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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十三章 诸恶之始(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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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炎之月的烙印还未完全消褪,悼亡之月的悲叹已在天地间徘徊,这意味着长达九个月的寒季已近尾声。当深冬的最末一月画上句号,春天就会来临。
但是眼前,暴雪与荒寒仍然主宰着这座罪恶横生的世界。
正午的阳光并不过于刺眼,映衬着广袤无垠的冰雪国度,反而染上了一团团梦幻般多变的奇彩。
巍峨的群山沐浴在光明圣辉之下,绝峰崖顶的要塞之城威严、恢弘如旧,遥望过去,仿若浮在云端的海市蜃楼。而那些形形色|色、林立于庞大战争堡垒周边的建筑楼群,在整体气势上也不曾稍逊几分,宛如一支由噩梦深处衍生的黑暗|童话!
唯有天色未晚之时才能看清,一个无以形容其巨大的隔离罩扩散到诸峰边缘,以此将整个沉默盛装都覆盖在其间。在这个充斥着淡淡压迫感的超时代领域之中,自然有着为数众多的能源塔作为动力支撑,而这仅仅是这座遗产之都所具价值的冰山一角。
在十数年前席卷东陆的战争秘史中,那道最初的导火线,其实就是为了争夺开启这片失落之地的钥匙。为了攫取完整的遗产之钥,不知有多少惊才绝艳之辈在对决或者群战中陨落,又不知有多少人被野心和疯狂的涡流所绞碎,从而挣扎着、不甘地倒在前进之路上。
众所周知,群蛇宴所驻扎的地下暗堡内,有不止一处深广、隐蔽而又阴森恐怖的空间。其中,最令人恐惧的不是机关重重的下三层监狱,而是位于正厅以东的一座蜂巢之殿。
这里是一切光明的暗面!
宏大而血腥的殿堂被切割成无数隔间,当穿行在壁灯幽邃而昏昧、弥漫着阴冷沉厚气息的走廊上时,每走几步就能听到从各类功能不一的囚刑室里传来的渗人声响。
装饰在吊顶上的长烛无声燃烧着,可是不停舞动的烛光没有丝毫温暖之感。那竟是一朵朵犹如墓地磷火般的幽焰,惨绿色的光华不过能点亮方寸之地,却飘溢着一缕缕浓郁而湿重的摄魂异香!
在一间昏暗、空旷且又偏僻的刑室中,一个男人缓缓睁开了双眼。他没有动弹身体哪怕半分,仅仅是维持着头颅低垂的姿态,沉默地望着眼前瑰丽剔透如血钻的水面。
这名囚徒的双手双脚各自被一枚截流环固定住,一身能力则已被这种特制的枷锁封印大半,即便没有那几条粗长而沉重的锁链牢牢束缚着四肢,也根本发挥不出应有的力量。
他背靠着一根冰冷漆黑的刑架,自胸腹以下的身体都浸泡在血池里,裸|露在外的上半身却并无多少明显伤痕,然而正是那些看不见的折磨,才远比鞭打之流的刑罚来得恶毒残忍,或者说更为专业。能力者体内的生机此刻也异常旺盛,可那是注射了特效药物的效果,以此保证受刑者在连番酷刑之中,即使崩溃也始终清醒。
对于专司刑讯拷问的执令官而言,除非得到明确处死的命令,否则绝不会允许任何一名俘虏、囚犯或者领罚者提前死去。
这不只是因为极致严苛的戒律,也是由于处决的指令来得越迟,得以娱乐和享受的时间也就越久。当然,群蛇宴麾下的司刑者也不是个个都会以此为乐,但在履行职责方面无疑均十分敬业,单论技艺则已超过了专家水准,达到了大师级别!
