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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十八章 烙印之吻 ...

  •   黑色光柱拔地而起之际,柯蒙的视野也陷入一片黑暗,狭窄的柱体空间极速扩张,在感知中变得高远无涯,仿佛永远触摸不到边际。

      这是一个无光的世界,没有声音,没有杂质,时间也仿若静止。或许仅过了一瞬,又或许过了很久,世界忽然有了色彩。一道耀眼水光在黑暗中闪现,自天而降,打碎了窒息而压迫的寂静。

      水光若流星般划过虚空,坠落在柯蒙面前,霎时溅起千亿璀璨冰洁的星芒!旋即星芒倏地转向,有如无数拼图在空中飞舞,不断重组聚合,顷刻之间,在四面八方各凝成一面巨大水镜,就像一扇扇环绕发光的巨门。

      八面镜中均有柯蒙的身影,并且倒映着另一端的镜像,镜内影像连续贯通,绵延不绝,织成一个无限循环。除非能够令镜面碎裂,否则无法破解这个循环。可这特殊的水光之镜,又如何能以常规手段打破?

      柯蒙立刻明白了,这八面水镜,即象征着八道关卡。或许只有全部成功通过,才能令镜像崩碎,从不落星道的意识空间中脱离。

      柯蒙先朝第一面水镜望去,镜中拥有相同面容之人也正回望着他。但那绝对不会是他自己,而像是另一个时空的灵魂,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看不到一丝感情,冰冷空洞如杀戮机器,唇角带着天然的弧度,只是笑得毫无温度,可除此之外与他全无区别。

      柯蒙立在镜外,目光含有一丝疑惑,表情则透着些许茫然。他抬步向那面水镜行去,并未试探或迟疑,直接走入水镜,身影顿时消失。

      就在镜中影像消失的瞬间,整个星道空间骤然一阵扭曲!柯蒙最初所立之处,黑暗先是疯狂涌动,随即喷吐出一道道灰色光带,转眼凝结成一个人影,换一种说法,就是意识体。

      此人灰发、灰眼,身上一袭素雅灰袍,神态悠远从容,带着近乎残酷的淡漠与威严。这位绝不该在此出现的人物,赫然是死海协奏的倾覆者,沉默盛装的创始人,以及群蛇宴的至高之主,海纳宾滋。

      海纳宾滋略微侧身,目光精准地定在其中一面镜上,然后毫无停顿地伸指一点!除了柯蒙选择进入的那一面,其余七方水镜的镜面上突然出现一滴墨色。那点色彩浓郁至极,甚至比黑暗更为深沉,如墨水般诡异而飞快地洇染开来,依次吞噬了那七面象征关卡的水镜。

      冥冥之中,似有一声颇具人性的哀鸣传来!

      紧接着,一块巨大魔方自虚空中跃出,正是操纵这个亦真亦幻的世界之魂眼。具象化的魂眼不停地缩小变幻,随后笔直飞向海纳宾滋,融入他摊开的手心。号称无法干涉、不可入侵的星道空间,就此落入掌控。

      海纳宾滋垂下手,只凝立在原地,那唯一剩下的水镜便自行推进而至。然而想见之人虽已触手可及,海纳宾滋却并未立刻跨入其中。

      海纳宾滋望着镜中影像,与柯蒙不同,他并未看到自己的身影。此刻在那水镜中央,唯有一团纯净且死寂的黑气,宛若绝望,宛若深渊。

      这映现出来的镜像,即是潜伏于灵魂深处的真实。

      海纳宾滋忽然微笑,笑容温煦、坚定又意味深长,柔声说:“无聊的道具……我的意志,足以改写真实!”

