备准备，三天后你带上钱回去一趟吧。”

　　这点钱自然不需要准备三天之久，三天的时间，是用来等段家的人。如果能主动上门，他就送给段少扬一份大礼——赌债欠条，这也是他压着这些欠条一直没跟叶明羽提起的原因。

　　当时让魏然拿到欠条的目的，是为了让叶明羽能更快地接纳他这个父亲，可是后来当他发现还有更好的用途时，立刻改变了主意。当然，他跟欧阳珞辰坦白此事时，还是说：“小辰，你已经不需要这个了，与其让小瑜知道这件事是你做的，让她更不舍更痛苦，倒不如让爸爸来承她的感激之情，你说呢？”

　　欧阳珞辰还能说什么呢？唯有默许一途。

　　听了欧阳谨的话，叶明羽很是过意不去：“对不起，爸爸。”

　　“怎么这么说，是爸爸对不起你，才让你受了这么多无谓的苦。”

　　无论两人的对话当中彼此说真话的比例是多少，至少她的目的达到了，在父亲面前接这个电话，就是为了等这句话。

　　“老爸，钱的事你不用再操心了，我一定会想办法，放心。”这是跟欧阳谨相认的前一晚，在“小呆咖啡”，她对叶向荣作出的承诺，也是她决定回到欧阳家生活的原因之一。今天继母打电话来，她自然就顺水推舟，让对方去做恶人，她只需要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一点为难就行，划算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