一名全身裹在深褐色罩袍下的少年正站在血池对面,有条不紊地整理着挂在刑台上的一应刑具。在工作的时候,他总会戴上一双精美而细腻的连指手套,这种变异蛛丝的材质几乎感觉不出厚度,表面也不会沾上一丝血污。
少年的面容则隐藏在一条黑纱背后,玄黑色的中长发在脑后束起,并以一圈针状银饰巧妙地定型。他的外形看起来不超过十五六岁,而且从今往后都将是这副模样。
不过只要熟悉他的人都猜得到,这位素来寡言少语的执令官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少年,实际年龄少说也有二十来岁。而吊在刑架上的费尔芒多也已知晓对方的身份,这是西蒙,身兼医者与蛊毒师能力的黑血夜魔。
西蒙从刑具中挑选出一根纤细锐利的金属丝,然后转过身去,缓步来到血池外。闻声抬起头的男人看到这一幕,神情顿时就是一僵!哪怕是如此一个不起眼的小物件,在对方手中也能玩出繁复而极限的花样。
更令人心寒的是这名司刑者的目光。他的眼神中既没有病态的狂热,也不存恶意的嘲弄,而是始终如一潭死水般的淡漠平静。仿佛不会为任何外物所动,永远只停留在奉命行事的地步。
这时,拈在西蒙指间的细丝突然发生了变化,原本的金属光泽迅速褪去,转而焕发出一抹诡异迷蒙的紫芒。
西蒙在血池边沿席地而坐,缓慢地将那根奇异的金属丝一寸寸刺入受刑者的脖颈。在夜魔那双狭长黑眸的注视下,细丝在进入皮肤后立即变得无比柔软,同时分裂出许多更为纤长细滑的丝束,与颈间的血管神经完全融为一体。
费尔芒多的面容陡然扭曲!
可是他的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因为这位执令官喜欢清净而讨厌喧杂。
受刑者的一双眼珠渐渐充血,瞳孔则不停地扩张、收缩,体温在短时间内急剧升高又骤降。而每当他呈现出目光涣散的迹象时,西蒙就会朝前伸出左手,从指尖沁出一滴比黑暗更深沉的血珠。
黑血毫无隔膜地渗透过蛛丝手套后,即向血池之中徐徐飞去,顷刻消失在那片赤色血海的深处。接下来,费尔芒多的皮肤表面就会清晰地浮现出一丝丝游动的黑气,将他的神智和五感强行扯回现实。
不知过了多久,封闭的石门忽然发出一阵响动,接着缓缓滑开,两名身着督战制服的执令官出现在门口。
“什么事?”西蒙没有起身迎接,甚至也没有望向访客。
其中一人向刑室里扫了一眼,继而以公事公办的口气说:“差不多可以停止了,这个俘虏接下来将由我们接手。”
“抱歉,你还没有这个权限。另外……吉森、米歇尔,你们两个打扰了我的工作。”
吉森的神态即刻冰冷起来,说:“这是首席执令官的命令!怎么,你想要违抗吗?”
“奈亚成为了首席又如何?蜂巢之殿的事可不归他管。”
吉森眼中怒气一闪,右手掌心蓦地扬起一团爆炎,周围空气霎时被极致的高温所扭曲!
米歇尔却同时挥出一道深寒激流,将那团随时会爆裂开来的焰球对冲消散,而后沉声警告:“你疯了,别忘了禁令!要是给对方留下了把柄,怕是奈亚大人也保不住你!”