      话音未落,镜中影像蓦然颤动起来,充满不祥的黑气间冲出一缕缕光芒,渐渐转变,最终化为一团神圣辉煌的天堂之火,焰心则浮现一枚虚淡的衔尾蛇印记。

      海纳宾滋这才稍露满意,安步跨入水镜。

      镜外是黑暗无垠的虚空,镜内则是一望无际的荒漠,举目四顾,还能看到刀砍斧削般的戈壁岩峰,以及一小片稀疏、狰狞且幽黑的枯木之森。

      这片场景似乎是以西北绝域为蓝本,不仅环境地形相似,连盘踞于当地的类人种族也无一落下。

      柯蒙刚刚走进镜中世界,即有一阵恶风扑面而来!他本能地一闪身,避过那突如其来的攻击,还未站定,便头也不回地转身飞奔起来。

      最先袭击柯蒙的便是一头狼人,那狼人眼见扑击落空,当即发出一声咆哮,如野兽般四肢着地,而后加速向前冲去,一边完成由人身到狼形的转变,一边越奔越快!

      与此同时,远方响起一声又一声狼嚎,声音悠长且尖厉,显得无比真实。更多的狼人身影出现在柯蒙的视界中。

      柯蒙神色不变,奔行的速度却骤然激增,甚至用上了颇具奥妙的战步。虽然狼人丝毫没有放水,可仍旧被越甩越远。

      柯蒙有一种清晰而强烈的感觉,由于星道空间的特殊性,不只是追袭自己的那头狼人,所有可能遭遇的异族生物,都将拥有远超常规的战斗力。

      而在这个以魂眼为核心的空间内,柯蒙自己却是两手空空,连把最初级的武具都找不到。一旦被狼人缠上而未能速战速决,那就极有可能落入被合围的境地,解决起来更加麻烦。

      不过,这种设定虽粗暴野蛮,倒还不算太过苛刻。倘若加入某些超现实元素,比如神怪幽灵之类,那才真的令人被动头疼,也不知卓勒那边的关卡是什么类型。

      荒漠上的枯木之森格外醒目,但柯蒙并未选择从林中穿过,而是不声不响地转道而行。在那些生长姿态诡异扭曲的枯木间,时时可见有身影如风一般掠过,那即是野精灵。他若是靠得近些,同样免不了一场恶战。

      柯蒙将目光投向一片绵亘厚重的戈壁,在某一座岩峰上,立着一道极其巍峨的巨门,简直叫人想不注意都难。

      在那坐落于峰顶的巨门前,此时出现了数个穿着黑色披风的身影,无论男女,俱都纤瘦颀长。纵然相距极远,也能从那一双双狰狞冷酷、宛如血红地狱的眼眸看出,他们的身份无一是人类。在异族中,这些家伙的外表与人类最为酷似,而且是平均实力最强大的一支:不死族。在旧时代的文学作品中,他们还有另一个名字,就是吸血鬼。

      柯蒙在戈壁崖下止步,回头看了一眼来路,在视野尽头,仍有密密麻麻的黑色小点,看似移动缓慢,实则为飞速靠近。即使一开始就选择了避战,那些被加持过力量的异族依旧对他紧追不舍,这显然和魂眼的调控有关。

      由此可见,在登上峰顶之前,他也不会拥有停歇的间隙,而若要穿过那道巨门,则必须在短时间内干掉拦路的不死族。

      柯蒙退后半步,旋即又忽地从平地跃起,沿着陡峭的岩壁以恒速往上攀援。同一时刻,在他看不见的峰顶处,平静的空间蓦地生起一阵震荡!

      这阵震荡是悄无声息的,随着一圈圈波纹的扩散,虚空中陡然裂开一道恐怖缝隙,露出其间深邃而狰狞的黑暗!

      然后,海纳宾滋自虚空裂缝中缓步走出。他从不死族之间穿过,驻足于悬崖前。

      海纳宾滋垂眸静立了片刻,似在倾听风声,又似在俯瞰风景,忽而指尖微微一动,凭空幻化出一把座椅。

      这把座椅本身式样极简,几乎称得上粗犷,然而由恍若流动的血色构成,在荒蛮粗糙的岩石间显得尤为刺目,除了浓郁到极致的血腥之感外,更透着一种森然又奇异的裁决之美。

      海纳宾滋悠然坐在其上,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在颇有节奏的敲击声中,那些守在巨门前的身影竟逐渐虚化,一点点褪去色彩,当他们全身转为透明灰色,即出现寸寸裂纹,而后瞬间散碎成粉,在风中涤荡一空!

