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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顾渚紫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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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河滩举目苍凉,而城中却秋意正浓。落叶红遍,碎金铺屑,塞上江南的好风光尽在重阳之时了。
林汐被沈熹赶回家中,公文还不让带。忙惯了的人闲了下来,忽觉百无聊赖。长日慢慢,无事可做,林汐冒出个念头,便唤小茗研墨铺纸。
以往在金陵的时候,林汐每日不论多忙都要抽出半个时辰练字,如今到了秦州倒搁置了。小茗本以为自家少爷是要练字,没想到他却拿了叠纸细细写起蝇头小楷来。像是写信,可写信也不用这纸啊。不好凑上去细看,小茗只得伏在书案一角歪头想着。
林汐瞥见了,只弯了弯嘴角,继续写着手下的字道:“再研些墨,天冷了,干得快。”
小茗见没一会儿功夫,林汐没少写字,纸上密密麻麻的一片,研上墨说:“哎呀,什么要紧事不能放放再做?别再给累坏了。”
“写几张字就能累坏了?”林汐的语调淡淡的没什么情绪,让小茗的笑脸僵了僵。
小茗听得出,他虽未明说,却有几分责怪的意味。这几日他总是恹恹的,算不上低落,可也不如以往鲜活,整个人像异常平静的湖面,石子投下去都没什么动静。以前还能与小茗说上几句玩笑话,现在是说句话都嫌字多,还时常怪他聒噪。
“墨好了。”
林汐停笔发怔,没什么动静。
小茗重复道:“墨好了。”
林汐眉心微动,正要抬手去蘸墨,忽听有人叩门。小茗搁下墨条,迈出屋门时听见一句,“不见。”
趁屋内没人,林汐额头抵着纸伏在桌上缓了几口气,待胸中隐痛渐渐过去,复又抬起头来写字。
门动了动,还没见人影,叮叮当当的铃铛声已经飘了进来。
“林汐!”
听到来人叫自己的名字,林汐寻声望去。眼前的少女抱着只黑猫,一身玄色劲装不掩明艳灵动,是呼延澜。
小茗一脸无奈地跟着进屋,“少爷,拦不住她啊!”
呼延澜很少进城来,何况还带着玛努。林汐写了几个字,随口问道:“你怎么进城来了?”
“在这之前,我得先问问你——”呼延澜拉长尾音,蹑脚靠近林汐,指着他的额头捧腹大笑道:“哈哈,脸上怎么黑了一块?你们汉人算命的管这个叫什么,印堂发黑!”
“欸!确实黑了一块。”小茗忍住笑,拿了块净布蘸水给林汐擦干净,调笑道:“少爷这字都写到脸上去了。”
“你这写的是什么啊?我看看我认不认得。”呼延澜倾身去看,却被林汐用双手挡住,只得嘟着嘴挪开视线,口中念叨着小气。
“咱们茶寮坐,我给你泡杯茶。”林汐微微一笑,取下小茗手中的净布放在桌上,起身从呼延澜怀中抱过玛努。
对于这间小院子林汐没提过什么太多的要求,只一样,可以没有客房,必须得有茶寮。且茶寮的窗子得是落地的,窗边接的是方寸大的花园。茶寮和花园只两层阶梯相连,除了飞虫扰人的时节,常不闭户。
林汐带着呼延澜走进茶寮,屈膝坐下,小茗从井里打了桶水跟在身后。林汐抱着玛努坐下理袍后,一抬眼看呼延澜在一旁呆站着,欲言又止的样子,便开口问道:“怎么了?”
呼延澜挠头,支支吾吾道:“这……就是这么坐的?”
