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子成说》南宫酒

64、第六十四章

　　晚上九点多，忙碌了一整天的叶向荣夫妇已经入睡。虽然察觉到女儿不大对劲，却没太放在心上，王美贞实在太累，想着反正明天上午心理医生会过来，于是只在临睡前稍微叮嘱宽慰了两句便了事。事后回想起来，不由追悔莫及。

　　叶佳禾从八点过一点进房间开始，一直在给许若凡打电话。她没开灯，一个人静坐在黑暗的房间里，机械性地一遍又一遍地重拨，清冷的月光洒落下来，为她镀上了一层诡异的冷色调。

　　一开始他是直接按掉，到后来干脆就不接了，无论听筒里传来的是“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还是屏幕上跳出“无人应答”的字样，她都不为所动，只是像着了魔似地继续打，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一个多小时下来，许若凡手机里的未接来电已经多达上百个。

　　一度以为自己可以放下的，可当他和一个美艳女子在那里浑然忘我地交/媾的画面进入视线后，好不容易铸就的心理防线突然间分崩离析。她还在地狱里挣扎，他怎么可以去天堂潇洒？

　　她木然起身，去厨房里拿一把水果刀后，只身出了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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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若凡正在KTV里跟一群老同学K歌喝酒，当日是他们高中同学会。大伙儿正玩得高兴时，他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摸出来一看，笑容就僵在了脸上。叶佳禾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来骚扰他了，还以为她终于想通肯罢手了，没想到刚窃喜不久又阴魂不散地缠了上来，整个人瞬间就不好了，没多想就挂断了她电话，到后来烦了，干脆不接。

　　叶佳禾在小区门口找到了一个尚未打烊的报刊亭，买了一张SIM卡后立刻发了一条消息过去：若凡，我是明羽，这是我新号码，有十万火急的事找你，十点钟，老地方，不见不散。

　　叶明羽前段时间换了号码，他自然不知道，如今正好利用这一点。她赌他一定会去。

　　收到消息的许若凡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当日欧阳珞辰在出手教训了他之后，带着她扬长而去，自此他跟她再无瓜葛。而之后，就在他为两人竟是兄妹不能在一起而幸灾乐祸时，怎么也不会想到，结果成为她未婚夫的人居然会是段少扬。现在有急事来找他，会是什么事呢？莫非又是跟叶佳禾有关？那个刚刚给他打了无数电话的疯女人又在折腾个什么劲儿？可无论如何，他都没想过不赴约，因为她已然成为他心头的朱砂痣，或者说白月光。

　　找个僻静处回拨，结果却被按掉了，很快收到一条消息：现在不方便讲电话，原因见面后告诉你，若凡，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

　　难道是她出了什么事？没法再淡定的许若凡找了个借口，匆匆告别了一众老同学后，在大门口拦了一辆的士，火速赶往短信中所说的老地方——绵绵甜品店。

　　可当他赶到那里的时候，店已经打烊了，老板正在锁门。

　　许久不来，打烊的时间似乎提早了，连老板都换了人。他上前疑惑地问：“怎么打烊了？客人都走了吗？”

　　老板觉得这人问的两个问题都是废话，但面上还是笑着：“是啊，我们这里都是十点钟打烊的，下次要早点来才行哦。”

　　这里本来就比较偏，老板一走，他才发现附近已经没什么人了。发热的头脑被冷风一吹，终于开始觉得有点不对劲，于是再一次拨打这个号码，想问个究竟。通了后，却听到熟悉的铃声响起在身后不远处，是当初他为叶佳禾设置的《爱情》，莫文蔚的声线平时听来别有味道，此时听来却只剩毛骨悚然。

　　他猛然回头，看到了从树背后现身的叶佳禾，手里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冲着他狞笑。

　　她真的疯了，二话不说就朝着他冲过来。千万别以为大肚子都只能蹒跚而行，在绝望的时刻，也能拥有匪夷所思的速度！他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眼看着她离自己越来越近，慌不择路的他来不及多想就闪入了一旁的巷子。谁知刚跑进，就被什么东西绊倒了，狼狈地摔在了地上，而此时，叶佳禾已经冲到了他面前，高高举起刀，不由分说朝他猛刺了下来。我不想死！这个念头在许若凡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同时，他已经迅速抬手抓住了她的手腕，而此时刀尖离他不过几公分的距离。