      在这个模糊了现实与虚妄界限的世界里,他们的存在本应等同于真实,此刻却消失得不留丝毫痕迹,甚至未曾溅出过半点浪花。可是由始至终,守关者们皆如雕像般静默,对海纳宾滋的一切无动于衷,也不知是刻意视而不见,还是被抹杀了因魂眼而生的意识残片。

      海纳宾滋突然想到了什么,淡笑着张开左手,凝出一张雍容大气的面具。他不慌不忙地戴上面具,只露出极具魅力的双唇与下颌,登时透出一股极度冰寒的气息,且这冰寒之中又混合着一点靡丽与罪恶,宛若一朵被封印在玄冰深处的墓葬之花。

      这与他原本的气质大相径庭,简直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就算是跟在他身边最久的人,恐怕一时也难以认得出来。

      海纳宾滋又向前一指,空中即浮现一柄宽刃长剑,剑锋朝下,深深没入山岩之中。

      当柯蒙最后借力一个腾跃,轻盈落在峰顶时,就见到这片空旷平坦的岩崖上,只余下一门一剑、一人一座。

      柯蒙略微一怔,立刻拔起近在眼前的长剑,警惕地盯住了端坐于巨门前的惟一一人!

      他眯起双眼打量着对方,并没立即发起攻击,而是迟疑道:“你是……”

      “我就是这个世界的魂眼,不落星道的核心程式。”

      “我怎么觉得,你倒有些像……入侵者。”

      “为什么?”戴着面具的人笑了笑,问。

      柯蒙持剑而立,仅是一个沉静而简单的站姿,便透出一股肃杀且内敛的味道。可是他右手握着剑柄,五指却反复地舒张又握紧。这把长剑的分量明明不重,柯蒙却觉得有种无比沉滞的感觉,仿如被不知名的东西拖入泥沼一般。

      而且不知为何,他心中正滋生出一丝异样和不安。

      “……直觉。”柯蒙说。

      海纳宾滋面具下的双瞳凝注着他,目光幽深而不可捉摸,“是什么让你产生了这种……错觉?也许,是我临时调整了策略的缘故?”

      他那双蕴藏着浩瀚烟海、且从未倒映出任何人身影的眼睛里,终于与以往有了不同,纤毫不差地映出柯蒙的全身影像。

      随后他又换了个坐姿,单手支颌,懒洋洋地道:“你不是想闯这一关吗?怎么,还不动手?”

      柯蒙下意识地抬起长剑,神情却是变幻不定。他接连尝试了数次,剑锋总会不由自主地偏到其它方向,怎么都无法对准对方,仿佛自己本能地拒绝将长剑指向那人。

      柯蒙眼底浮起一丝困惑和茫然,他看了看手中长剑,又看向那个一派悠闲淡定的家伙,有些不可思议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海纳宾滋摊开双手,温和地说:“别这么看我,我并没对你做什么。当然,这把剑也是正常的。”

      “那是我自己的问题了?”

      “也许就是如此呢!”

      海纳宾滋轻轻笑着,声音中有着难以解释的快乐,“这个地方与你的意识相勾连,多少也能窥探你的记忆碎片。所以……说不定我现在使用的形象,就有哪里和你记忆中的某位旧人相似。你觉得,这可以作为你失常的原因吗?”

      柯蒙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失笑,以一种略带自嘲的口吻说:“记忆?最不可能的就是这个!”

