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巢效应》蚕绮

21、第十四章 诸恶之始（中）

　　柯蒙却留在原地，没有立时跟上。他忽然踮起脚尖，身体则同时笔直前倾，在空气中猛力嗅了几下，灰色虹膜里的光纹才彻底隐去。

　　就在这须臾之间，他眼前的每一丛草木，每一片树皮、每一颗沙砾，乃至每一分细节都失去了本初色彩，仅剩下黑白片里才会呈现的光色，除此之外，还有一层血淋淋、雾蒙蒙的涟漪幻象在视野中时隐时现。

　　也不知心神是否受到了某种冲击，柯蒙唇边竟浮上一丝近似沉醉的微笑，树影与光晕交织着掠过他的面庞，在那平和洒脱且略带几分矜持的气质中，乍然透出一股猛恶杀机！

　　瞳孔里闪烁的能力光芒褪尽后，视线所及之处的景物就切换回了原样，他仰头望向苍穹，不解地自语着：“灾厄视觉居然会自动开启，这个任务有这么凶险吗……等等！灾厄视觉又是什么东西？”

　　难道是指引厄运的能力？这倒颇有可能，也能够解释杀戮本能何以会突然失控……好在他的自制力还算不错，否则如此强烈的冲动欲望绝难平息。只是无论如何，被主观意志以外的事物所影响，都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

　　可既然本能已经给出了警示，那他也该考虑的慎重一些。

　　在这即将转入温季的过渡期，光是丛林带本身所潜伏的陷阱与危机就成倍增长，其中还包括某些异常危险且极度嗜血的类人种族。那些东西有别于丧尸种、妖兽以及新时代的能力者，它们曾经只存在于历史与传说之中，直至大灾变降临、人类失去主导地位以后，才徐徐步出那近乎永恒的漫长黑暗。

　　如今在亚希罗的西北绝域，各大势力均未曾渗透的一隅，诸如狼人、不死族、野精灵等怪物所组成的部落，甚至发展出了一座异族混居的无耀之城！它们的繁殖力远不及人类，然而种群数目却始终不曾减少，由于大灾变初期能力者的稀缺与不成熟，它们更是当时人类遭受重创的因素之一。

　　在人们渐渐拾起旧时代科技，天宠与夜魔如雨后春笋般不断涌现的今天，这些类人种族已构不成太大威胁。但是在这块广袤而贫瘠的土地上，人们尚未从巨大创伤中恢复过来，便又因为种种摩擦矛盾而爆发出一系列争端……而在那座异族城市的毗邻地带，还流窜着昔年划界战役的战败方——自由镜像的残部，以及在三年前死海协奏的那场大清洗中，侥幸成为漏网之鱼的少数余孽。

　　柯蒙无奈地摇了摇头，抹去从心底接连浮上的杂念，而后缓缓地舒展了下浑身筋骨，随即反手从背后摘下苍火咏叹，丝丝缕缕的血气与幽淡蓝焰转眼蔓延到了上臂！

　　他倒拖着这柄奇异长刀，就此一路尾随季伽图而去。

　　第一波麻烦很快就到了近前。

　　当柯蒙深入潜行数公里之后，一条又一条纤长而挺拔的身影在石群里、灌木丛和树杈间如鬼魅般浮现！除了毛发间露出的尖耳朵和透着隐微荧光的肤色，它们的面容体征均与人类很是贴近，身上更散发着淡淡的草木清香，与整个丛林环境完美地融为一体。

　　尽管外表亲切感十足，可这些生物事实上与人类的基因全无半点吻合之处。它们虽然也具有高等智慧，却绝非如旧时代童话故事里所述的善良种族。和平友好绝不符合它们的天性，残暴、狡诈和贪婪才是这些生物的代名词。

　　很显然，正是那位斯托克家族的中校毫不掩饰能力气息的做派，才惊动了一整支野精灵部落的斥候。

　　柯蒙脚步微微一顿，再度判断了一下前进方位，就朝着一株形似巨人之手的参天古树冲撞过去！他轻轻跃上一块高高盘起的厚大树根，依附于树身表面且错综复杂的藤蔓与虬结壮观的根瘤共同撑起一片空阔地带，同时逐级增高，宛若通往天国的阶梯。