　　几秒钟的僵持，仿佛被无限拉伸。虽然从总体上来说，男人的力气比女人要大，但此时的叶佳禾是癫狂的，她唯一的念头，就是杀了他！一个不顾生死的人，往往能爆发出比平常强大数倍的能量。

　　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致使她变成了索命的恶鬼，眼看着自己就要莫名其妙丢了性命，情急之下猛地发力，一个翻身将她置于身下，抓着她的手腕往地上重重一击，叶佳禾吃痛，刀“当啷”一声落到了地上。而此时的许若凡也被激起了恶念，觉得留着她始终是个祸害，不如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取了她性命了事。心里这样想着，手上的动作也没停，趁她反抗之前，死死掐住了她脖子，看着她爆睁的双眼里射出的恨毒了的目光，耳际不时传来车辆飞驰而过的声音，计上心来。

　　他狞笑着把她从地上拖起来，钳制着她一并挪到巷口，在她耳边低声呢喃：“再见了，佳禾。”被紧紧捂住嘴的叶佳禾没法出声，喉咙里发出瘆人的呜咽。一辆黄沙车呼啸而来，他看准时机一把将她推了出去。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后，她被撞飞出去好几米远，顿时倒在血泊中动弹不得，被吓傻了的司机连滚带爬地下车查看情况。她的脸面向他，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直没有闭上。

　　许若凡此时才像是从魔怔中幡然醒悟，呆滞地看着这一幕，久久不能回神。在愣了足有一分钟后，杀人之后的恐慌犹如潮水般咆哮着奔腾而来。该怎么办？！随即想到一个人，现在真的只有他才能帮自己了，更何况他还有用得着自己的地方，于是躲到暗处，哆嗦着拨通了段少扬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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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的段少扬，正躺在床上等待美人出浴，乍然听到手机响，不由有点扫兴，看到来电显示的名字时，原本要挂断的，想了想，还是接了起来。可在听完对方语无伦次的陈述后，他立刻翻身坐起：“我马上来。”

　　穿好衣服后，走到卫生间门口敲敲门。

　　“怎么了？”里面传来女人轻柔的应答声。

　　“有点事，今晚不能陪你了，我走了，改天再约。”不等对方回答，他已经径直出了门。

　　片刻后，卫生间的门被打开，从里面走出一脸落寞的常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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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少扬出手，改写了事实的既定走向。

　　关键证物——那张新的SIM卡，他花钱买通了现场负责此事的交警，神不知鬼不觉地被处理了。旧的SIM卡找到后被重新放回手机里，由于之前打给许若凡的电话他都没接，账单上是查不到的，只要清除手机里的拨出记录就行。以防万一，他还为许若凡制造了当时的不在场证明。而黄沙车司机由于根本没看清，没法肯定叶佳禾究竟是怎么会突然来到他车前的，结果被判定为一起交通意外，且不排除死者有自杀之嫌。当然，这是后话。

　　当时的情况是，叶佳禾并没有当场死亡，火速送往就近医院抢救，结果由于伤势太重，失血过多，死在了急救室里。幸运的是，可能是出于母性的本能，在被撞的一瞬间，她蜷起身躯死死护住了腹部，已经八个多月大的女婴被及时取出，竟奇迹般地存活了下来，且毫发无损。

　　叶向荣夫妇和叶明羽闻讯赶到医院的时候，叶佳禾已经停止了心跳。如同晴天霹雳一般的噩耗之下，王美贞还没看到女儿的面容便已晕倒在急救室门口，叶向荣忍着巨大的悲痛照顾妻子，只有叶明羽独自进去看了她最后一眼。在看到妹妹遗容的一刹那，她的眼泪汹涌而下。没想到分别不过短短几个小时，竟阴阳永隔！

