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巢效应》蚕绮

13、第六章 地平线之光

　　艾肯扶着额角长叹一声，随即转开目光，看了也正同时望向他们的柯蒙一眼，意义不明地笑了笑，道：“你的运气却很好！这笔账我们就先记下了。你的运气也很差！就算没有报上来历，关于你的数据也会被呈上去，你的一切迟早会被挖出来的。既然敢挑衅到麒麟裔头上，就得做好迎接无穷麻烦的准备。”

　　随后算是达成了共识，他当机立断挥手喝令，“暂停开战，各自撤退！”

　　于是，这队夜魔骑兵即刻四散奔去，飞速隐遁于夜幕之中。但那份架势却完全不太像是夺路逃命，倒更接近于战场上一往无回的冲锋陷阵，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稍有不同的只是方向不对劲而已。

　　柯蒙原地默立了一会儿，略显惆怅地想着：“还真是惹到麻烦了啊……算了，这本来就是一笔亏本的交易！”然后就反身向归处疾行而去，可怎么看都不像是背了沉重包袱的样子，反倒还颇有几分飞扬跳脱的意味。

　　一段时间后，柯蒙回到了苏斯莉的藏身之处。

　　盲眼女子仍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缩在墙角，猎枪没有用过，房间里漆黑一团，地上的贪狸偶尔才发出一声哼唧，倒是十分安分明智。但若真有人闯到这处偏僻之地，那把火药猎枪也起不了什么实质作用。

　　柯蒙一把拔起长刀，拎着贪狸走到窗边，直接开窗挥手丢了出去。长相奇特的妖兽在半空中划出一道轨迹，随即拍拍翅膀飞快遁去，总算逃离了被当作食物宰杀分食的下场。因为在剧烈的体力消耗后，柯蒙的确又感到了本能的饥饿。

　　“久等了。”柯蒙托着装有金血心脏的皮袋来到床头，复又确认一遍，“想好了吗？这可是九死一生的事。”

　　苏斯莉则冷静地说：“这也是我最后的希望。”她挺直起上半身，伸出手来，“给我！”

　　柯蒙不再多言，将解封的口袋和一支空管针剂轻轻放在苏斯莉掌心。

　　苏斯莉捧着从袋中取出的力量核心，嘴唇线条逐渐抿紧，旋即猛然把针头刺入心脏深处！随着散发荧光的液体缓缓填充了针筒，她微微颤抖的手指很快稳定下来，轻声问：“你杀了人？”

　　“当然，你认为有谁肯白送一份心脏之血？”柯蒙坐在一边，惫懒地打了个呵欠：“所以吧，既然没人能好好商量，那就直接取一颗心脏好了。只需要打一场，多简单！”

　　“好，如果我能撑过去，日后一定会还你这份恩情的。”苏斯莉深吸一口气，双手紧紧攥住针筒，毫不犹豫地朝自己心口扎下去！

　　柯蒙却被吓了一跳，当即拦下她的动作，轻轻咳了一声：“够了，别太着急……换一种方式吧。”

　　虽然蜕变过程无一例外都伴随着极端的痛苦与挣扎，但将夜魔之血直接注入心脏和通过静脉流遍全身绝不是一码事，两者所需承担的后果完全不在一个等级。

　　选用前一种方式的好处仅有一个，那就是能将整个蜕变的过程都浓缩到极致，因此所需的时间极为短暂。然而，这样做也会将烈性效应提升到一个全新的幅度！如此，就算本身是适合蜕变的体质，也极可能在洗练的中途就意志崩溃。由此在面临前后两个选项时，几乎没几个人会选取明摆着自取灭亡的那一个。

　　但凡是在此种方法下获得新生的夜魔，似乎在蜕变之路上往往能比其他人走得更远。只是这与两种蜕变途径的效力无关，而是因为前者的灵魂、意志和前进动力注定比后者更甚。

　　柯蒙心下暗暗叹气，究竟得对力量有多么强烈的渴望，又对过往命运有何等深重的痛恶，才能令一个女人表现得如此义无反顾？这个世界，总有太多无奈。而在现实和未来面前，不管是谁，做出任何一种选择都不奇怪。

　　好在苏斯莉这次没有过于固执，她坦然地笑了笑，承认道：“我确实心急了点。”

　　她不紧不慢地将注射针推入自己的左臂，然后怀抱着一丝希冀与紧张，静静等待命运的降临。

　　夜色很浓，此刻更添了几分凄厉狰狞。

　　黑暗笼罩着一切。

　　柯蒙靠着墙壁席地而坐，有一下没一下地削着手中的果皮。

　　刚刚挨过一次痛入骨髓的洗礼，盲眼女子脱力地躺在床上。她如已死去般的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如此微不可闻。但这并不是结束，才是刚过第一关的门扉而已。

