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茶记》倾离_

40、出兵剿匪

　　除夕宫宴时皇帝喝了一碗程璟贡上的一品官燕竟出现中毒之象，幸而他日常所服汤药中有一味乌药与水仙鳞茎毒相克才没出大事，只是害得皇帝吐了两日。事及当朝太子，又因手段明显是嫁祸无疑，皇帝并未将此事告知他人，暗中压了下来。

　　这次中毒虽未伤及性命，却是彻底伤了元气，皇帝的身体一落千丈，有病重之势。按常理来说，此时应是培养太子监国能力的时机，可皇帝却突然着意收回程璟的实权，对内对外都做出了一副刻意打压程璟的模样。就连程璟的母亲郁皇后去侍病也被挡在了门外，本朝皇后从未受过如此冷待，实在叫人摸不准皇帝的心思。

　　百官不知其中原委，但东宫失势的现状摆在眼里，也都逐渐和程璟拉开了距离。

　　按皇帝的态度来看许是有东宫易主的意思，可朝中的诸位皇子是再也没有比程璟更好的人选。程璟之后的两位嫡皇子早夭，四皇子懦弱，秋猎从不上马。五皇子是征战之才，无心朝政。六皇子胸无大志，整日编排歌舞。皇帝本就子嗣凋零，那勉强算得上成材的七皇子又暴病死了。

　　如果不是程璟，会是谁呢？众臣一时失了方向，东宫幕僚更是人人自危。

　　祸不单行，程璟在朝中使不上力，对秦州的掌控也出了问题。沈熹自年前一摔就再没痊愈，在家生生躺了两个多月，一身好底子都躺虚了，原定的剿匪计划也无法实施。另一方面，茶酒司也不再由程璟全权接管，对互市的支持眼看无以为继。

　　林汐接到消息拟了一份物廉价美的茶叶名录送入东宫，程璟仍保留茶酒司小半之权，再因着这茶叶名录有油水可捞，往司里一递很快批定下来。

　　康十一从金陵护送这一批茶自金陵出发，终于历经万重山水回到秦州。互市上等着要茶，他一刻也不敢耽误，进了城门就直奔互市而去。

　　百姓自觉让出一条道，目送茶队浩浩荡荡地驶进城门。

　　一个左脸有刀疤的玄衣男子站在人群之中，他正要迈步进城，听见耳边有当地人议论道：“又有茶喽，托太子的福哩！”

　　另一个妇人道：“是哈，殿下是好人，一向对俺们这些平头百姓照顾得很。”

　　“他做了皇帝都好喽！”

　　玄衣男子听到此处，嘴角微微一翘，伸出冰凉的手掌拍了拍前面老乡的肩膀，“老伯，这些事还是不要随口乱说的好，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那低沉又阴郁的嗓音带着几分凉意，吓得老头愣了片刻。待那老乡回头人已经走远了，只得冲他的背影骂了几句，“你个棒槌瓜刀子！碎短死的！再瞧见你的！”

　　“主子听得懂秦州话？”前南镇抚司锦衣卫总旗舒云几步追了上来，路过城门守卫时压低了头上的斗笠。他不像程瑀那般需要易容，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以防万一还是戴着斗笠更为安全。

　　“没什么难懂的。”程瑀绕过城门，跟上眼前宽街上的一队车马，“跟着那茶队，先去他们的互市转转。”

　　林汐整治秦州互市之事他也有所耳闻，只是没料想到只过了不到一年的时间，这原本不温不火的互市竟繁荣如斯，也难怪朝廷特拨了奖励下来。

　　舒云边逛边道：“四连碓纸坊、宜林书舍、黄溪松墨，都是南边有名的坊子，现在做这书本纸墨生意的也跑商了。”

　　程瑀拿起一个圆形带柄铜镜，放在手里看了看，镜后五花齐放纹样中刻着“绍兴府孔号包换青镜”几个字。再看这一排的花纹铜镜，皆是一样的文秀模样，应是绍兴孔号的摊子。

　　互市中采买互换的人络绎不绝，程瑀踮起脚望了望，发觉另一头还有一大半场地，隐约可见牛羊马匹的影子，道：“那边许是北燕人的市集，去看看。”

　　行至市中人流不如方才拥挤，一侧是一些西域小国的摊子，一侧是竖着秦州府的旗子，一看便知是官府的场地。舒云上前一步，望了望道：“那不会就是秦州茶马司卖茶的地方吧。”

　　还未等他说完，程瑀已经走了过去。他一阵紧张，赶了几步才想起程瑀已经易了容，就算林汐与他面对面应该也认不出来。

　　秦州的春天短，日头眼见就快毒了起来，土二带着人特意搭了棚子，一来卖茶舒服些，二来也省得买茶的排队晒着。

　　程瑀走到凉棚边往里寻了一圈并未见着林汐的人影，不禁腹诽。传言说他事事亲力亲为，想来也是夸大其词。

　　舒云也赶了上来，看了看卖茶的人道：“怎么就这几个黑小子？不对吧，他人呢？”