林汐看了眼她脚下的蒲团,突然明白过来,北燕人是不跪坐的,唤来小茗,“给少当家拿个小凳。”
自己坐小凳对着跪坐的林汐,那画面光想象一下就罢了。呼延澜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也这么坐吧。”
“你来早了,过两天重阳到了,就有菊花酒喝了。不过也算巧,小茗刚做了些五色糕,做茶点正正好。”林汐转头看了看小茗,摆出三套茶具,“烧上水就把五色糕拿来吧,拿三双竹箸,你也坐下吃些。”
“欸!”小茗麻利地架炉烧上水,一溜烟向厨房跑走了。
呼延澜伸脑袋瞧着林汐取出的一罐碧青的茶叶,叶片抱叶似笋、形似兰花、色泽鲜绿,且是一片片散开的。她自打生下来,对茶的认识就停留于黑砖似的茶饼,茶叶可能就是茶饼砸开后的一粒粒小黑豆,从未见过这样的茶。
“这是什么?茶叶?”呼延澜惊问。
“我从金陵带来的顾渚紫笋。”林汐凑近炉子听了听水声,火候得了,拎起水壶道:“比御贡的第一批是差了些,不过还算好茶。”
林汐专心泡茶,未曾注意到呼延澜的变化,也未想到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喝到绿茶,直到温罢茶杯该倒水时,才发觉呼延澜干瞪着眼睛。
心里斟酌片刻,林汐大约猜到几分,伸着胳膊给呼延澜倒上茶水。手一抖,水洒出几滴,林汐忙擦去案上水渍说:“对不起。”
呼延澜不明所以,觉得洒出几滴水没有什么,而此时端着食盘走进来的小茗却紧了紧眉头。林汐何曾犯过这种极度低级的错误,别说他,就连小茗自己也不会犯。
帮他擦去水渍,小茗放下糕点,皮肉笑了笑说:“五色糕来了,少爷快尝尝吧。”
林汐重新拎壶添了三杯水,用茶匙投入茶叶,推给小茗和呼延澜说:“先吃茶点,等会儿再品。”
玛努倏地立起耳朵,向花园中跑去,不知道扑什么去了。呼延澜手捧起茶杯,看着玛努笑得开怀。林汐想了想问,“你进城是找沈大人来了吧?既然鸣沙山已经被招安了,你和慕容守……”
“别提他!”呼延澜大嚼一口五色糕,咕咕囔囔地说:“反正对他来说,我做什么都不对。”
“好,我不提。”林汐小啜一口茶汤,用杯子捂手,“只是觉得你们的关系实在蹊跷,好奇心使然,你若不愿意我便不再问。”
呼延澜咽下糕点,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你认识前几天来的那个工部尚书么?”
林汐愣了愣答道:“认识,怎么?”
“提醒他,最近有人要找他麻烦,让他小心一点儿。”
“什么意思?”林汐瞬间坐直了身体。
“有人要杀他。”呼延澜躲开他的眼神,“你别问我怎么知道的,我只能说这么多。”
有人要杀江晚青?林汐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天灵盖像要炸了。他不过来修个水利,和各路人都无冤无仇,怎么会……
魂不守舍地送走呼延澜,林汐思索再三,让小茗叫来康十一。他在秦州认识的人里,会功夫的也就只有康十一、慕容守和呼延澜。慕容守有好几日不见人影了,呼延澜的立场许有为难,想来想去,只能麻烦康十一了。
康十一也爽快,最近茶马司无事,没有茶马可跑,就一口答应了下来。
林汐晌午后总要犯困,这次却没敢睡,吊着精神等消息。小茗看这架势,若是一直没消息,只怕他晚上也不睡了。
为了节省工期,江晚青一行人借住在沿河村民的家中,白日里干活,直到天黑透了才回到老乡家中。村中过得清苦,江晚青倒乐在其中。吃完半张馍,江晚青就支了张椅子,后腿垫上石头,躺在院中看天。
一个工部的小郎中端着碗从院中过,冲他打趣道:“大人夜观星象,看出下官什么时候娶媳妇儿了么?”
“呸!”江晚青翘腿抱胸,“我看的是星星,不是星象。”
塞北的月亮很低,银光如沐。江晚青半合上眼,摇头吟道:“反祍白首乘天鹤,上引碧霄下摘月。”
东西两侧屋檐上,有动静。
江晚青伸了个懒腰,起身走出院子,在巷子里走了一阵,停下脚步。手里的灯笼芯灭了,江晚青顺着杆子拎起灯笼,从怀里掏出块火石。
就在打起火石的一刹那,寒光乍现,剑气破空直奔江晚青而来。
叮——
转眼间,一把刀横在江晚青身前化解了剑的攻势,两个黑衣人缠斗到一起。
江晚青站在一旁吹着口哨打量,一个内功纯厚、刀法力道十足,一个身法飘忽、剑法灵脱敏捷。唯快不破,后者自然渐渐占了上风。这个使剑的黑衣人,不论身法还是步法都很是眼生,不像中原门派。江晚青正想着,使刀的黑衣人一个分神,竟被抓到破绽,剑尖直冲他心窝而去。
眼看已来不及招架,康十一自觉认命,合上了眼。
叮——叮——叮——
手中一轻,再睁眼时,康十一被眼前的景象定在了原地。一个烟青色的身影和一个黑色的身影分分合合混战作一团,动作之快让他看不清招式。林汐压根没告诉他,江晚青居然会武。
江晚青本就功底不厚,能暂时接招也只靠了唯快不破四字,再加上本就不善用刀,几番刀剑来往下来已是强弩之末。
他哪曾料到这杀手伸手如此诡异,就在江晚青以为自己多半要被自己作死的时候,一柄剑自身后穿过黑衣人的右肋。
还未等康十一上前按住黑衣人,他一个闪身,只留下一地看不真切的血迹。
“江大人!你要是想死,跳黄河干净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