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子成说》南宫酒

65、第六十五章

　　妻子跟着女儿去后，不过短短几日，叶向荣像是老去了十岁。悲痛内疚之下，他终于彻底垮了，如同一潭死水，再无一丝波澜。工作辞了，窝在空荡荡的家里抽烟喝酒，夜了去赌两把，困得眼皮打架了再回去，倒头就睡。

　　叶明羽劝导过无数次，都不管用，唯有请个细心的阿姨帮忙照料他的生活起居，顺便看着他，防止他想不开走跟继母一样的路。尽管如此，她还是不放心，隔三差五去陪伴开解他，有时候段少扬也会一起去，但一直不见任何起色。

　　一日，她又挫败而回，心情烦躁地回到家中，却见欧阳明珺正喜上眉梢地对众人宣布她准备结婚的消息。

　　为了讨父亲欢心，她算是使尽了浑身解数，连婚姻都不在话下。叶明羽见过这位未来二姐夫一次，前些日子第一次上门，便说明了欲娶欧阳明珺为妻的意愿。还别说，此举确实令父亲十分高兴，看来他很中意这个女婿。也是，这个名叫沈知非的男子是商场新贵，虽处浮沉商海，身上却没有一丝商人利益至上的气息，光风霁月，非同一般凡夫俗子。只是她实在想不通，他怎么会甘愿娶她那个臭名昭著的二姐的？看来月老真是老糊涂了，胡乱牵线。

　　此刻见欧阳明珺一脸得意的样子，更觉刺眼，径直回了自己房间。

　　“怎么办？再这样下去，我怕我爸会精神崩溃。”她耷拉着脑袋，对着电话另一头的段少扬吐槽。

　　事情一桩接着一桩不曾消停，其实她才是承受得最多的那一个人。

　　他宽慰：“别担心，他只是一时想不明白，等过一阵子，会好起来的。你的继母心里眼里只有你妹妹，但是他心里还有你这个女儿，有你这个牵挂在，他不可能就这样放弃自己的。平时我们多去陪陪他，聊点开心的事情或者他感兴趣的话题，可以的话，多带无忧一起去。”

　　“但愿如此。”她咬着唇，点点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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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叶向荣又闷在家里喝酒，忽然门铃响了。

　　“来了来了。”正在厨房做菜的吕阿姨边擦手边跑去应门。

　　“你是？”眼前这位清冷贵胄的年轻人她从来没见过。

　　“我姓欧阳。”他简单地自我介绍。

　　“哦哦哦。”吕阿姨一脸恍然大悟，实则一头雾水，将他请了进来。

　　叶向荣没想到欧阳珞辰会上门来，这个年轻人浑身上下所散发出的气息让他即便再消沉也做不到轻慢，连忙请他入座，又吩咐吕阿姨去买几个熟菜，好招待客人。

　　欧阳珞辰噙着一丝笑意，并没有推辞，如果他的出现能够让她的养父转移一下注意力，他很乐意。

　　这些日子以来，为了叶家的事，她日渐消瘦憔悴，他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觉得能令她舒展眉头的最好办法，就是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为她解决烦恼和难题。不能相爱，不能在一起，很无奈，很遗憾，可他还是希望她能快乐。

　　欧阳珞辰平日里话不多，只是不喜言，并不是不善言。他能精准地捕捉到对方的情绪，掌控聊天的局势，并巧妙地带动气氛，尽管淡薄依旧，由头到尾脸上没出现什么生动夸张的表情，两人却聊得很投契。

　　“没想到之前电话里跟伯父说等过段时间约了见个面，居然隔了这么久。”他淡淡微笑。

　　叶向荣一愣，随即讶然：“明羽她之前的男朋友……是你？！”

　　“是。”他坦然承认，微抿了一口酒后道，“人生不如意之事，原本就有十之八九。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有多深，有多长，能结伴而行多久，很多时候都是不可控的，所以，要有一颗平常心。”

　　叶向荣听了，也顾不得细想他提起这个是不是借此来安慰他，心里像是吊了十五个吊桶似的，七上八下，忐忑不安。犹豫了会儿，小心翼翼地问：“那么，你跟明羽她……？她又为什么跟段少扬……？”

　　没想到他居然只是沉默以对。随即很快转移了话题，说起了别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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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欧阳珞辰的见面，无疑是令人愉快的，之前在订婚宴上，叶向荣就对这个年轻人很有好感，此次特意登门，更是令他心怀感激。但也正因如此，他必可避免地产生了愧疚之心，这些日子来，头一晚不是因为逝去的妻女而失眠，而是因为这对被他无意中拆散了的恋人。

　　叶明羽，其实根本就不是欧阳谨和叶秀姿的女儿，真正的欧阳明瑜，早在交到他手上的当天就夭折了。如今的叶明羽，只不过是他抱来的孩子。

　　当年叶秀姿把孩子托付给他，他抱回家之后，引发了王美贞的雷霆之怒，想要从他手上夺过孩子扬言扔出去喂野狗没能成功后，她一气之下回了娘家。劝不回妻子的叶向荣无奈之下只得先回家，没想到到家一看，那女婴竟然脸色发青已经没了气息，很可能是因为两人刚才那一番抢夺没注意手上的力道所致。心慌意乱的他急得团团转，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好友孟江敲开了他家的门，来找他喝酒。他找不到推脱的理由只得心不在焉地相陪，但很快注意力就被对方说的话给吸引了过去。

