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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章 凝视彼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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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倒是什么都敢问!不过让你知道也无妨。”
海纳宾滋似笑非笑地看着刹末,“将他从沉重束缚中拯救出来,不单是我的心愿,更是我的正义所在。而终结永无止息的战争,令这片土地归于永恒清宁,却是我此生的致力追求。听懂了吗?”
白装少年神色清明地回望着主宰,“我这才确信,当您的大道和好友的立场有所冲突时,是真的不会稍有让步。如果换做我,说不定会想避开他的。”
刹末赧然一笑,含蓄地道:“之前我以为您那样说,只是因为‘赋予者’的习惯使然。”
海纳宾滋轻轻叹息一声,说:“刹末,你和我的灵魂本质是相似的,足以成为另一个我,唯一欠缺的就是时光的洗练。对于你这样的孩子,我给予的永远是真实而非谎言。我心中的天秤不向任何一方倾斜,至少现在如此。倘若有一天这份平衡再难以维持,就说明我作为主宰和朋友皆已失格。而到那时,还有你能够继承我的意志。”
少年当下点头称是,心底则如明镜般清楚某个事实——主宰总能够轻易混淆真实和谎言的界限,对此,他不应该全然信以为真,但也不可以全盘否定。
海纳宾滋莫名地问了一句:“你有预感到什么吗?”
刹末闻言眨了眨了眼睛,分不清眼仁与瞳孔的双眸中骤然亮起蒙蒙的银色光芒,显然是强行启动了某种能力!
不过短短一刹间,万千星辰般的光点就从两颗空瞳中尽数隐去。可是他的气色却变得虚弱至极,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冷汗不住地从后背渗出。
少年几乎有些坐不稳了,颇为费力地喘了口气,放松身体缓缓靠上沙发,才说:“还和以前一样……什么都没有,不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阁下的挚友果然够特别,不是我这点水准可以测度的。”
刹末拿出一块方帕,随意擦去唇边的血迹,喃喃道:“这很奇怪!难道他已经高出我数个位阶?可这不应该,真要比较起来,我不比任何一个执令官弱了。话说回来,当年他还不过是源阶上位,而且还一直都刻意压制着能力的晋阶……”
海纳宾滋眉梢微微一扬,打断道:“行了!这也算是个好消息。”
他对这孩子的潜质才能极为了解。刹末的现有能力均被归于神秘系,晋阶速度算不得快,但却胜在稳步渐进,兼具在该领域中全面发展的潜力,而最为擅长的就是真言预知。
这项能力在初期如同鸡肋一般无用,即便对上普通人都不存自保之力。然则真正发展起来却会越发强大,不仅能预判时局动态的关键,同时也能回溯出过往的真相,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影响他人命运。
任何形式的力量只要进阶到底,都意味着极致的恐怖,前提自然是没有半途夭折。觉醒之路的最高境界即是天域,而蜕变之路的未知彼岸,则被异能学专家们定义成夜魇。
由于两者皆凌驾于谛阶能力者之上,所以又被统称为神禁。但从神禁再往上又将出现什么,没有人想象得出,也无人敢去臆测。
然而,当真言预知发展到了顶峰,或许就是语出必验!
只是命运的轨迹并非一成不变,哪怕一个微末的转折,也会衍生出无数的未来分支,而以倾注力量的言语去影响现实,却又有着重重限制,实际结果则可能发生意外的扭曲。
少年还远未成长到随心驾驭此能力的地步。
不得不说,他那好友的运气奇好又奇差,随手捡回来的小家伙都如此天赋异禀,却能把自己搞到生死不知的境地。海纳宾滋拿起摆在案几上的描金瓷杯,放在掌心细致地把玩着,思绪则在不经意间飘到了过去。
他想起了生死蜕变的那一日。在将夜魔之血注入心脏之后,他并未承受任何□□上的痛苦,而仅是经历了两个多小时的深度睡眠。
当他再次睁开双眼之际,一切皆已尘埃落定。
没有谁能感同身受,在那般沉肃安然的表象下,他在精神世界里究竟度过了多少场真实幻境。前后加起来,不多不少,整整……三千个日夜!
旁人也永远无法想象,他到底是抱着何种执念,才能在最后打破那无穷无尽的迷宫长链,归返现实。
然而无论如何,这位深恩末裔也甘之如饴。
这片大陆应该属于普通人,他们才是理应受到庇护的羔羊。可正因是这样一个时代,才更需由合格的选民来统治。
选民需要力量!拥有力量的皆是能力者。
羔羊则总在蒙昧无知中颤栗,或是堕落为更劣一等的野兽。
但能力者大多已不能算人,因为他们都不把自己当人。这是否意味着,除了被选中的特定者之外,余下那些阴秽腥臭、无可救药的灵魂均可以任意解剖呢?