　　柯蒙转头看了看旁边一堆繁茂层叠的阔叶，正好对上一双美丽而又惊惧的大眼睛，那里隐伏着一只面容十分诱人的野精灵。

　　它以一副饱受惊吓的表情看过来，金发里露出的半截耳尖不住地颤抖，仿如即将受到暴力侵害的柔弱少年。

　　然而下一瞬，野精灵遽然发出一声尖啸，神态顿时变得狰狞无比！它那精致小巧的嘴巴霍然张大，如闪电般的吐出了三枝吹箭，对准目标的眼睛、咽喉和心口等要害疾射而去！每一枝箭头都闪烁着致命而瑰丽的幽光，表明其上淬了某种不知名的烈性毒液。

　　就在连环吹箭射出的刹那，精灵少年如一头丛林豹般合身扑出！同一时刻，四面八方的野精灵也纷纷弓起背部，四肢并用地飞速攀爬、纵跃着，以堵截围剿之势向柯蒙齐扑而来。野精灵们冲他露出猛兽才会长有的獠牙，极有威胁性地展现出各自仿佛足以撕裂一切的利爪。

　　它们的行动具备着惊人的一致性，口中传出的尖啸声亦是此起彼伏，形成令人耳鼓作痛的共鸣之音。力量弱些的人甚至会因为心脏承受不住这波音潮攻击，在遍身血液逆流的情状下爆体而亡。

　　柯蒙则脚底略微偏转了个角度，就顺便让过了迎面飞来的吹箭，还感到很有趣似的咬住了其中一枝，只听一记轻微的咔擦声，冰冷刚硬的箭杆就此断裂。他在微笑，笑容中更有森寒杀意，然后不慌不忙地仰起头，居然将端头的那枚箭镞给囫囵吞了下去！

　　与柯蒙直面相对的精灵少年却不喜反惊，一头金发如遭雷般的飘立起来！它压根不与对手正面交锋，扑到半空中的身形硬生生刹住，旋即一扭，毫不迟疑地转身就逃。

　　柯蒙身体也向旁侧一个横掠，准确又刁钻地拦在精灵少年的前路，刚刚被吞下的剧毒箭镞重新出现在他的齿间。柯蒙如咀嚼到果核时那般张口一吐，箭镞便在瞬间直接轰穿了对方的左眼眼窝，当即迸溅出一道妖冶绚丽的血花！野精灵霎时一声痛吼，从高处坠落下去。

　　直至此时，距离柯蒙最近的两只野精灵才堪堪翻落到他身后。

　　柯蒙握住刀柄的右手还未有任何动作，嵌在刀脊中央的核心就有意识地鼓动而起，一缕血气交缠着蓝焰自行分离到外界，追逐饵食般的主动迎向拍过来的利爪！那宛若能侵袭生命力的红蓝气焰稍一触及血□□肤，顿时又引起两声凄厉惨叫。

　　柯蒙似缓实快地反转回身，空闲着的左手五指徐徐张开，随后猛地扣住其中一只野精灵的面孔！一蓬鲜血砰然爆裂开来，从他的指尖温热而静默地淌下，却没有在战术半指手套上留下多余的痕迹。

　　来自同伴的滚热之血浇淋在另一只野精灵的头脸上，反而令它即刻凶性大发，不顾皮肉翻卷、伤口恐怖的带毒利爪，更快更猛地发动雷霆一击！

　　柯蒙似是叹了口气，左手一起搭上了刀柄，将苍火咏叹的刀锋往上提起了几分，随即有点笨拙地扫到一边，整个行动在这时变得破绽百出。他对这把武器的掌控看起来还不熟悉，不但运用并不纯熟，动作也显得颇为生涩。

　　从刀镡延伸出的七对犄角双向弯曲，成就了护手狰狞而又优雅的造型，镶在血槽之间的众多琥珀晶体则不断将能量分散着传遍整把武器，使柯蒙的双手掌心总有种丝丝发麻的触感。既像握着一块冰，又似裹着一团火，此外还缓缓汲取着自己体内的力量。

