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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一切有法 ...

  •   张棣一步未歇地赶回医馆,替几个中毒之人诊过脉后草草断出了毒的大致配方,与慕容守商议后决定留下两名病患以便研毒。反正医馆中多的是安置病患的地方,多留两人并不至于让他和嘿嘿手忙脚乱。

      趁他诊脉的时候慕容守将医馆里里外外地打量了一番,发觉张棣收容了不少付不起诊费的病人和流浪之人,想起那日他让嘿嘿傍晚去市上买剩下的菜,顿觉说得通了。一个大夫收容如此多白吃白喝的人,恐怕也不是容易事。

      慕容守回到屋中见张棣和嘿嘿仍旧专注地忙碌着,轻手轻脚地坐回椅子上,随手翻了翻桌上的《药性赋》。

      张棣听见耳边的动静,收下手中的针,拿起纸笔写了几笔,“这几人已暂无性命之忧,我给可汗开一副药方带回去,虽不能解毒但可作临时保命之用。”

      “木大夫仁心仁术,让人敬服。”慕容守这话说的不带丝毫恭维之意。

      “不过是为求片刻心安罢了。”张棣阖眼缓了缓神,轻声回了一句。

      听他口音与林汐相似,慕容守微微侧目,“听口音阁下并非秦州人士。”

      “在下是金陵人。”将慕容守的戒备尽收眼底,张棣提笔撩袖在纸上写下一味药材,“可汗放心,在下只是医者。对于医者来说,任何病人都没有分别。”

      慕容守将信将疑地嗯了一声,“是我多虑了,木大夫不要介意。”

      待墨迹干透,张棣搁下笔。

      “方才康大人来时说了今日之事,在下也算半个知情人,想劝可汗两句,可汗莫怪在下多嘴。”见慕容守颔首默许,张棣推动轮椅走到他身边道:“可汗可能不太了解林汐,他是我见过心性最为孤傲之人,虽然有时看来并不好相与,但替他人算计朋友这种事,他是怎么也不屑做的。想必撇去种种证据,可汗心里也是愿意信他的吧。”

      慕容守略作沉吟,点了点头。

      “假设你眼前有座山,你转过身山则在你身后,那山究竟在你身前还是身后?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张棣将手中的药方递给慕容守,“眼前所见未必为真,耳中所闻未必为实,深陷其中必定执迷不悟,不若把一切看作泡影,追寻本心的指引方可脱离迷局。”

      将他的话反复思索了几遍,慕容守合上手中的书接过他的药方,颇有深意地望了他一眼,“你知道什么?”

      张棣知道他要这样问,低头失笑,竖起拇指抵在嘴唇上,轻声回答,“佛曰,不可说。”

      送走慕容守,张棣一口水也没顾上喝,又取了一套针坐回到病床边。此毒毒性虽不烈,但随着血液渗入经脉会致人全身麻痹,最终五脏衰竭而死,想要只通过汤药来彻底解毒恐怕是行不通的,若是配以行针也许有法可解。

      嘿嘿抬头时看见张棣正在行针,似是想起什么,窜到他身边指了指他握针的手,一脸疑惑地看着他,“师父?”

      不知该怎么说出自己的意思,嘿嘿找急忙慌地抓起自己的右手做了个下针的姿势。

      张棣看懂他的手势,自己也跟着讶异了一下。原来今日的针都是他亲手下的,方才情势太急,他竟忘了这回事。

      他能握针了,还用针亲手救活了人。

      张棣愣愣地看着自己握着针的右手,鼻子涌起一股酸涩,他原以为自己一生都无法再做回以前的张棣了,没想到在不经意间他又拿起了针。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也可以找回因为惩罚而失去的其他东西。程瑀和这双手都回来了,那他的腿呢?