他并非只想把所有人当作工具,却也不会对违反戒律的人心慈手软。为了安宁,为了救赎,海纳宾滋不觉得这样的做法有何问题。
他甚至为未能更早迈出这一步而深感遗憾。若能提前执起圣徒之剑,也许就可以避免悲剧的发生,如果能早一日醒悟,也许就不必面对生命不可承受之痛。
光影朦胧之间,海纳宾滋唇角浮起一抹宁定笑意,构成极度唯美与诱惑之余,居然充斥着冰入骨髓的杀伐之意!
刹末突然道:“他会不会回了弗莱尔风?”
依少年看来,起初是局面未稳才心余力绌,而终于待到大势平定后,柯蒙的消息却是石沉大海。不论是通过明线暗线,又或借助于日趋成熟的特殊能力,结果都是一点蛛丝马迹也无。
“没可能。”主宰食指指尖轻敲着杯壁,微笑顷刻变得柔和淡然,“除非柯修愿意和他一起走。”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如若对方当真已身在外域,亚希罗的势力也无法越界追查,自然不必多作考虑。而关于中枢大陆的情报本就稀少,指望能有消息从那边流过来,则更加不切实际。
“无论他在弗莱尔风能调动多少资源,但在这片地域之中,他没有任何根基。当然,只要柯蒙有心,打出一片天地不是难事,不过他应该没什么兴趣。这从他年少离家,却没有带上一点人手就可以看出。何况他并不以自己的父族为豪,反而是避讳居多……”
海纳宾滋双瞳里仍未倒映出半条人影,却又仿似隐藏着一座烟色缭绕的无垠世界!而那个世界即使全由死亡和废墟筑成,也绝不存丝毫污浊血气,更掩不住其间一抹似有若无的梦幻迷离。
他的目光恍若穿透了无尽寒夜,一直落到不知名的某处,最终牢牢锁定了某个人。
冥冥中似有一缕奇异感应!在广无际涯的荒野深处,柯蒙蓦然从沉睡中惊醒,立时腾身跃起,贴着临时休憩的岩穴洞壁,迅步冲了出去。
年轻人在洞外十米处立定,一头苍黑色的碎发时刻飘扬乱飞,在暗夜里交织出石火电光般的金青光迹!
然而他举目四望,夜幕下风雪漫天,同时也是空旷无人,甚至连一些原生猛兽都藏得极深、躲得极远,分明没有任何危情可言。
唯有刚才那阵突如其来,却说不清是冰冷抑或炙热、温柔还是恶意的触感,尚在心底有所残留。实际上,这更像是一种凛冽的危机感!
它不知来自何处,又是因何而起,以及将在何时转化为现实,但能力者对危险的感应来自于天赋直觉,绝不会是简单臆想。
毫无来由的,柯蒙忽有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可结果却发觉自己反而浮起了微笑!他忘记了一件事,絮果兰没有眼泪。因为不会哭,所以只能笑。
而但凡此类匪夷所思的怪事,柯蒙从来不会自己去深究,统统都是扔给战斗本能应付了事。因此,这家伙只是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便又懒洋洋地钻回了岩穴内。
这一下,就算是天崩地裂也不能再打搅他的酣梦。
深广而光暖的殿堂中,主宰对空瞳少年又道:“自‘划界’战役之后,亚希罗的本土势力对外域之人可就不怎么欢迎了。若无必要,柯蒙不会让人知晓自身来历,可是以他的一贯风格,也不至于半点行迹都不露。”
实际上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对方已有不测,而这位深恩末裔却根本不予理会,或者说,从来不去触碰这个念头。若这等猜测得到了证实,就意味着——哪怕前尘往事在他心中永驻,仅存的一缕牵绊也将灰飞烟灭。
海纳宾滋并不希望如此,他还是喜欢恋旧一些。
就如那具坐在巨型管风琴前的琴师人偶,在摘下微笑的少女假面后,即为希提尔娅的样貌。这是对逝者的缅怀。又如纵容使柯修产生熟悉之感的候补执令官,只因那名少女与娅姬相似颇多。这是为了永不遗忘。
刹末又斟酌了一会儿,说:“既然柯修都已经落到群蛇宴中了,为什么不直接读取他的记忆?这样才有可能找到关键线索。虽然您这次给了他机会,但我想他是肯定不会配合的。”
海纳宾滋淡淡道:“这是最后的办法。不到不得已,我是不会这么做的。”
假如线索是落在另一个人身上,海纳宾滋自然不会有任何顾虑。
可惜他的能力正处于一个不稳定期,在此过渡阶段,即使在心境最为平和宁定之时,强行入侵他人识海也具有极大风险。这与将人拖入己方精神世界不同,稍有差池,即会使被侵袭方的意识体发生无可挽回的崩毁,从而使之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只有再过一段时间,才能完全消除脑域入侵所带来的后遗症。而这种状态究竟会持续多久,即便是主宰也无法断定,不过绝不是现在。
