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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温水偏凉 ...

  •   窗外不知何时起了风,吹拂书桌上的纸张啪啪作响。小茗怕扰了床上之人的清梦,起身去关窗,转头才注意到窗外的景致已落入一片漆黑。

      他闻着风中的紫藤香叹息一声,抬手合上了窗。无人之时哭也哭过了,恨也恨过了,如今满心只余一片空洞与平静。

      此时此刻他若不坚毅,又有谁来替他坚毅。江晚青托付的事办成这个样子,他恐怕连自责都没有资格,只能尽力弥补一二。

      想起远在金陵的江晚青,小茗坐到书桌前取了张纸,又润了润墨。写了几字,心一横,还是将那纸揉成团揣入怀中。

      这事还是暂时不与他说为好,免得他的性子一冲动起来误了大事。相比江晚青,程璟倒是可以托付之人,可自己人微言轻,信如何能送到他手中?

      小茗写完信搁下笔,思索再三觉得还是应该去府衙走一趟,见见沈熹。

      康十一是为沈熹办事的,只怕他现在已经知道了前因后果,自己的请求他不会不应。就算不为了林汐,他也会为了江晚青帮这个忙,眼下的情景留在这里,无非是死路一条。

      只要信能递上去便算成了,程璟的为人他不怀疑,只盼程璟能顺利找到个由头,不仅要得到皇帝的首肯,还要暂时瞒过江晚青的眼睛。

      小茗收好信纸,余光一扫发觉不经意间书桌上那叠纸已一指高了。林汐日日要与这叠纸作对,又不让旁人看见,约莫是什么稀奇的东西。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小茗轻轻地拿下几张纸看了起来。其中记录着各种茶的产地时令、杀青手法,还记载了一些林汐自己的心得和塞北百姓的饮茶习惯,工工整整,想来应是书的手稿。

      他才多大年纪,竟想着著书立说了。小茗将书稿放回原位,转念一想,却被吓了一跳。难道他早知会有这么一天……是自己被蒙在了鼓里。

      心慌意乱之下小茗的衣袖碰掉了随意搁在桌上的笔,突如其来的声响让床上之人有了动静。

      小茗来不及捡笔,匆忙跑了过去。张棣说他心里装着重要的事不多时便会醒,没想到这么快。

      林汐抬着沉重干涩的眼皮眨了眨眼,眼前是小茗模糊的影子。

      他想起张棣,想要说话却发不出声音,胸口仿佛压着重物般憋闷,换气都有些困难。

      小茗本想了好几套说辞,没想到他竟问也不问一句,只半垂着眼不知在看什么,微张着嘴似是要说话。

      想他也许是刚醒没什么力气,小茗将耳朵伏在他嘴边,听到的尽是急促且若有若无的喘息声。

      只想着他怕冷,未想到太过厚重的被褥会抑制呼吸,小茗一把将层层的绒被掀开,发现他一手死死攥着胸口的衣料,手背上尽是青筋。

      小茗慌乱之中从腰间摸出药瓶,倒出两粒丸药。嘿嘿说过这药是保命用的,不能多吃,可眼下他也顾不得这些了,林汐也极为配合,抓住救命稻草似地干咽了下去。

      待他平复下来,小茗扶着他靠坐起来。

      看着对方一脸淡漠如冰的神情,小茗自知要受责骂,便只顾着低头沉默。

      “小茗……”

      小茗捏紧了拳头,打断他的话,“我一早就知道木坐忘的身份,只是不愿你们太执着于过去的仇恨,我不该自作主张替你做选择,你要骂我罚我,我也无话可辩解,只求你别赶我出门。”

      审视着小茗冷静决绝的表情,林汐有一瞬间觉得他其实要比自己想的更加复杂、成熟。他垂首深思一阵,将手掌覆在他的拳头上,“你的做法我不接受,可也不会怪你,更不会骂你罚你。”

      要是以前的林汐必定会气得火冒三丈,在不与小茗来往,此刻他的谅解倒让小茗觉得怪异,“当真不怪我?”

      “如果可以,确实想揍你一顿。”林汐清咳两声,抿嘴笑了笑。

      小茗刚因为他的笑容松了一口气,又听林汐那边说:“若有别的事,不许瞒我,否则我再难容你,我不愿有第二个张棣存在。”

      他的语调并不高,但带着不容抗拒的语气,让小茗觉得这个才是真实的林汐,方才那个与他玩笑的不过是幻影。

      小茗咬了咬下唇,“没有。”

      “好……我信你。”林汐说完,合上眼歇了一会儿。

      小茗稍作迟疑,最后还是试探着说出了口,“张太医的事……如果他过来……”

      “我暂时不想见他。”

      “嗯……我是说,张太医可能要来商议解毒之事。秦州这缺医少药的地方,没有再比他更顶用的大夫了,他的医术少爷也是知道的,要不就让他试试?慕容可汗走前说了,谁的过失谁来解决,如果北燕有一人丧命,他就算搬兵金陵也要查清真相。”小茗一句一斟酌,说得极为费力。

      “解毒……”林汐并不认为张棣会真心帮自己,但事关两族安定,任何一丝希望他都不能放手,何况他亦有百般疑虑没有理清,“让他来。”

      “张太医变了许多,少爷不妨和他平心静气地聊聊,也许……”

      “小茗。”林汐叫住他,“你话太多了,帮我拿几本医书过来。”

      小茗本想劝他休息,转念一想,他何曾是劝得住的人,正值紧要关头也容不得拖沓,只得点了点头,“好。”

      医书不常用,一应放在了仓库。小茗起身去取书,甫一出门,一个身影就拦住了他的去路。

      借着油灯看清眼前啃着手指的人的模样,小茗愣了愣,“大门上了闩,你从哪儿进来的?”