　　逝者已矣，活着的人总归还是要继续生活下去，更何况，还有刚一出生就被放进了保温箱的小无忧。叶无忧，是叶明羽取的名字，虽然爸爸不要她，妈妈也不在人世了，可只要有她这个姨妈在，一定会让她一生无忧。两位老人还沉浸在失去女儿的悲痛之中，根本不可能有多余的精力照顾一个孱弱的初生婴儿，于是她决定，由她来抚养这个苦命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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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天后，在欧阳谨的允许下，无忧被接回了欧阳家，还请了两位奶妈悉心照料。

　　无忧的到来令欧阳翰云心花怒放，以前最爱去游戏房，现在待得最多的地方成了婴儿房，他对这个刚超五斤的小妹妹充满了好奇。

　　终于不是家里年龄最小的人了，这似乎让他在一夜之间长大成人，他宣布，今后喊他名字的时候，前面不能再带个“小”，并自动把这个“小”送给了无忧。清晨微醺的阳光透窗而入，为欧阳翰云镀上一层朦胧的浅金色，当他双手扶着婴儿床的栏杆，用那双纯净无暇的眼睛静静地凝视着酣然入睡的无忧时，这副画面深深打动了叶明羽。真希望他们的心灵永远如此单纯明澈，不受世俗浸淫污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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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向荣夫妇迎来了最为愁云惨雾的一个新年，原本以为一切可以从头开始，没想到女儿竟然会车祸身亡，中间究竟出了什么事？好好的为什么会擅自出门？到底是意外还是自杀？各种疑问盘旋在心头挥之不去，形成巨大的阴影，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真相在刻意安排下被掩藏得严严实实，无从寻找，唯一能做的，就是承受这个苦果。

　　说到底，女儿是毁在了许若凡的手里，可是他换了单位，换了联系方式，甚至举家搬离，不知所踪，夫妻俩满腔悲愤最终只能通过沉默、争吵、自我谴责和互相指责来发泄。家不成家，死气沉沉。

　　到后来，叶向荣背着所有人，又一次沾上了赌博。而王美贞则终日以泪洗面，神情恍惚，曾经的尖酸刻薄势利凶悍荡然无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对叶明羽来说，妹妹的意外身亡除了绵延不绝的悲痛和疑问，还有内疚。她觉得发生这样的悲剧，跟自己脱不了干系，很可能是因为当日在阳台上的那番谈话勾起了妹妹心里不可触碰的伤痕所致。可这一切因为忙碌和有无忧的存在而被稀释淡化，她还尽量抽空常去看望二老，有时候也会带着无忧一起去，试图让他们学会放下。在她面前，他们表现得还算正常，正因如此，她才会乐观地以为时间能冲淡一切，根本没有察觉到，事情的糟糕程度早已超出了她的想象。

　　那日叶向荣输红了眼，回家找房产证的时候被王美贞撞见了。

　　“你在干什么？”她呆愣愣地看了他好一会儿后才问。

　　“不用你管！”找到后，他拿了就走。

　　前些日子，叶明羽刚刚把房子过户给他们，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安慰，让两人不至于一把年纪了还没个真正的窝。

　　虽然不知道丈夫拿了房产证去干什么，但看他的样子，她也能猜出个八/九分。她没有阻止，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他出了门，现在对她来说，什么都无所谓了，还争什么呢？女儿都没了。也好，可以走得无牵无挂。

　　叶向荣一夜未归，这一夜，王美贞一直待在女儿的房间里。可怜我的佳禾，还没在这儿睡过一个安稳觉呢，想到此，她不禁泪如泉涌。

　　天亮时分，叶向荣才红着眼睛地回到家。开门进去之后喊了几声“美贞”都没人应声，心下奇怪，人到哪儿去了？这么早不可能出门买菜了吧，莫非是去公园散步了？边想边往卫生间走去，打算洗把脸先睡一觉，甫一踏入，整个人就呆住了，再也迈不开脚。妻子哪儿也没去，她就在里面，紧闭着双眼，瘫软在浴缸边上，右手边有一把带血的刀，左手浸在蓄满了水的浴缸里，一片血红。

　　“美贞？！美贞！”呆愣了足有一分钟的他扑上前去抱起妻子狂呼，但她再也不能应一声了。血水从浴缸里不断溢出来，在地上悄然蔓延开来。

　　叶佳禾死后两个月，王美贞割腕自杀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