      海纳宾滋的心则猛地一沉,看向柯蒙的眼神便多了些许探究。他心念一动,覆在脸上的面具遽然碎裂,露出隐藏在其下的面容。

      在面具破碎的同时,海纳宾滋的气质也随之大改,重又回归到那种独一无二、摄人心魄的风仪。

      “那这样呢,你会不会觉得……熟悉?”

      面对这句压抑而又带着隐微苦涩的问话,柯蒙的目光却依旧迷茫、陌生,看不出丝毫重见故人的惊喜。

      如今他只对寥寥几人存有印象,在残缺零星的记忆中,并没有谁能与眼前之人对得上号。

      尽管有那么一瞬间,柯蒙心中掠过一个温润无害的蓝眸少年,但他至少能够肯定,那少年是个不曾蜕变又尚未觉醒的纯血人类,与对方有着本质区别,顶多是五官轮廓有些相像罢了。

      此外,柯蒙已有足够的理由断定,眼前这个人绝不是什么魂眼,而是一个强大且神秘的外来意识体。

      “精神系……极位夜魔。”柯蒙内心如此判断。

      天宠身具异能豁免的天赋,最能免疫精神系异能,但这有一个前提,即是双方能力等级差距不大。而眼下的情况,已不足以用麻烦来形容了。

      海纳宾滋深深叹息,温柔又无奈地说:“我的样子虽然有些变化,却还不至于面目全非,可你到现在都没认出我,是不是太过分了?”

      “还是说……”他的声音倏然转冷,唇边笑意仍在,却染上一缕冰冻杀机,直叫人望之不寒而栗,“你的记忆有了缺损!?”

      即便这交织着深沉怒意的杀机并非冲自己而来,柯蒙依旧免不得心头一跳,并为对方的洞察力而感到惊异。

      海纳宾滋的目光始终凝注着他,语声变得和缓了些,以宛如织梦般的口吻道:“没关系的,柯蒙。即使你遗忘了我们的过去,你的未来也终将属于我。”

      这显然是颇具冲击力的言论,可遗憾的是柯蒙并不受用。他的面容越来越平静,握剑的手也越来越稳,淡淡开口道:“是吗?”

      柯蒙蓦然反手一剑,直接将一头最先攀上戈壁峰顶的狼人枭首,然后也不回头,挥剑直斩立足的岩峰!

      这一剑极为精妙刁钻,同一时刻闪现无数剑影,岩峰表面顷刻间涌出大量裂痕,噼里啪啦扩散开去,一直延伸到海纳宾滋座下才戛然而止。

      大片山岩遽然崩裂,大大小小的岩块自山顶滚下,将一头又一头正在攀登峭壁的狼人砸落山底!而在长剑斩落的刹那,柯蒙已然凌空跃起,如飞鸟般横掠过数丈,随即稳稳落地,与海纳宾滋、巨门正好构成了一个三角形。

      “之前出现失误,是因为我心存迷茫,但现在可不会了。我时间有限,你若不愿离开,那么……”

      柯蒙抬头望着海纳宾滋,一字一句地说:“不管我的记忆是否受创,对于你,这个不该出现的入侵者,我唯有选择驱逐!”

      海纳宾滋的身形分毫未动,只是血色座椅自动转向,再度与柯蒙相对。

      下一刻,天地间陡然寂静!

      山风不再吹动,碎石停止坠落,就连远近不一的嗥叫,也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仿若从不存在。

      “别着急,你的时间非常……宽裕。没有任何因素,可以打扰我们相会。”

      海纳宾滋微笑着竖起食指,轻轻晃了晃,安抚性地说:“我保证,那个约你赌斗的天宠,绝不可能比你先出去。如果你需要,我便让他的意识永远沉沦。”

      柯蒙顿时感到脑袋一阵眩晕。他相信对方绝不是在说笑,自己或许该转变一下态度,赶紧说:“千万不要!这不是赌命,我还要他来兑现赌注呢。”

      但是说完这话柯蒙就后悔了,只觉得心里有股说不出的别扭和古怪。不过,好像也只有这么说,对方才不会将那句话付诸实践。而除此之外,他也很明智地没再提别的,比如关心一下卓勒那家伙的境遇之类的。

      海纳宾滋略微点头,又说:“你说要驱逐我,可实际又有几分把握呢?若我们的位阶相差无几,你或许还能办得到,但在目前阶段,纵使斩杀了我的意识体,这个世界也无法恢复正常。因为,我即是规则,而你还未强大到足以与规则抗衡。”

      “还有,你不问问我的来意吗?”

