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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不堪的因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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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最终的一轮风暴,并已经酝酿得太久。所以当它终于爆发之际,就注定覆灭一切。
战争的伊始在于遗产之钥,但战争的火种,却早在多年之前就已埋下。所以引线轻易就会点燃,之后,战争席卷了大半个东陆。
界限同盟一夕瓦解,分裂为自由镜像和暮色战旗。以豪烈家族为龙首的暮色战旗,逐渐展现出厚积薄发的优势,但面对旧日辉煌一时的三大望族,仍未占据绝对的上风。
另一方面,前同盟的天然敌对组织,死海协奏伺机而动,令局势变得更为混乱。夜魔对非能力者的蔑视残害,夜魔和天宠之间的水火不容,天宠与非能力者所存的龃龉矛盾,在这段时期内更是膨胀到了极致。由此,这三头庞然大物以雷霆万钧之势、轰然对撞,开辟出一整条纵贯亚希罗的战线!
所有人都知道,新的秩序与平衡,终将在残骸与废墟上重建。但不论新旧哪一个时代,和平总是暂时的。作为人类痛苦根源的战争,从来没有真正停止过。
这场突如其来的激烈战争,是整座东陆自大灾变以来最为凶险的乱战。或许只有十数年后的那次王权之争,才能够与之相提并论,并在满目疮痍的历史和噩梦重演的浩劫之中,添上又一笔深浓的、全新的血腥色彩。
然而,在这旷日持久、战火绵延的时期,却有一座绮丽且平和的庄园,成为了极少数风平浪静的港湾之一,还有它所处的昆汀小镇,始终未受过半分硝烟的袭扰。这里属于一个男人内心最柔软的部分,也是他那贯穿始末的征战岁月里,唯一令灵魂沉沦的迷失之所。
※ ※ ※ ※
当海风之月来临,战争降下了帷幕,深冬已成过去,春天也如期而至。
可是有人未从冬季走出,所以世界仍是无法回暖。
斯科特一路挣扎了许久,终究还是没能逃脱厄运。他最后扑倒的地点,与昆汀镇相距还不足十公里。被斯科特压倒在身下的荒草,早已被成片地浸透为猩红色,并仍在不断扩大晕染,而他的身后,是一条看不见尽头的血路。
此刻,在斯科特裸|露着的皮肤表面,仍游离着不少宁静、纤细又充满神秘的蓝光,并将每一寸经络血管都勾勒得清晰无比。可正是这些美丽如梦幻般的光丝,结成了一张缠满全身的致命蛛网!
四周空旷如许,看不见一只鸟兽。他尚有几分虚弱的呼吸,也仍有极轻微的心跳,但内部生机已近枯朽。在斯科特静待终点到来时,他听见了远处的脚步,那不是死神的伴奏声。
阳光透过巨木的缝隙洒下,在他横竖颠倒的视野里,一个女人的身影飞奔而来。
“歌蒂!你不该,回来的……”金褐色短发的青年瞳孔中忽然有了点光彩,他艰难地抬起手来,拼命想要抓向天空,喉咙里挤出了断续的呻|吟:“这下,还有谁……能……去警示他们?”
“可是,你这笨蛋!”红栗发色的女子大步奔到他身边,双膝一屈跪下,紧紧地握住斯科特的手,并用力抱起他的头,哭泣着说:“我怎么能够?怎么能够,眼睁睁看着你被他……该死,他居然这么折磨你!”
“别哭,别泄气。”他费力地回握着她,安慰说:“别忘了,你是风鸟之歌蒂,拥有顶风飞行的极乐自由……”
话还没有说完,女人就托起斯科特的脸庞,深深地吻住他。她凝视着自己的恋人,泪水从眼眶里不住地涌出,同时打湿了对方的睫毛。
斯科特还想说些好听的话,他勉强露出一个笑容,但脸上的恐怖网纹无法褪去,这使他看起来就像被打碎的瓷器。青年留恋地注视着天空、树冠,以及一张妩媚而悲戚的面容,那一双月蓝色的眼瞳逐渐浑浊,只因终究舍不得闭上,唯有遗憾定格。
歌蒂止住了哭声,将手轻轻盖住他的眼睛。她如同一头负伤的母狼,极缓、极慢地抬起头,而后霍然转身,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长啸:
“——卡兰!!”