“阁下,柯修·翡林是个绝对的顽固分子。”
少年极为圣洁地微笑起来,而内容却逐渐变得耸人听闻,“就算损伤了他的神经系统,致使他变成一个白痴,也好过来日被他寻机翻盘。毕竟,您是要将他留给您挚友的,而您也一定是有能力让礼物看上去完整的。”
“没必要,我还有足够的耐心。”主宰如是道。
此后一段时间,两人均未再发一言。
于是,整座后殿又变成了一方无声世界。
※ ※ ※ ※
天色渐明。此刻,亚希罗的苍穹显得格外高远。
广袤冻原之上,疮痍遍布如旧,时时有烈火与烽烟燃起,使最深沉的冻土龟裂为死亡绝地。
但在更广阔的地域之间,宁静淡漠的冰雪折射着阳光,在恶劣环境中生长的植被隐去了夜间荧光,纷纷复归了各式各样、绮丽且张扬的本来色彩。
梵城是龙组坐镇之地,也为诸世族居住之所。
这个坐落于东陆西南部的主城,就如一头介于沉眠与苏醒之间的太古巨兽,横亘在利莫里亚平原上最显眼的位置。但若将西黎、荷京另外两大重地与梵城的住民聚合起来,估算其总人口也不会超过百万。
这是大灾变降临后所致的毁灭性创伤,也是在这个能源物资极度匮乏的时代,在这片饱受灾厄物质侵染的大陆上,为了争夺更多资源而冲突不断、战火频发的后遗症。
和平并不适用于新的时代,哪怕只是表面的和平。各个势力之间的相互征伐,无一不是为了版图的扩张,占据相对富饶的土地,发掘高价值的旧世界遗产,并以此壮大自身,以此获得更好的生存,同时避免被更强大的敌人吞噬。
扩张、劫掠、吞并,反抗、镇压、杀戮。
这才是战争的本质!
而在永恒残酷血腥的战争中,又有不计其数的战士为此付出了生命与未来。在这些人之中,有一些是为了利益、战绩与功勋,有一些是为了满足杀戮和种种变态的欲望。还有另一些人,则拥有着因信仰而纯粹的灵魂。
梵城的主城门拥有庞大而狰狞的轮廓。钢筋水泥的构造与旧世纪并无多少区别,也就谈不上什么艺术美感,但却因为足够的坚固、厚重和沧桑,自然而然就透出十二分的雄浑霸气。
日照下,群山般壮阔的城墙一直绵延至视野尽头,宛若一条深蓝偏黑色调的俯卧长龙。当它张开血口,露出满盆森然兽牙,随时会喷出毁天灭地的吐息!
若是站在高耸削尖的哨塔上,便可以清晰地望见主城内外的景象。一队巡逻战车正徐徐从主干道上驶过,伴随着机械履带滚动而过的轰鸣之声,以及从排烟管内源源外放的浓雾蒸汽。
战车系统中装载着各类轻重型武器,坐在外侧露天车座上的军人身姿皆稳如磐石,而守在车内的战士则有个别掀开战车顶盖,将大半个身体都探出了车顶。
这些巡逻兵穿着清一色的金咖色军装,风格线条简洁干净,摒除了一切冗余与花哨,完美地衬托出刚直和沉勇的主题。肩章的核心纹饰多为一把血色匕首,也有少数几个显示为两柄交叉短剑,前者象征最普通的列兵等级,而后者正是士官级的标志。
稍加观察即可发现,那几名肩章上饰有交叉短剑徽记的年轻军官,无一例外都是能力行将觉醒的临界者。
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越野机车或是载重卡车从城门关卡口进出,守门的卫兵各个英俊高大,神情冰冷中带着几分傲慢,从制服款色和肩章纹饰的不同来看,他们最低也是尉官级的能力者。当然,是天宠而非夜魔。
城外公路上远远走来一个青年。
在这冰天雪地之中,阳光与强风彼此纠缠着亲吻天空、荒野和旅人。
他身背着一只巍然笨重的行军包,同时又负着一把用粗布包裹的刀型武具,经过一路或快或慢的超长跋涉后,终于抵达了暮色战旗的主城。
在距离主城门百米之余时,柯蒙忽然止住了脚步,但也只是停顿了一刹那,便又立刻举步向前行去。他能感到来自哨塔顶上的瞄准锁定,而且那个方向至少潜伏着两名高级狙击手,不过既然并未蕴含真正的杀机,就表明这只是针对入城者的例行监视。
柯蒙转眼就已行至城门下方,整个人都置身于巨大钢铁之门的阴影中!他抬眼望向梵城的临边街区,然后略微感慨地笑了笑,城内城外一门之隔,即造就了文明与荒蛮的两重天地。
“停下,接受检查!”一名守卫当即喝道。
“止步!出示你的凭证。”另一名守卫拦在前方。
然而,这个神情略带一丝迷惘的大男孩却仿如未曾听闻一般,身形稍稍晃动闪移了下,就轻而易举地从两人间穿行而过!就当对方踏过城门的瞬间,一枚镌刻着绯色杀生葵的徽章自他指间飞弹抛起,在空中划过一道银光后又落回其手中。
柯蒙简单地说了句:“这个应该可以作为证明。”
等到两名守卫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扬长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