　　可正是随着他那简单而略显沉滞的动作，野精灵如同自寻死路一般正中撞上了刃口，腰间则立时浮现出一道细细的血线。它不由愕然低头，望着自己的身体一分为二，如切工完美的镜面一样缓缓滑开，忽然间有所了悟，这才在漫天血雾之中仰身栽落。

　　柯蒙没打算再费时与这些森林之子纠缠，当下沿着天然形成的古树甬道疾行而去。在他穿过重重枝叶的过程中，刀身上的紫灰色纹路逐一亮起，点燃了全然无温却足以湮灭万物的冷焰。

　　炎星飘落在无数枝头、蛛丝和鸟巢上，顷刻如潮涌般暴涨，将每一头挡路和追逐的野精灵吞没在冲天焰光之内。

　　在他看不见的后方，一个小小的身影从远处的灌木丛中挤了出来，艰难吃力地爬上一块嶙峋岩石的顶部，而后安静地蹲坐下来。那是一只幼小的野精灵，它无声地凝视着夜幕下肆虐的异火，眼中没有恐惧，也不存仇恨，有的仅是浓得化不开的哀伤与绝望。

　　一直都是如此，当失去了成年野精灵的庇护，年幼的生命便唯有等待命运的判决。无论哪个种族，在这一点上都没有什么区别。

　　在大海般辽阔的荒野和森林深处，武装乱民和荒野流民组合而成的聚居点不止一处。隔不了太久，这些蚁民聚落就会在各种因素影响下，不得不迁徙到别处，就如群蚁搬穴一般艰辛苦痛。

　　老人往往是最容易被抛弃的，其次是行动不便的残疾者，最后则是女人和孩子，而健全的青壮年死亡率也从来不低。男人总是更有力量，他们使用粗犷原始的武具和老式火枪，不仅是对抗暴民与凶兽的主力，通常还会为了一些小小摩擦而爆发争斗。

　　蚁民间的纠纷总是频繁发生且伴随着死亡，起因或者是为了城镇定居者唾手可得的消耗资源，又或是为了捍卫那头狼一般的权威。而在生存于文明之地的人们眼中，他们的尊严和争抢骨头和腐肉的野狗其实也相差无几。

　　肮脏、粗鄙、低级，并且毫无可取之处，就是对蚁民的最经典概括。

　　看着不远处笼罩在深沉夜色之下，灯火通明却仍显得杂乱不堪的聚居地，贺拉斯的心情正有些烦乱焦躁。

　　他觉得自己似乎踏进了一个陷阱，可是一切都在沿着既定的程序循序渐进，总体方向上看来并无偏差。虽然此行的交易物资贺拉斯已带来了一部分，但他手上所掌握的一座中型储备基地才是这趟交易的重头，只要尚未正式交割完毕，这些麒麟裔于情于理都不存刻意毁约的必要。

　　……只是，费尔芒多呢？

　　他在远程传输影像中所见到的那个气色虚弱的家伙，真的就是费尔芒多本人吗？三分十五秒，这个通话时间不算太短暂，对方的言行对答也没有露出丝毫破绽，可他依然无法百分之百判定投影的真伪。

　　若按原计划出发，麒麟裔一方应当先把战俘带至指定地点，然后赎人与物资交换同时进行。为了掩盖此行的真实目的，同时保证万无一失，贺拉斯只带上了自己的核心战力，虽然没有雇佣军和猎人，十四名拥趸却是齐齐追随在侧。如此即便拨出一半人将费尔芒多送返回城，留下来的几个也均是实力不俗的善战之辈，足以和他应付后续的交涉事宜。

　　此时此刻，天穹苍茫深邃宛若黑暗之渊，一轮巨大圆月当空照明。

　　站在临时搭建的野战营地中央，贺拉斯盯着腕表上越来越逼近的最后时限，徘徊于心底的不安与焦虑反而一分分浓烈起来。这不太可能是纯粹的心理作用，那么，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呢？

　　“诸位！请再耐心等候片刻。”