随后,米歇尔露出一个优雅的微笑,对西蒙说道:“这次是我们欠考虑了。不过这边发生的事,我们会原原本本回禀奈亚阁下的。”
然而,西蒙仍是显得无动于衷:“就算奈亚亲自来要人也没用。除非拿到巡狩人的手令,否则谁都没权利把人带走。”
“好的,那我们就不打扰了。”米歇尔笑着回答。
离开囚刑室之后,吉森低声说:“怎么办?等到费尔芒多把所知的情报都吐出来以后,西蒙一定会将他变成实验样本的。那样的话,和斯托克家族的交易就只能废止了。”
米歇尔微微蹙眉,道:“说什么呢!这可不是和斯托克的交易,麒麟裔那边只是和贺拉斯一个人达成了协议。我们身为执令官,对此最好表现得事置身事外。”
“主宰定下的规则中,允许不出卖己方利益的交易。我们可没有跨越雷池,奈亚阁下就更不会说什么了。”吉森不以为然地说。
“谨慎点,别被内部的人做了文章。在席位竞争中不择手段的人还少吗?”米歇尔正色提醒。
正式执令官加起来共有一百二十四席,席位的数目虽然永远固定,但是群蛇宴麾下执令官的职责却不尽相同。其中一个为首席席位,十个为特遣席位,三十六个为督战席位,七十二个秩序席位,而最后五个为新晋席位。
西蒙专司的是研究、治疗、刑罚和拷问工作,偶尔也承接暗杀之类的任务,尽管未曾显露出什么野心和特定立场,也并未被授命外派潜伏,却仍拥有着一张特遣席位。
米歇尔和吉森则属于督战官,直属上司即是奈亚,他们的地位以及对麒麟裔的管束权虽超过普通执令官,可是在蜂巢之殿反倒没多少话语权。
吉森的神色有些阴沉,“贺拉斯·斯托克许诺了那些条件,只是为了赎回一个快被榨干价值的战俘而已。你能够眼睁睁看着好处白白流失吗?”
米歇尔古怪地笑了笑,说:“我的朋友,你还是缺乏经验啊!你以为,我刚才为什么轻易就退让了?”
吉森眯起了双眼,“除了碍于戒律和他那些见鬼的手段,还能有什么理由?”
米歇尔摇头道:“第二条说错了。西蒙的位阶虽然达到了将勋级别,但他有哪一项能力是适合正面战斗的?在那种狭小空间,你我未必不能在西蒙出手之前击伤他,然后抢了人直接就走。只要我们做得干净利落,他秋后算账时自然会换一个借口……群蛇宴最忌讳的除了背叛,就是无能。我之所以退出来,是因为——准备选择可以攫取更大利益的方式。”
“你是说……贺拉斯?!”吉森恍然。
“没错!还有谁会比我们的交易对象,五大家族的核心子弟更有价值呢?现在,可以改变原定策略了。”米歇尔满怀深意地说。唯有掌握了足够分量的人质,才能和斯托克家族进行真正的交易。即使不从暮色战旗一方的世族牟利,单是向主宰请功也只盈不亏。
※ ※ ※ ※
红日渐渐西斜,荒野上的阴影越发浓厚,平地刮起阵阵狂风,渲染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时代氛围。
柯蒙坐在一辆越野车的后座中,和前方正以狂飙模式开车的战士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这名战士据说是某个世族旗下的私兵,虽未佩戴军衔却有着相当于少尉的实力,此次专程被派来为他引路。柯蒙则需要前去支援一位年轻军官,双方将合作完成一项阻截任务。
阻截任务的目标是贺拉斯,斯托克家族的直系子嗣,第三顺位继承人。柯蒙在这场任务中的合作方,则是另一位拥有斯托克姓氏的旁支子弟,季伽图·斯托克。
关于柯蒙此次任务搭档的基础情报显示如下:
“季伽图,中校,拥趸名额空缺。少年时代整体表现平庸,各方面素质均无可圈可点之处。直到十八岁之际付出惨痛代价,才换取到进入皇者呼魂的名额。其后五年却逐渐展现出惊艳天资,从一介列兵升至中校,如今已被判定具备冲级将军的资质,此仅为保守估计。”
在总部所给出的讯息之中,贺拉斯正一路向北方行去,并且即将和一支麒麟裔发生接触。相对于柯蒙,季伽图已经先行一步出发,然而从时间上推算,等到他追上目标之时,恐怕贺拉斯早就和麒麟裔成功汇合了。
