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第十四章 无解之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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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狩人希拉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贾科莫身侧，瞬时释放出一缕带着沉重压力的波动，如狙击般锁定了白发黑瞳的龙勋。希拉的警告之意如此明显，面上却仍挂着优雅和气的笑容，如果能忽略自那双眼中溢出的邪气，可以说他就是一位完美的绅士。
贾科莫摇摇头，失笑道：“我没想做什么。让一让，难得有对我感兴趣且又让我感兴趣的人，我当然要过去打声招呼。”
希拉却未放下手中节杖，全然不存相让之意，笑着说：“在你真正戒掉那皆杀的恶癖之前，我可不敢冒险。”
贾科莫无奈地张开双臂，示意自己确无杀意，“这是谣传……就算引起了我的注意，我也不会动辄杀人。鬼狐，你再这么妨碍下去，我才是真快生气了。”
希拉这才缓缓收起节杖，旋绕于周身的磁场乱流却并未散去，维持在随时可以发动的状态，只是针对之意不再那般强烈。
“他们中无论哪一个性命受损，后果都不是你我能承担的！我们可不像天宠一样拥有异能豁免的天赋。”希拉的表情有些耐人寻味，“即便是天宠，也不是每个都能抵抗施加于灵魂的……凌迟。”
贾科莫边听边摸出一支卷烟，夹在食中二指间点燃，自烟头冒起的居然是一缕血红雾气，在空气中散逸着宛似鲜血的馥郁芬芳。从神情到抽烟姿态，这位龙勋都显得放松而惬意，直至听到最后一句，那一双变异生物般的眸子才微不可察地一缩！
主宰的身影蓦然自他脑海中闪过，尽管那只是一个近乎虚幻的轮廓，但有关精神系夜魔的情报已如流水般涌上心头。
诱导、魅惑、催眠、幻觉、意念侵袭，这些都是较为常见的精神系异能。而除此之外，还有‘浮世梦魇’、‘虚空凝视’以及‘异度行刑’这等鲜被提及，却仅仅是想起名字，即令灵魂战栗不止的恐怖能力。
贾科莫一开始就曾怀疑过，是否所有在异能列表中记载过的精神系能力，那位自命赋予者的主宰都已尽数掌握。这听来也许惊世骇俗，但事实上却并不荒谬，尤其当这个人是海纳宾滋的时候。
对于贾科莫来说，相比于纯粹战力强横的对手，哪怕是絮果兰近支中的那些天之骄子，他自忖也无惧一战，不管胜败如何，都至少能收获个畅快淋漓。反而是海纳宾滋这种不喜武力的奥黛威信徒，一向都是他避之如蛇蝎的类型。
贾科莫深吸了一口烟，不再去考虑那些令人神经抽疼的东西，饶有兴味地问：“主宰庇护那个女孩我能理解，另外一个……又是为什么？”
那个身上带有絮果兰刺青的夜魔少年，放到外面去无疑算得上佼佼者，可在这块吃人不吐骨头的鬼地方，也只有等级能勉强看看了。
“那少年啊，”希拉漫不经心地说，“据说他和主宰过去的家族是世仇，所以得了些特别关照。”
贾科莫闻言一怔！海纳宾滋的身世就如一团拨不开的迷雾，连知道他本名的人也寥寥无几，众人向来都以“主宰”或者“赋予者”的头衔来代称。不过，絮果兰什么时候在东陆也有死敌了？
等等！那个家族旧日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可不就是在此折戟而未返？兴许跟这个有关吧。
的确有关，可真相却与贾科莫所想的大有偏差。
而索桥上那名黑发红瞳的俊美少年，虽然貌似被赋予了絮果兰之魂，如今所属的家族却是翡林。即使他不姓翡林，也该姓随生父康赫尔·洛佩兹，亦或继承其母的姓氏海瑟薇，唯独……不该是絮果兰！只是就连柯修自己，也无从得知当年的秘辛。