　　过了半晌，苏斯莉突然尖叫一声，就双手抱着头部拼命往床头撞去，同时伴随着疑似血肉崩解的声响，浑身亦是不可抑止地颤栗不停，状若疯癫！但她所表现出来的痛苦，尚不及真实感受的千分之一！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此间一切光明已被尽数灭却，而蜕变过程中所有的狰狞、丑陋、疯狂乃至诅咒，则均将永归黑暗。

　　第二重劫难开始了。

　　柯蒙一下子没拿稳匕首，狠狠切伤了食指！

　　夜空中的浓墨渐渐退去，破晓的天光从云层后汹涌挤出，遍洒亚希罗的冻土大陆、荒野森林与山川冰河。时间一分一秒在指缝中流逝，旭日初升、高挂而后又无声沉落，直至黄昏时刻再临，当那遥远地平线上最后一抹光芒也消失之际，此番蜕变终于步入了尾声。

　　柯蒙没有一直守在门口，期间出去转了两次，并带回了几头看起来肉质鲜美的猎物。他在走廊外经过粗略炙烤后，挥刀分割成块，吃掉了许多半生不熟的骨肉。

　　食物还剩下一些，那是给耗尽精力和处于极度饥饿状态下的苏斯莉准备的。虽然这种情况下，如果能服用军用充能食品和速食维生剂会更加合适，但眼下也只好勉强将就些了。

　　柯蒙端着盘子进入屋内，悄然点亮了餐桌上的烛台，光热的火焰左右摇曳，看上去颇有几分温暖之感。这一夜一天极为漫长，此际却宛如过眼云烟，与昨日的恐怖一刀两断。

　　苏斯莉正安定地坐在沙发上，在听到声响后转过头，慢慢露出一丝冰冷的微笑。

　　火光照耀之下，她的面容有了些微的改变，双眼仍是紧紧闭合，淡雅的五官看起来依旧如初，可肤色却变得更为苍白夺目，嘴唇就像是涂抹了一层幽邃且剔透的黑暗唇彩。

　　而那头棕红色的及肩长发，则仿佛瀑布似的疯长到了臀部，每一根发丝皆顺直无比地垂落着，更燃烧着有如永夜蝠翼一般的不祥之色！她身上有许多东西似已变质，这是必然的结果，也是命运的蜕变。

　　女夜魔优雅而冷漠地端坐着，无形之中就透出一股迫人的高傲，黑与白的剪影对比是如此震撼，足以让人过目不忘。

　　柯蒙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感叹着说：“恭喜，你似乎变得更漂亮了。但我还是喜欢你之前的样子，红发妞才是最棒的！而且你的新形象可不太让人亲近呢。”

　　女夜魔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脸庞，轻轻地说：“这张脸曾经给我带来灾难，今后则将成为我的武器。谢谢！我会记住你的。”

　　“哦？看来你已经知道自己的能力属于哪一类了，很快嘛！”

　　“应该是精神系，不会有错的。”她走到桌边坐下，拿起刀叉开始进食，一边说道：“我能感知到精神体的存在。尽管还很微弱，但当我将意念发散出去时，就像是忽然拥有了许多隐形触角一样，那是种很奇妙的体会。我学过能力方面的基础知识，可以帮自己少走一些弯路。”

　　柯蒙笑了起来：“嘿，这可是天分！或许你本身就适合成为夜魔，晋阶速度应该不会慢。只是要小心遭到反噬，精神体受创绝不是闹着玩的。”

　　“另外……”他坐在一旁，指尖颇有节奏地轻点刀镡，“精神系夜魔对于同类的杀伤力极大，但天宠对你们这一类领域的力量拥有豁免性，有些人甚至可以造成天然压制。比如我，假如你和我位阶相若，那么千万别对我玩你的能力，除非你有极特殊的才能。”

　　黑长直发的女子微微点头，与眉齐平的刘海若轻波荡漾，然后说：“我知道，你现在比我的位阶高出太多。但我还是想要记住你，释放你的能力气息吧，这样以后就不会认不出你了。”

　　柯蒙思忖了一下，笑道：“也好！你尝试一下就行，拿我当试验品就别想了，对你来说太过危险。这方面的能力我也帮不了你，如何挖掘都得靠你自己摸索。”

　　谈笑之间，新生夜魔的精神世界倏然一震，仿佛在虚空中撞到了一座极致暴烈和浑厚的障壁，前方俨然是决不可触犯的的禁区！……那是柯蒙。他将内敛的气势克制着一缕缕外放，而身上那一股仿若源自灵魂深处的火山湖般的气息，则在一刹那间浓烈起来，不止沉淀着苍茫纯粹的味道，更隐隐透出一抹难以形容的破灭之意。