　　一名臂章饰有紫月火枪标志的夜魔从另一片营帐里走来，向贺拉斯和他的拥趸略带歉意地说：“由于中途出现了一点小小意外，这才耽搁了些时间。贺拉斯中校，吾等同僚预计将在十五分钟后抵达，阁下可以放心，您指名的对象绝对没有受到不可挽回的伤害。”

　　贺拉斯闻言放下战术腕表，瞥了一眼这名与自己位阶相当的象勋，淡淡地说：“跟你们麒麟裔打交道，没有疑心才不正常。”

　　拥有蓝黑双色眼眸的夜魔扬了扬眉，措辞客气而又暗含讥讽地说：“贺拉斯中校，我想你也该明白，这里根本没必要变成战场。我们是怀着诚意来进行交易的，只要情况允许，必然会竭尽全力做到善始善终。”

　　“……哦，是吗？”贺拉斯整了整自己的立领，指腹轻轻抚过紫罗兰与毒蜂的家族纹章，慢条斯理地道：“如果我只是挂着斯托克这个姓氏，却属于决死鹰派，你还能不能说出这番话？”

　　“啊，那就太遗憾了！不过您肯定不是这类人，否则绝不可能像现在这样与我们和平共处。事实上，不单是麒麟裔，整个沉默盛装都非常欢迎上合党人。你们是最适合交易的对象，而只要找到符合条件的人，我们的信誉就是最好的，除非……出现更理想的交易对象。”

　　“希望你记住自己说过的话。”

　　“当然，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就在两人互不相让之际，一个略带中性美的声音在他们耳畔响起：“我说，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这个声音出现得极为突兀，宛若恶魔降临人间的吐息，而且在场所有人都没有提前察觉，当下激起一片骚乱暴动。

　　“……幽、幽红大人！！”

　　象勋品阶的夜魔霍然回首，面色却犹如撞鬼似的瞬息大变，当即发出一声意外的惊呼！紧跟着又弯身行了个大礼，而后急急忙忙地说：“我们是在……啊！美丽而尊贵的龙勋殿下，是什么事惊动了您？！”

　　一个红发紫瞳的女人浑身笼罩着淡红色的幽焰，从浓厚有若实质的黑暗中徐徐步出。她也穿着华丽而修身的暗玫瑰骑装，左臂佩章的火红背景映衬下，赫然印着一幅天使墓碑的图案！

　　每个人心中此时都掀起了惊涛骇浪，喊出女人名字的象勋尤其深感震撼，她……她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这名新加入不久、来自西洲冰欧的外域夜魔，不是一向连群蛇宴都请不动的吗！

　　其他麒麟裔所畏惧的执令官，在这个女人眼中根本什么都不是，群蛇宴中能让她正眼相看的，恐怕也只有两名巡狩人和那一位了吧？麒麟裔中和她一样不被群蛇宴所束缚的人寥寥无几，且几乎都是从外域远道而来的新人，比如娜奥米·莫迪默，又比如……贾科莫·里瑟。

　　女人纯紫色的双眼平静如冰，同时又炙热如火，一头红发在夜风中起伏飞扬，俨如地狱深处盛开的曼珠沙华。幽红对紧张得一触即发的气氛置若罔闻，只说：“我得到消息，杰曼·黑锋有意向投奔沉默盛装，特此过来接应。但听说还有一个叫做黄泉隐的在追杀他，而这个人实力又很强，我就准备会一会他。”

　　象勋感到背心开始不住地冒冷汗了，小心翼翼地问：“那需要我们……做什么吗？”

　　“哦，你觉得你们很有用？”幽红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深紫色的嘴唇妖冶而又冷艳，却让人绝对无法生出任何亵渎的念头，“还有这个暮色战旗的小家伙，好像是从哪个世族出来的？呵呵……别玩了！想要建立真正的交易渠道，还是委托你们那边的里程碑商会来谈吧，或者日芒厅也行。”

　　幽红又向不远处的聚居地一指，对象勋道：“对了，那块地方看起来很不干净！我歇脚处的附近不能有臭虫四处乱爬，你给我去清扫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