就在此时，一个清冷而空洞的声音自头顶响起：“在猎命场讨论这种问题，看来两位兴致真的很好。”
笼罩在深邃黄昏下的山腰处，一道身影如神灵般倏然浮现，出声的同时踏空而下。在来人显身的一刻，柯修只觉呼吸蓦地一畅，感知中的恶寒顷刻消去了大半，可当他条件反射地看过去时，脸色和心中却俱都一沉。与之相反，索蓝一脸雀跃，兴奋地朝远处招手，就差直呼对方的名字了。
来人每跨出一步，落足之点都会腾起一圈飞舞的符文，仿若一架凭空具现的天梯。贾科莫立刻识出了造成这片异象的是哪种能力，也认出了来者何人，当即唤道：“安息之刃！”
希拉这时忽然道：“他不是来找我的。你们谈，我先告辞了。”
说着，他以手持蛇杖的姿势夸张一礼，而后缓步退去，随即如来时那样突然失去了踪影，看样子，竟是不愿与来者寒暄半句！但这绝不是说他怕了对方，而是这两个由初至今从未相互认同的高位者，除了处理公事和维持表面的和平之外，就再无交集的意义可言。
明薰朝同僚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并未显露半点不满之色，他双眸静若止水，气质宁谧如冰雪，唯有那一袭枣红大氅在风中猎猎翻卷，宛若一条沸腾长河，点燃了苍凉深邃的夜色！
他以天神降临的姿态一步步行来，直到站定在贾科莫面前，那些飞旋于空中的投影才渐次消隐。
贾科莫双瞳盯住了对方，低声道：“猎命场是我和希拉的辖区，阁下来此有何贵干？”
虽然安息之刃和鬼狐希拉同为巡狩人，但前者等若是主宰的影子，一言一行都带有浓烈、清晰而又深刻的主宰烙印，因此一早便被贾科莫列为不可结交，但又不愿轻易交恶的对象。
明薰礼节性地欠了欠身，说：“黑蚀龙勋，在下前来为主人传达命令。是纯血游骑那边的事，需要你清除一批障碍。”
“那么……”贾科莫回礼后直起身，瞳孔中闪动着愉悦而狰狞的光芒，“我可以做到什么程度？”
“主人的意思是，这一次没有限制。”明薰说着屈指一弹，立时有一个个名字在虚空中迅速闪现，汇成一份长长的名单，数秒之后才徐徐淡去。不得不说，他这一手玩得十分漂亮，能将‘命运具现’施展到这般精细的地步，恐怕也只有这一位了。
“除去这些不稳定分子，其他仍想保持中立立场的人，也不需要留了。”
“请回禀主宰，黑蚀会让他满意的！”贾科莫大笑着说。随后他熄灭了指间的香烟，再未关注柯修和索蓝，就此领命而去。
希拉之前所言确实没错，从过去到现在，乃至将来，黑蚀都是一个有杀人癖的夜魔，尽管他本人从来都否认这点。好在比起全无理由的屠杀，黑蚀龙勋更倾向于在大义名分下的杀戮，而且也不会像娜奥米一样全面失控。正因如此，这种任务交给他才最是适合。
明薰目视着那一团如风远去的黑雾，眼神平和而寂静，与看向周遭的一草一木时没有丝毫不同。
此刻，索蓝已从停靠不动的索桥跑到断崖上，又沿着一条山中溪涧俯冲而至。柯修稍有犹豫，但还是跟了下来，激起一路奔涌如潮的水花。
“慢点走啊！”少女率先跳到明薰面前，泛着魅惑蓝意的双唇微开，笑得妖媚而多情，“跟你说一件事，我和他，都要参加猎命游戏。”
明薰登时默然，接着叹了口气：“原来你私自放人是为了这个。他参加没有问题……但你不行，主人不会同意的。”
“哦，你这是在替主人做决定了？”
明薰淡淡道：“我只是陈述事实。任何人加入了猎命游戏，都无权中途退出，你也一样不能破例。你就算想玩，也只能以观测者的身份。猎命场中什么情况都会发生，主人不可能罔顾你的安全。”
索蓝笑容当即冷淡了几分，“还真是不放心我啊！算了，观测者就观测者吧，好歹也能参与其中。”
少女如此说着，心底却莫名一阵冰寒！……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变得这么无所顾忌了呢？