      柯蒙将目光移开稍许,问:“你能告诉我吗?”

      海纳宾滋则伸出一只手,似是十分期待他的主动靠近,“你过来……我便告诉你。”

      柯蒙忍不住又盯了海纳宾滋一眼,没有动身。

      事实上,他一点也不想知道对方的目的。可是过了足足一分钟,海纳宾滋的手仍然停在半空,半点没有收回去的意思,那双雾灰色的双瞳深处,不含半分恶意或不耐,唯有恍若大海般的宁定与包容。

      柯蒙发觉自己内心渐生动摇,默默叹了一口气,俯身放下长剑,慢慢向海纳宾滋走去。

      当他把手放在海纳宾滋掌中时,一束温暖、舒适而又无比亲近的意念波动自指尖传来,以极为温和的方式触碰他的精神。

      即使对方的意念如此无害而不含侵略性,柯蒙在最初依然克制不住地想要反击回去!然而他以极大毅力压下这股冲动,随即又主动打开了精神障壁,接纳了来自于一名极位夜魔的‘意念侵袭’。

      然后柯蒙就怔住了。

      这是记忆,海纳宾滋对他的记忆,更准确地说,是他们曾经相处的一个个片断。

      那些记忆碎片竟是如此闪耀又纯净,折射出水晶般剔透斑斓的光彩,又如初升旭日一般光辉灿烂。这是毫无虚假的心灵记忆,一片神圣且珍贵的净土,却与这个黑暗而残酷的时代格格不入,让人感动、悲伤且又满怀希望。

      他听到对方那独具特色的柔和嗓音在耳畔响起,悠缓而沙哑地诉说着:“看见了吗,柯蒙?我是你最真诚的朋友,最亲密的知己,我们有着无法斩断的羁绊,这,就是我来见你的唯一理由。”

      在柯蒙的脑海深处,那名秀雅少年这时含笑转首,灿若蓝星的双瞳悄然染上迷蒙烟霭,灰棕色的发丝则尽皆化为纯灰,而那隽美的面目掠过一道浮光,与视线中的夜魔如幻觉般重合。

      柯蒙回过神来,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最终也只是微垂下头,低声说:“海滋……我以前,都是这么叫你的吗?”

      他甚至忘了抽出手掌,带着几丝无措和忐忑问,“你给我展示的记忆里,你还不是夜魔,所以……后来发生了什么吗?”

      海纳宾滋神色淡漠如冰雪,他抬起另一只手,轻轻覆上柯蒙的手背,缓缓说:“灾难,无法想象的灾难。在那绝望的地狱之底,我选择了蜕变,于是变成了你如今看到的样子。”

      “对不起,我……都不知道。”

      “你无需自责,但凡犯下罪行之人,都已付出了代价。至于你欠我的,我自会讨回来。”

      柯蒙被他说得一噎,不知该如何回应,索性换了个话题,问:“你能帮我恢复记忆吗?”

      “不行。”海纳宾滋拒绝得很干脆,“我的能力最近不是太稳定,记忆修补与攻击性手段不同,一旦失控,结果只会雪上加霜。”

      何况,倘若是沉重灰暗的记忆,还不如就此埋葬。

      “而且……你也不是真心向我求助。你大可不必否认,我完全可以理解。但是你得承认,你对我仍有怀疑,绝不会让我深入你的精神世界。你依然想打散我的意识体,并为此正酝酿着致命一击。”

      他注视着柯蒙的眼睛,眉目间的神韵耐人寻味,舒缓地说:“哪怕你明知不可能切断我与这个世界的联系,却还是忍不住想这么做,对吗?”