　　他虽然对林汐的长相没什么印象，但林子谦他是见过的，林子谦的儿子肯定不会是个皮糙肉厚的黑皮小子。

　　程瑀轻哼一声，转身正要离开时远远望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眯了眯眼，是林汐没错。

　　暖春时节林汐倒穿得比旁人都厚实，任小茗扶着他缓步向凉棚走来，看上去像是没睡醒，蔫蔫的没什么精神。

　　这两人终于挪到了棚子里，小茗将土二身边椅子摆在一旁，引林汐坐下。

　　这回离得近了程瑀方看清这熟人如今的模样，形销骨立，面容枯槁，只是那副不可一世的样子还未改分毫。

　　在秦州这种苍凉的地方能养得容光焕发就怪了，看他当下过得不好，程瑀心中说不出的痛快。痛快之余，又恼于他眼中一如既往的傲气。

　　康十一立在林汐椅边，低头禀道：“这回运来的茶不如以往品质好，倒也算不得差，一车在这儿，其他的都让人运回司里了。”

　　“辛苦了。”林汐撑着把手坐直脊背，朗声道：“先前有些事耽搁了，断市多天，万望海涵。这是茶酒司新近送来的茶，品质不如以往的好，按照市价会多给大家换一些。”

　　小茗早已学会了北燕话，因着买茶换茶的人中大半是北燕人，紧跟着翻译了一遍。

　　百姓也大抵耳闻一些朝中的变故，知道这茶来之不易，纷纷称赞程璟的贤德仁厚。

　　听着身侧汉话夹杂着北燕话的一片呼声，程瑀暗暗攥紧了拳头，回身对舒云低声地说：“林汐，留不得了。”

　　目标怎么变成了林汐？横生枝节可不是明智之举。舒云不明所以地看了看林汐，又看了看一脸决然的程瑀。

　　程瑀懒得多做解释，只淡淡地问他，“你不想你宫中的妻儿么？”

　　“我明白了。”

　　近日趁沈熹卧病，秦州周围的马匪又猖獗了起来，商队来往须得有府兵护送。秦州兵力有限，商队又多，难免捉襟见肘。

　　沈熹认为马匪不除实为大患，程璟亦有剿匪之意，可沈熹拖了许久未好，由谁领兵就成了问题。马匪盘踞多年，借由地势之利，一般的将领带兵恐怕不能一举剿灭。

　　慕容舒和沈熹通了信，提议让慕容守带兵剿匪。沈熹思索再三，还是瞒着东宫将府兵交给了慕容守。虽然如此做来确实有风险，但他相信慕容舒的信用，如果要反，他们一早就反了，何必等到今天。

　　尽管沈熹放下了顾虑，慕容舒还是在出兵那日找到了他，自愿留在府衙做人质来为慕容守作担保。毕竟是瓜田李下之事，慕容舒希望北燕慕容氏能坦坦荡荡地做完这件事。

　　几日之间慕容守横扫了西支山的霍兰察部，生擒了霍兰察及他的部下和妻儿。

　　由于送押要紧，府兵也需要休养，慕容守没有继续奔赴天曲山，而是带兵回到秦州城。在府衙办完交接事宜，看慕容舒在城里住得舒坦，和沈熹作伴十分舒心，慕容守放下心来。

　　慕容守代替沈熹去牢里看望霍兰察，本以为对方会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自己放过他，没想到霍兰察竟不言不语地拜着墙上划出的鹿，一脸视死如归的神情。他的妻儿和随从也无一人哭闹，皆是安静且坚定地拜着北燕人的神明。

　　看着眼前曾经差点夺去自己性命的人，慕容守问，“为什么做马匪？”

　　沉默良久，就在他以为不会有下文时，霍兰察直起身，淡然回答，“如果能有活路，谁会走上这条路。”

　　“为什么要卷入汉人朝廷的纷争？”

　　“如果能有活路，谁会走上这条路。”霍兰察重复了一遍，平静地扫了慕容守一眼，“可汗，我想要尊严，你就不想要？”

　　面对这句问话，慕容守的心有一丝颤动。

　　霍兰察站起身，一步步靠近慕容守，“如果有可能，我也想要有尊严地活着，而不是像你一样做一条汉人最忠诚的狗。我宁愿死，也要有尊严地死，我是北燕人，是草原之王的后代。哈哈，谁会想到，我们差点就踏平了中原，现在居然会这么落魄……狗……你就是条狗……他们有句话叫‘狡兔死，走狗烹’，为他们做事，想想你的结局吧！忠诚的狗！”

　　慕容守掰开他伸到自己脖颈边的手，默默地转身离开。

　　眼看发魔的霍兰察就要追了出来，狱卒忙关上了牢门。

　　“我想要尊严，你就不想要？”

　　慕容守敲了敲额头，驱散了耳边回响着的话，兀自扯了下嘴角。尊严……如果可以，谁不想要？

作者有话说

　　我想要吃肉，你就不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