她突然想起了在群蛇宴大殿中，端坐在演奏台前的那具琴师人偶。
索蓝曾经揭下过那个人偶的面具，当时看着假面下与自己神似的容貌，她还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自己想必是另一个女孩的替代品。
索蓝原本以为，她只要言行稍有差错，就将面临被废弃的险恶局面。然而后来事实却证明，不论她犯下何等过错，都不会受到丁点责罚。
可这并不完全意味着好事。
因为在不知不觉间，似乎有一个早已归于虚无的存在，慢慢切入了她的心灵和人格，更有一些习惯和思维，在刻意的放纵和养成下，正被潜移默化地改变着。索蓝已隐隐有些预感，早晚有一天，她将再分不清真正的自我。
这就是接受那位血腥主宰的恩宠，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当然，这种事决计不适合多想，想得越是深入，就越容易绝望，也会距离发疯更进一步。所以她仅仅忧虑了几秒，心情便已恢复如常。其实想得简单一些，不过是出卖灵魂而已，与权势和巨大利益相比较，灵魂这种东西，也只是随时可以摒弃的廉价品了。
“你给他指的不是一条明路。”明薰又说了句，望向少女的目光中隐然有着责备之意。
他转而再看向柯修，语声平和而淡然：“你拒绝了主人的提议，便是放弃了唯一的明路。但现在，无论你是否了解猎命场的本质，我都有必要对你重述一遍规则……”
“在猎命游戏中，每个人的初始身份都是猎物，新人将被发放一张特制卡牌，并允许领取一套武器装备。在这个阶段，你首先要保证的，就是在被猎人捕杀之前逃到安全区。安全区是猎人的禁地，而缺点是范围不定，以及随时可能变更地点。在任何时候，你都有权选择与人结队，但这很冒险，因为猎物与猎物之间也存有竞争。依照规定，只要抢夺其他猎物的卡牌满四张，即有资格将身份转换为猎人。而一个猎物如果能成功反杀猎人，便可直接升格为猎人。”
“猎人的标志是佩戴袖标，以收集目标卡牌为主要任务。当然，对待失去反抗之力的猎物，猎人若有兴趣也可以留其一命，但必须将对方的卡牌收走。那些失去卡牌的猎物，则将会沦为祭品。在追逐猎物的过程中，假如有别的猎人干涉，失手的几率就会增加。连续三次都失手的猎人，不会降格为猎物，而是同样沦为祭品。”
“祭品唯有一个下场，就是在祭典上受刑示众，若还有机会活下来，则会充当血之时宴的主菜。”
“在猎人之上，还有鬼。换一种说法，就是游戏的观测者。戴着面具的人即为鬼，没事别去招惹，最好远远绕开他们。另外，山谷深处常有异兽出没，小心别变成它们的腹中餐。只有捱过最终的考验，才能从猎命场中出来，你好自为之。”
直到说完最后一句，明薰的口气都没有一丝变化。
他那对蓝灰色的瞳孔初看时虽温和瑰丽，令人迷醉且舒心，可看久了却会发觉，这是一双充满机械感的眼睛，沉寂深邃如同坠海残骸。即使是刻印在那颗左瞳中的银十字刃，也蕴含着无以预测的恐怖。
也许这样的形容与他的本性有所出入，但对大多数人而言，光是与安息之刃直面相对，就已构成了莫大的压抑和不适。柯修也不例外，稍有不同的，只是他绝不容许让恐惧占据心扉，以及就算对巡狩人的眼神和态度都反感异常，他也还是将这些话认真听了进去。
其实明薰还有一点没说出口，那就是柯修在失去利用价值以前，不论在何等情况下，都将被剥夺死亡的权利。而这项来自主宰的授意，足以成为任何人的永生噩梦。
索蓝听得快睡着了，这个时候才趁机道：“但我提过的好处也不是假的，你可别还没开始就退缩哦！”
“不劳费心，我一定会出来的。”
柯修并未看向少女，他始终都直视着巡狩人，双瞳深处的血涡半褪半显，黑与红的冲撞妖异而激烈。他的声线低沉凛冽有如冰刃，说：“我等着他兑现诺言的那一天！”
※ ※ ※ ※
神秘而广远的群蛇宴后殿中，海纳宾滋忽然浮起一个微笑，低语道：“不错，有点样子了！”