　　哪怕无法亲眼见识对方的模样，她仍能以这种方式记住一份感觉。

　　女子不知何时停下了进食的举动，仔细捕捉着脑海中形成的一切反馈信息。虽然不存在光线和色彩的意象，但却可以尝试着大致勾勒出四周物体的轮廓，耳中能够辨别的声波也更为广阔，再加上远胜以往的嗅觉和灵敏触感，假以时日，等她彻底学会如何发挥能力的底牌，必能将未来命运攥于自己的手中。她如此笃信。

　　半晌过后，苏斯莉从座位上起身，说：“差不多了，请你送我出城。”

　　柯蒙应了一声，伸手抓过无鞘长刀、提起包裹，和她一起往门口走去，独留烛台上的火焰无声轻晃，渐次熄灭。

　　等离开荒城米库纽斯，重归殷旷荒野之际，两人就在茫茫夜色中挥手作别，随后即踏上各自的行程。这对柯蒙来说是途中一段小小插曲，对女子则意味着前生的落幕和新生的开始，它承载着迟来已久的冀望，有若昼夜交界时遥远地平线上的一缕微光。

　　但也仅此而已。

　　※ ※ ※ ※

　　这是深寒的世界，这是残酷的时代，希望和光芒总是一闪而逝，很快就会交错远去。黑暗并不永远是负面的，它也能给人以宁静和深邃的享受，但更多时候带来的却是恐怖和绝望。

　　群蛇宴的正殿大门蓦然打开，首席执令官的身影自殿门外同时出现，旋即一掠而过！悄无声息之间，银发碧眼的夜魔已穿过大半座殿堂，且止步于正对浮空高台的中心地带。

　　在奈亚的左右侧及身后方位，均坐落着一排粗犷冰冷的精钢长椅，那是整整一百二十六张席位！不过各坐席之间彼此相隔遥远，倒像是特意给中间留出一片空旷地带，以便令任何身在此处之人成为最醒目的焦点。

　　奈亚仍如离去时那般挂着一身墨绿重甲，只是此刻肩上多扛了一名黑发少年。他将此行带回的少年放到地上，就跨步向最底层的殿阶走去，在下方恭敬且标准地行了个全礼，而后扬声说：“阁下，奈亚前来复命！”

　　这个时候，高悬半空的巨石棱台上其实并无人影，唯一存在的只有令人窒息的黑暗。而朝着东西南北四方步步接引的冗长浮阶，则凌空铺垫出四条直通深渊的幽光大道。

　　虽然主宰没有立刻显身，但奈亚很清楚此间一切都瞒不过对方，所以耐心无比地等待着上位者的回音。

　　另一方面，从地表的黑岩缝隙里不间歇逸出的缕缕烟气，却早已将犹在昏迷状态的少年淹没其中。但在这高阶能力者才能忽略影响的毒炎刺激下，少年很快便在烟海之中苏醒过来，由于限制行动的束缚被全数卸去，他终于能发些许不适的呻|吟，尽管还挣扎着想爬起身来，却又因为脱力而摔倒。

　　东侧首座上突然传来一声轻笑，一位身穿白金色长装的男子望了过来。他轻轻敲击着手中的双头蛇节杖，一边打量着伤痕累累的少年，并且拉长了声音道：“啧啧，真是不幸呢……我说你啊！不过是个真阶初位的小家伙，至于下手这么狠吗？唔，这小子犯了什么事？”

　　“许久不见了，希拉大人！”奈亚回过身去，远远朝着对方点头致礼，之后冰冷地、缓慢地说出一个名字：“柯修·翡林。”

　　“翡林家族的人？”听到后方所缀的姓氏，希拉顿时提起了几分兴致，“怎么回事，他们不是一向都由麒麟裔那边处理的吗？这次怎么轮到你出手了，而且还把人活着带了回来！虽然他在你手下吃了些苦头，但就现在看来还挺完整的嘛……哦，这少年的身份不简单吧？”

　　这次奈亚没有予以回答，而是不声不响地看着面带笑意的男人，拒绝交谈的意思十分明显。他注视着对方的眼神十分冷酷，暗绿色的瞳孔不含一丝柔和光芒，就像一匹丛林中的独狼。

　　若是论起整个机构的品级制度，巡狩人的地位还在所有执令官之上，其中也包括奈亚自身。但他并没有必须畏惧希拉的理由，就如对待另一位巡狩人时一样……想到另一个巡狩人，奈亚的目光更冰冷了几分。

　　“我随便问一句而已，你要保持沉默就算了。只要发自灵魂地效忠于主人，然后把分内事做到最好，主人是不会计较这点小事的！以后少对我摆脸色，我不会一直保持好脾气下去。”

　　希拉不以为然地一笑，双头蛇节杖则对准奈亚遥遥一指，然后从苍金色的高背长椅中起身，以一种颇有节律的步调向场中迈去。

　　弧形底座的暴|乱浊浪骤然失去了压制，黑水之潮霍地自地底喷涌冲出，一派肆无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