　　“还记得桑怀佑不？”孟江抿了口酒问。

　　“桑怀佑？当然知道，桑家的掌权人，‘腾龙’的大当家，谁人不知？”

　　“我当然知道你知道，我只是问你记不记得。”

　　叶向荣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孟江凑过来神秘兮兮地说：“当初秀姿的戏他场场都到，送的花篮可不比欧阳谨少，我们不都以为他也对秀姿有意思吗？后来估计是看欧阳谨心更切，所以也就没下文了。”

　　他想了会儿道：“是有这么回事，怎么了？”

　　“前几天有个女人来我们医院生孩子，你猜怎么着？”

　　他有点烦孟江吊胃口的调调，粗声问：“怎么着？”

　　“本来我不是产科医生，根本不会知道这事，只不过听同事说，那女人是桑怀佑外面偷偷养的情人，后来被家里的河东狮发现了，坚决给斩断了关系。听说桑怀佑是个惧内的软脚虾，‘腾龙’真正的老大是他夫人，结果这个女人自然就没好下场了，临盆了也不见孩子的父亲来。原本也没什么值得同情的，可我那些见过这女人的同事都叹息同情她，搞得我好奇心起，就去看了一看。结果吓我一大跳，差点以为她是秀姿，实在是太像了。可见桑怀佑那时候确实是喜欢秀姿的，所以才会找了个跟她容貌如此相似的女人做情人。”

　　“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那女人留下孩子，独自一人偷偷走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叶向荣听了一阵激动：“那孩子呢？孩子去哪儿了？是男孩女孩？”

　　孟江奇怪他的反应，说：“是个女孩，医院没义务帮忙养，结果就送孤儿院了。”

　　“哪家孤儿院？”柳暗花明，他觉得简直就是老天爷开恩。

　　孟江狐疑地望着他：“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要领养。”否则叶秀姿若回来，他将难以交代。

　　事到如今，叶向荣也不瞒他了，一五一十说给他听，只是隐去了女婴可能致死的原因。孟江听完傻了眼，待回过神来之后，去房里仔细检查了那小小的死婴，最后叹息道：“手头没有仪器不大好判断，不过从表象来看，这孩子患有严重的先天不足，原本就命不久矣。”

　　叶向荣听了舒了口气，理应如此，否则不会如此轻易夭折。

　　之后，在孟江的陪伴下，叶向荣果真去孤儿院领养了这个被父母遗弃的女婴，也就是现在的叶明羽。当时因为王美贞去娘家住了好长一段时间，所以知道这件事的，就只有他们两人。

　　辗转反侧后，叶向荣终于忍不住拨通了一个国际长途，半晌之后，那边才接起来。

　　“是孟江吗？”

　　孟江究竟是谁呢？他就是那个为欧阳家服务了多年的家庭医生——老孟，只不过，他在叶明羽进了欧阳家之后，就选择了离开，跟家人一起移民去了国外。

　　“叶向荣？”他愣了一会儿后，啧了一声抱怨说，“不是说好以后不联系的了吗？你怎么又打过来了？”

　　“我心里不好受。我对不起明羽。”他把今天刚刚得知的这件事说给孟江听。

　　这是自孟江移民后叶向荣第二次打电话给他，上一次是在叶明羽的订婚宴之后，他实在没料到她去了欧阳家之后遭遇那么多的事，甚至差点丢了性命，后悔不迭下给故友打了一个电话。

　　说是故友，其实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当年孟江和他都是叶秀姿的追求者，只不过最后她没看上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跟了欧阳谨，于是让原本互有敌意的两人惺惺相惜起来，最后成了朋友。后来叶向荣欠下巨额赌债，他也帮忙还了一百万，算得上情深意重。

　　可是那晚叶明羽约他在“小呆咖啡”见面，告诉他她已经知道自己很可能是欧阳谨的女儿这个惊人的消息后，他再次联系了这个老朋友，让他帮忙伪造这份至关重要的DNA报告。

　　“你疯了吗？这种事情很容易会被揭穿的！”孟江被他大胆的提议弄得心头火起，不管当年如何，现在欧阳谨可是他的衣食父母。这么多年来，他恪尽本分，欧阳家也给了他丰厚的回报，他没想过要做任何对欧阳谨不利的事情。

　　“值得赌一把。你是他最信任的家庭医生，宋云枝既然把样本送到了你这里，就不可能再去找别人验。你别忘了，他可是害死秀姿的罪魁祸首！秀姿年纪轻轻毁在他手上，你咽得下这口气？再说了，身为六大姓氏之一，欧阳家家大业大，欧阳谨也不会在乎多养个女儿。而我呢？我还背着这么多债，过的是什么日子你不是不知道，再要问你借钱我也开不了这个口，但这点帮总还是帮得上的吧？明羽要是进了欧阳家，我这笔欠债就不用担心了，三百万哪，这么大一笔钱我上哪儿找去？如果你还当我是朋友的话，就再帮我这一次，我保证，是最后一次，就当我求你！”

　　结果孟江答应了。他提供了一份假的DNA报告。事后实在受不了这种日日提心吊胆的日子，很快向欧阳谨提出了辞职，理由就是全家要移民，随后逃也似地离开了清城。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明羽要是知道了，一定不会原谅你，所以这条路你就走到底吧！”

　　挂断电话后，叶向荣深深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