      张棣满怀希望地取出一根长针,狠狠扎进自己膝盖上的鹤顶穴。

      没有迎来想象中的暖意,自膝盖传来的钻心的疼痛让他侧身伏在病床边,死死攥紧掌下的被单。

      “师父!”嘿嘿吓得不知怎么办才好,浑身颤抖着捏住张棣膝盖上的针头,狠下心,一闭眼将银针拔了出来。

      膝盖的痛楚渐渐散去,张棣靠在床边喘了口气,拳头一下下砸上自己的腿。

      “师父……”嘿嘿蹲在他面前,掰开他砸下的拳头,对着他的腿呼气,眼中的泪珠一滴一滴地掉了下来。

      起初知道自己不能再站起来的时候,张棣也是这般对着自己的腿又锤又打,吓得嘿嘿抱着父亲直哭。

      后来嘿嘿失去了与自己相依为命的父亲,便把张棣当作了世间唯一的依靠。他虽然心智不足,但面对张棣一年来对站起来的渴望,面对张棣一次次失败后的失落,他也不是笨到察觉不出一丝一毫的缘由。他不了解张棣的过去,却明白他的痛苦与挣扎。

      张棣为嘿嘿抹净了眼泪,不禁失声笑了两声。上天待他不可谓不公平,甚至算得上颇为优待。他曾经拥有亲情、友情、拥有足以让他在太医院立足的医术和健全的双腿。都是为了程瑀,他亲手将自己推入了万劫不复之境,亲手毁了亲人、朋友和自己。

      若他当时不是一味地帮程瑀算尽机关,而是在悬崖边拉他一把,是不是眼下他们也不至于落得如此境地。

      现在他得到了一次重来的机会,不能再陷于过去。

      张棣将嘿嘿揽入怀中,揉了揉他的头顶,“不哭了,咱们还有好多要做的事没做呢。”

      听他的语调归于平和,嘿嘿抬首对着他扬起一个笑脸。

      “你去隔壁问问林大人醒了没有,要是醒了你就和小茗哥哥说我一会儿过去。”

      “好。”嘿嘿笑着点了点头,从张棣的怀里蹦了出来。

      舒云望了望天边西斜的如血残阳,迟疑片刻终是满心疑虑地关了窗。尽管他做了刀口舔血的锦衣卫多年,也未曾有过如此忐忑的时候。

      程瑀所做的事,算得上是大逆不道,孤注一掷。

      没等他没放下心中的不安,突如其来的推门声打破原有的寂静,惊得他背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待看清来人,舒云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可等他从昏暗中走了出来,那面容使舒云又皱起了眉头,“怎么?被识破了?”

      “没有。”程瑀利落地脱去身上的官服,靠坐到四方椅上,一副慵懒的样子恨不得陷进去才罢。

      舒云本想问问为何原有计划没有进行,但忖度过程瑀的性子还是缄了口,也去找了方椅子坐下,搓了搓因旧伤未愈而格外酸麻的胳膊。

      歇够了,程瑀坐起来些许,把玩着手中的人/皮面/具,耳边依旧回荡着那人的话语。

      “林家,还有我们张家,这么多的冤魂,我们作的孽还不够吗?”

      “否则我经营一生医馆,也赎不尽你的罪孽了。”

      程瑀嘴角勾起一丝苦涩的笑意,“我这样的人,约莫十八层地狱都不够下的,又何须你来为我赎罪。”

      他许是上辈子做了数不尽的伤天害理之事,今生才会投生于那金陵城的华丽牢笼中,让他自记事起便懂得了卑微的滋味,尝尽了人情的细瘦与淡漠。

      在这个“家”中,哪有什么兄弟亲情,又哪有谁对谁错?想要活,就要脚踩别人的尸体,一步一步向上爬。程璟如是,他也如是,没有谁是可以干干净净地活下去的。

      他并不是他一心想要那张龙椅,只是若他不争,便无法掌握自己的生死。一样身为龙子,凭什么他要像母亲一样屈居人下,看人脸色施舍过活,而程璟却自小享尽荣华与称颂,仅仅是因为那嫡长子的身份么?

      他绝不甘心就这样一直下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日子他过够了。

      舒云回过神来,只听见耳边腾地一声,程瑀踢开脚边的小凳站了起来。

      程瑀侧眼看着舒云问,“那官差呢?”

      “后院关着呢。”

      “看好他,别让他跑了。”程瑀对着镜子戴好面/具,换了身洗净的官服,“我得替他多做几天官差,你看我信号行事。”

      “是。”舒云犹豫一阵,事关自己,还是问出了口,“下一步计划呢?还做不做了?”

      “做。”程瑀迈出两步又停了下来,“不急,先把碍事的人清一清。”

      “不知主子是要清理谁?”

      “近期秦州府缺人手,北关巷守卫松懈,正是你大展身手的好时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一切有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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