      柯蒙突然抽回手,退后半步,认真地说:“你说得没错。这是一个能力者的基本警觉,我能看到的,只是你愿意给我看的记忆,并不足以令我完全信任你。”

      海纳宾滋不置可否,淡淡说:“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柯蒙双眉立时皱起,想了想,说:“能力不稳定?是因为晋阶的后遗症吗?”

      “别担心,这既是后遗症,也是‘神禁’门前的一项试炼。等过了这道坎,我将再无瓶颈。”

      海纳宾滋既未自谦,也无分毫夸张,好似说出口的仅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而非透露了什么惊世骇俗的绝密。

      可就是这份平淡和坦然,才更令人心神难安!

      柯蒙好不容易才消化了这句话,也不去刻意思索对方将此事告知自己的用意,只长舒一口气,感慨道:“看来,我有幸见证第一位夜魇的诞生了!”

      说着,他绽开一个精致阳光的笑容,夺目如驱散黑暗的金色光焰,“我相信,你我过去确有极深的渊源。不过海滋,你除了来见我,还准备做点什么?如果没有其他事,你能否回去了呢?”

      海纳宾滋同样带着微笑,从座椅上徐徐起身,苍灰色的教袍漾开如水的波纹,如烟的直发垂落在肩颈处,与那双神秘幽远的瞳孔共同勾勒出一种致命的吸引。

      “每一个昼夜晨昏,我都不曾忘记过你,就如忘不了那场灭城之灾。而你,却以遗忘来回报我,这是多么不公平。所以,我得给你留下一点纪念象征,为我们的羁绊再添一重保障。”

      海纳宾滋走到柯蒙身侧,在他的耳边柔声呢喃。唯美的唇线擦过柯蒙耳廓,又轻缓地移到他的左脸,以一种眷恋而沉迷的姿态,沿着刺青的纹路小心翼翼地下滑,最后凝定在柯蒙的唇边。

      海纳宾滋伸手捧住他的脸,两人瞳色相近的眼眸相互凝视着,冥冥之中,好似有一场盛大的幻觉遽然揭开帷幕——

      曦光从幽邃黑暗中汹涌而出,高远云端之上,天国的大门轰然开启,无数花朵在沉默中吐蕊,看不见五官的少女剪影在雪原上翩然起舞;无尽深渊之底,银色大蛇自沉眠中苏醒,盘绕着通天之柱游向荒凉人世,深黯旋涡乍现于海天之间,美杜莎之眼冷漠睁开,亿万生灵在混沌中迎来终结……

      世间一切澄净与邪恶的美丽交错闪回,将时间与平衡切割为一颗颗细碎晶粒,沉没于柯蒙渐渐失神的瞳孔,使他的思想和本能坠入麻痹之沼泽。

      柯蒙瞳仁深处的光芒无声涣散,海纳宾滋的双眸则愈发闪亮,隐然有幻光之河奔腾流泻。

      海纳宾滋的呼吸宁定且绵长,左手慢慢上移,轻轻按住柯蒙的后脑,纤长完美的五指埋在他的短发间,柔缓而温和地抚弄着。旋即,海纳宾滋倏然凑近,吻住柯蒙的双唇!