      “嘿嘿。”他傻笑着用手指指向医馆与林家相隔的那堵墙,在平地上跳了一下。

      “你厉害。”小茗拽着他走了几步,低声问道:“也不提前说一声,你来做什么?”

      “师父问林大人……嗯……”嘿嘿翻着眼睛想了想,“总之,他要过来。”

      小茗没搭话便闪进了仓库,门嘭地一关,留下嘿嘿独自在门外观望。

      等到嘿嘿踢走第十块石子的时候,柴门吱呀一声开了,小茗抱着一摞医书走了出来。

      嘿嘿凑上去想帮他,却被他一个侧身给躲开了。

      “小茗哥!”嘿嘿不知道自己哪里惹他不高兴了。

      “叫人去吧,这儿不用你帮忙。”嘿嘿走了两步又被他叫住,“嘱咐你师父,来了只说公事,别提到旧事上去。”

      嘿嘿嗯了一声,转身跑了。

      回到屋中,林汐从一摞书中挑了几本放在手边逐个查阅起来,其余的就随意扔在床上。

      他不明药理,将这些书看得云里雾里,不得其解。看眼下的情形,他若想在几日内解决此事,仅靠自己是不行的,他需要深谙药理之人的协助。

      如今,只有张棣。

      于情而言,张棣曾利用过他,他自然不愿再信张棣,可于公而言,他不得不给他一次机会。

      不知为何,他纵然心里不爽快,却不怕张棣再使手腕。毕竟事情已经糟成这样了,还能再糟到什么份儿上。

      林汐合上书,一分神便靠在床框上浅浅睡了过去。

      张棣由小茗引入屋内,拿起他手边的医书就着烛光看了看。书中有清泻解毒功效的药材和古方都被勾画了下来,分别作了注释,他对书本生啃硬剥的劲儿倒一如往昔。

      一个对医术药理未曾入门的人竟想着靠查书寻出解药,当真是天方夜谭。张棣扯了扯嘴角,收起他床上散落的书本。

      听见耳边的动静,本就睡得不沉的林汐悠悠醒来,迷迷糊糊地唤道:“小茗,水。”

      张棣看他声音沙哑,转身去倒了杯温水,放了两片甘草和半块冰糖。

      “是你。”林汐的脸色忽地冷了下来,没好气地接过他递来的水杯灌了两口。温水偏凉,入口带着一丝清甜和淡淡的药味,竟十分好喝。

      张棣眉心微动,心中生出几分骐骥,“你还肯喝我递的水。”

      林汐放下杯子,轻笑着靠回到床上,“我这副鬼样子,毒药这么贵,你何必费劲害我。你得偿所愿,不过是早晚的事罢了。”

      “林汐!”刚燃起的希望被冷水泼了个干干净净,张棣倾身抓住他的衣襟,“我费尽周折救你回来不是为了听你说这些话的,什么早晚的事,从前你从未如此自暴自弃。”

      “从前你也从未敢对我动手,呵,看来你是连演都懒得演了。”林汐喘了几口气,瞥了他一眼,笑道:“正巧乏了,不如劳张太医演一出活捉三郎来给我提提精神。”

      “你!”张棣的拳头停在寸许之外,捏得骨节作响,终是没砸下去。

      就在张棣要松开衣襟之时,林汐扬起了手,出其不意的一拳落在张棣的左脸上,将他打得横跌在床上。

      张棣没料到他这种人会使诈,也没料到这一拳的力道是实打实的,打得他脸颊一阵阵发麻,后牙约莫也松动了。未等张棣缓过神来,耳边就传来一连串剧烈的咳声。

      林汐伏在一边,一开始还咳得后背连连起伏,最后连咳带喘地连动也不怎么动了。

      张棣转过去想掰开他紧攥被单的手将他拉起来,可怎么使劲也拉不动,“放手!想死也不是现在。”

      借着他的手劲,林汐轻轻一翻,侧身靠在被褥上,唇边的血一片盖过一片。

      张棣拉过他的左手,在鱼际穴上来回按揉,“你要是不想死现在就得听我的,等你好了,想怎么打就怎么打,我绝不还手。”

      “谁稀罕。”林汐抬起袖口抹了把脸,“我需要这几日,帮我。”

      “我知道。”张棣皱了皱眉峰,“关于茶中之毒,我有些疑虑,你呢?”

      “嗯,我也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温水偏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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