只可惜，这少年一贯心高气傲，且从来都冥顽不灵，不愿意背弃翡林又怎样，视他为生死仇敌又如何？若非柯蒙执着于这份血缘牵绊，他倒也不介意给这世敌的最后一颗火种一个痛快，而不会采取如此耗时的折磨手段。
再者，这可是柯修·翡林自己选择的路，那么无论结果如何，都怨不得旁人。
“柯蒙，吾之挚友……”海纳宾滋叹息般的念道。
他带着极轻柔的笑意，说：“手足之情，母之所盼，即为你的破绽所在。我真想知道，利用这个破绽，究竟能不能让你止步？”
※ ※ ※ ※
明薰示意少女带柯修去领取卡牌和装备，然后转向另一个方向。接下来，该去为主人寻查那一位的下落了。
明薰缓缓摊开右手，掌心骤然亮起一团迷蒙光晕！光团悠悠地浮到半空，同时不断扭曲闪烁着，幻化出一个黑发灰眸的身影，虽是一副温良无害的外貌，却莫名地令人觉得，他天生就适合走在烈火与血海之间。
而从光团中延伸至虚空的命运螺线来推演，这名年轻人的能力属性恰是主宰的克星。在未来，他要么成为主人的同盟之剑，否则，即是命中注定的天敌。
巡狩人注视着光团中的影像，渐渐的，平静的脸上竟透出一抹难以形容的异彩！主宰的终极追求是绝对秩序，令世界永归沉寂。可是主宰同样也说过，他所看重的这位旧友，绝不会认同那样的未来。
这是一个无解的结。毕竟，主宰对于永寂的定义，以及守护的信念，并非众人想象中的救赎，而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灭亡。
就在这时，凝止静默的影像突然有了动静。背景画面由一片空白转变为混沌暗沉，而中间的那道身影却愈发清晰，他仰头望来，铅灰色的目光有若实质，显然是已被此举惊动！悬空飘浮的光团霎时涌起一阵涟漪，旋即如泡沫般无声破裂，化作亿万流光奔向远方！
明薰先是诧异，继而沉吟，最终怅然感叹，“虽然时机未到，但这种特质，果然是……”
数不尽的流光拖着逐渐淡去的尾迹，如彗星般划过夜空，其间有一道光芒飞回指尖，相触的刹那溅起一朵小小血花。这番景象落在巡狩人眼中，绝非毫无意义的事物，而是指引命运的权杖。只是这一次的天命所指，实在有些微妙讽刺，好似命运之神的恶作剧。
明薰垂下眼帘，看着渗出莹蓝血点的指尖，口中无声道：“我的……新王。”
“谁在推算我？”
荷京内域一条街道上，柯蒙猛然停步，抬头望向沉沉夜幕。这一刻，他的双眼里仍有笑意，却不见天真迷茫之色，转而升起冻结灵魂的冰寒杀机！
短短几日内，这种被暗中窥视的感觉已出现了不止一次，但也仅仅是出自直觉的悸动，而此次的感应却格外强烈，甚至有了紧迫的意味。然而，即使有‘异能豁免’自动反弹，迅速切断了无形的追踪之线，但似乎还是被捕捉到了片断信息。
柯蒙不认为这是由于自己的天赋不强，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便是对方的位阶远在自己之上。
“怎么了？”洛娜侧头问。
“没什么事，走吧。”柯蒙回避了这个话题，接着继续向前行去，“这几天你先在旅馆住下，之后再换个新的居所。”
“既然能保证不再有人来找我麻烦，又为什么要换地方？”洛娜略带怀疑看着他。
柯蒙一时语塞，难道要说那里被他不小心弄成了血肉地狱，她一定不想再住了吗？可就算缺失了记忆，该有的常识也都还在，他本能地知道面对女人，有时还是少说实话为妙。
柯蒙还未想好怎么回答，前方就有一人喷着酒气，以一种醉醺醺的步态迎面而来。在对方即将与他撞个满怀的一刹，柯蒙伸手截住了这个还在东摇西晃的酒鬼。洛娜则捂住鼻子，条件反射地退远了几步。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第十四章 无解之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