      这绝非一个蜻蜓点水式的碰触,而是如同仪式一样标准、虔诚、震撼心灵的深吻。

      他轻柔地摩挲着柯蒙的上下唇瓣,湿软的舌尖自唇缝间缓慢探入,在柯蒙口中灵巧地徘徊舔舐,力道与角度带有某种缠绵、深挚却又克制的意味,仿似抚平伤痛与彷徨的良剂,又如为迷航海船而亮起的灯塔。

      而柯蒙的意识漂浮于幻海之中,居然未有半点排斥举动,整个人安静又配合,自然而然地伸出双手拥住了对方。

      他们的鼻尖时不时擦碰到一起,双方的气息彼此交融,唇舌不断地纠缠着,推搡着,犹如一场永无停歇的追逐。

      然而在幻象演绎得最为浓烈的时刻,柯蒙眼底倏地闪过一抹清明,猛然和海纳宾滋拉开一段距离!短短一刹间,已经从那种恍惚而又失控的状态中挣脱出来。

      只是柯蒙脸色立刻就不太好了。他的表情变来变去,显得十分丰富,口气也变得颇为暴躁,简直称得上悲愤了:“神思魅惑!竟然是神思魅惑?!见鬼,这是你该对我用的能力吗?”

      柯蒙发觉自己似乎有点反应过激,于是轻咳一声,尽量保持淡定地说:“我的口味很传统,也无任何特殊嗜好,以及,我非常讨厌失控!你这么做,让我有种被戏弄的感觉。”

      海纳宾滋却觉得并无不妥之处,面孔上甚至还透出几分无辜,“我没有戏弄你。不这么做,你就不会乖乖任我留下精神烙印了。对你,我总不能用强迫的。”

      柯蒙神色一顿,即刻在自己的意识里检视了一遍,旋即双瞳中怒气一闪,又迅速湮灭无踪。

      就在方才,伴随着那个亲密而梦幻的吻,几根精神触须悄悄潜入他的意识深处,并凝结为一枚奇特复杂的印记。

      “你以为我不会毁掉它吗?”柯蒙面色归于平静。

      这不仅是表面的平静,而是情绪也不再躁动。仿佛在他看来,比起一个无伤大雅的吻,这枚精神烙印反而不算什么。

      “你当然有权抹除这个烙印,而且无需求助于他人,你自己就办得到。但那样我会失望。假如我失望了,柯蒙,你不需要付出代价,而自会有其他人承担后果——比如你计划寻找的同伴,比如你想亲自解决的敌人,又比如,某样我为你准备的礼物。告诉我,你还会让我再一次失望吗?”

      “……你这是威胁?”

      “这并非威胁,而是忠告。”

      柯蒙叹了口气,道:“以你极位者的境界,用这等手段不嫌下作吗?”

      “我只看结果,至于手段,有效才是最好的。再说,为什么一定要拒绝呢?”

      海纳宾滋重新坐回血红座椅上,优雅舒适地往椅背上一靠,说:“这个精神烙印对你并无危害。它既不能控制你,也无法监视你,唯一起到的作用,只是能让你进入我的精神世界。你刚才已经查探过,应该明白我说的是事实。”

      柯蒙在心中稍加盘算,就表示了妥协,说:“好吧,我不会动它的。不过,你可真是……我实在难以想象,究竟是如何与你结下友谊的。”

      “柯蒙,你还是这样可爱。”海纳宾滋却是一脸轻松惬意,似真似假地调侃着,“你认为这份友谊会让你困扰吗?那要不要试试看……嗯,让我们换成其他关系?”

      “……!”

      海纳宾滋终于不再撩拨他的神经,说:“好了,我再不走,那个同你打赌的家伙就要坚持不住了。我这就送你直接出去,放生他的机会便留给你了。”

      “另外,近期还有一份惊喜等着你……请不要将他赶走哦。”

      此言一落,海纳宾滋的身影便逐渐变淡。与此同时,星道空间开始分崩离析,就如海岸上被浪花一遍遍冲过的沙雕,无论再逼真宏伟,也很快就会化为乌有。

      柯蒙感到一股力量包裹着身体,正在将自己向外界推送出去,终点则是现实世界。

      他发了一会儿呆,骤然放声大喊:“海滋,我是不是还有一个兄弟?”

      但是,直到彻底脱离星道空间,柯蒙仍未等到一丁点回音。

      他已归返现实。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第十八章 烙印之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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