事实上,这并不是真正的叛变,可的确埋藏着相当的威胁和隐患。
既然现已来不及阻止双方的碰面,那就有绝对的必要切断他们的一切后续行动。所以,这将变成一场持久且极具挑战性的任务!这也是为什么在季伽图之后,暮色战旗会派出第二个人选的原因。
至于选择柯蒙的理由,或许是对于斯托克家族而言,这位新晋少校的背后没有牵扯到其它势力团体,此外能力刚好不错罢了。在这里掺杂了多种权衡因素,因此出于综合考虑,即使有更高阶的能力者闲得发慌,总部也不会将任务交到对方手中。这么做必定会令斯托克家族极不痛快。
等成功将贺拉斯带回梵城,斯托克家族自会出面为其转寰,届时贺拉斯顶多受到一个不大不小的处分。但是如果一直找不到机会将人带走,则必须在对方进入沉默盛装境内之前予以狙杀!这就是总部所给出的底线。
柯蒙想起罗安说的那句“不是什么紧急任务”,此刻看来,倒真的只能说是重要,而不能算紧急了。
他望着车窗外不断飞逝退却的景色,苍黑色的碎发被倒灌而入的烈风吹得笔直飞扬,脸上的表情却是一片神游天外似的恍惚。简直就像一个生活在安逸悠远的旧时代,考试时喜欢坐在窗边发呆的大学生,还是交白卷的那种。
前座的驾驶者在后视镜中望见这一幕,忍不住回头盯了柯蒙好几次,显然觉得他表现出来的态度不太靠谱。他甚至有些怀疑,这位新来的少校是不是下一刻就能躺倒睡去,但对方也不像是在出行前喝了太多酒的样子啊?
斯托克家族的私兵操控着车速不减反增,心中却暗暗叹了口气。季伽图中校在军部和家族里的敌人都太多了,但愿能够通过这次任务让某些人闭嘴,哪怕无法让质疑的声音变得更轻,争取到一名背景干净而又拥有诚信的战友也是好的。
他又带着一点忧虑地操心着,虽然中校在性格方面有不少问题,但和这次的合作对象……总该能处得来吧?
越野车呼啸着在广袤荒原上疾驰飞掠,终于越过暮色战旗的巨大方形界碑,闯进了势力交错的呼兰森林。
在接近某片高低错落的地带时,高速奔驰的越野车戛然而止!往下的路将不再适合车辆行驶,而需要采取更隐蔽的追踪方式。这个时候,天际的光线已是暗沉如血,云中透出一抹诡魅的紫金光色,树丛之间隐约有荧光幽幽亮起,宛若灰暗梦境里的一簇星火。
柯蒙和那名战士从车内走出。不远处,一台黑金涂装的重装机车孤零零地被扔在一株巨木下。柯蒙抬头望向遮天蔽日的树冠,一个身着中校制服的青年半蹲在树干上,由于正处于暮光与浓荫的交汇点,面目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但依稀能看见他朝这边打过来的手势。
紧接着,对方从树顶一跃而下。
这名中校向柯蒙伸出右手,简洁地介绍道:“季伽图·斯托克。”
“柯蒙。”柯蒙也伸手回握,同样报上名字。
季伽图没有立刻松开手,目光带着几分探究与挑剔地注视着柯蒙,若非没有流露出明显的恶意,几乎可以说是极度失礼了。可是数个呼吸的停顿后,他突然绽放出一个热烈、纯粹到夸张的笑容,说:“好,那我们就算是同伴了!”
这个青年的面容极为英俊倜傥,浅棕色双瞳深处透出一丝苍灰,灰棕色的卷发略显凌乱,呈现出一种不羁的风格。他的军衔是中校,肩章纹饰则为一片闪电阴云的图案。
季伽图腰间佩挂着一把骑士剑,深翡翠色战服的领口高高竖起,边角处绣着一只栖息在白色紫罗兰花瓣中心、腹部深红和暗金条纹相间的毒蜂,这是斯托克家族的标志性纹章。
他示意那名私兵打道回府,然后问道:“你有想过作战计划吗?”
柯蒙眼中的迷茫终于消散了些许,旋即灰眸亮起一点纯正浓郁的光芒,清晰而又完整地映出了对方的身影,说:“没有。”
“正好,我也没有!这种事情,只要会追踪加上能打就行。”季伽图十分爽快地说。他的笑容里透出隐约的狠辣残酷,返身率先向森林深处行去,“其实就我个人而言,还是主张直接杀了贺拉斯那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