她声嘶力竭的叫喊传出极远,过了片刻,附近的树林就出现一阵大幅度的摇曳,惩戒之手从不远处缓步走来。卡兰在女子身前站定,随即他微笑了一下,就朝她伸出左手,轻柔地说:“歌蒂,把东西交给我。”
“不可能!”歌蒂的双眸深如林海,目光若冰针一般刺向他,森冷地说:“我已经把它藏在了别处,那是主人留给继任者的东西,你没资格碰它!就算杀了我,你也永远找不到存放的地方。”
卡兰的嗓音永远令人神往,但今时今日,歌蒂再也不会如当年那般怦然心动,相反只剩下无限憎厌和愤怒。
面对女子坚决而冰冷的态度,卡兰轻叹了一声,耐心劝说:“那是他最后的秘密,我必须知道。而且,如果你不这么坚持,斯科特也就不会痛苦。我本来没想让你的男人太难受,可惜他太不识相了。”
“死心吧!你可以试着折磨我,但我绝不会背叛主人。”
“你们已经背叛了。”卡兰不疾不徐地说。
他的声线其实毫无起伏,独特的音色却如蛛丝般滑入她耳中:“不在战场上随主人死战到底,你们这样的扈从,根本就毫无价值。既然他注定会去参战,那你一开始就该打掉腹中胚胎,而不是和你的男人一起退出战争。”
歌蒂仰起脸来,难掩悲伤地争辩:“不,我没有要做逃兵,斯科特也没有!我们要护送他的亲族,这是主人的命令,我们当然不可以违抗!亲手扼杀自己的孩子?就算我能够下得去手,主人也绝对会禁止我这么做,那样他会直接赶走我们的……你这种人怎么会懂他的心?”
“真的吗?可是,我比你想象的更懂他,也比你更了解你自己。”卡兰的眼神仍旧无动于衷,用一贯悦耳又漠然的声音说:“那家伙就是这样的性格,他总是喜欢挡在别人面前,必然不会允许柔弱者为自己牺牲。你正是因为清楚这一点,才会借由身孕造成了累赘,从而让你的恋人也避开这场战争。”
惩戒之手又说:“可是你不该忘记,即便多你一个改变不了结果,哪怕是身陷不可挽回的杀局,也必须履行出生入死的义务。就算你不承认,也无法撼动背弃扈从信仰的事实。”
“我可真要敬佩你了,哪来的这么多诡辩!明明是敌非友,怎么还替对手打抱不平?少了与你抢夺要塞控制权的人,你高兴还来不及才是!你只是想找出我的弱点,让我保守不住内心而已,可我不会上当的。”
歌蒂挑了挑秀眉,忽然露出一个笑容,极尽讽刺地说:“我早该相信,阿丽姐姐是对的……你的贪欲永无止境,无论皮囊再如何精致华美,你都藏着令人发指的恶癖!”
“无妄之夜这么说的吗?那倒很正常,她太偏激了,也一直视我为危害。”卡兰摇了摇头,淡然地解释:“雪山不倒,火焰不熄,这是毕黎的人格写照,因此他的生命必须完美。如果可以的话,我很乐意被他灼伤。要是我真有什么恶癖,那也只有这个了。”
“为了他的一生无暇,我会将任何污点为之拭去。而你们,也算在其列——相对于苟延残喘,在忠于本分和使命之时死去,才能够算是物尽其用。譬如布锡,他就是以身殉道。还有阿丽古奇塔,虽说我们合不来,可在这一点上,她确实做得比谁都出色。”说这话时,他的神情很诚挚,也无比宁静。
歌蒂的冷笑凝固在唇边,她先是难以置信,然后明白过来,眼神变得一片麻木:“我本来以为,你这么做是由于欲壑难填。但现在看来,卡兰……你完全是一个残缺的人,甚至根本就不能算作男人!”
卡兰并无任何生气的意思,反而表达了赞同:“说得很好!我也认为跟他比起来,没有谁算得上真正的男人。他是一个狡猾的无赖,也是一个正直的疯子,所以他什么都敢挡,又什么都敢扛。能够追随在他左右,你们实在很幸运。他拥有的东西太多,不在乎身边一点瑕疵,那我就给你们机会,弥补曾经的过失。哦,忘记说了,你应该叫我坎迪艾拉,这才是我的真名。”
他似乎在回味着什么,旋即话锋一转,淡笑着说:“你可以慢慢拖延,我无所谓,可被你藏起来的小女孩就难说了。荒野从来没有安全可言,一个失去保护力量的人类女婴,究竟能够存活多久?”
“……给我住嘴!”
歌蒂一点一滴收敛起表情,她的双眼半睁半闭着,呼吸愈发深重绵长,胸脯也一并过度地起伏,似乎不这样就无法摆脱心中的沉痛。女能力者缓缓俯身,亲手摘下斯科特衣饰上的徽章,连同自己的那份一起朝对方丢过去。
歌蒂又抽出青红双刀的其中一把,墨绿双瞳亮起耀眼决然的光芒,之后对着某个方向一指,清晰、平板而略显冷涩地说:“往东,约五公里处。”
“原阿尔法近地索道口,找到一只标记为BK-07S的信箱,你要的东西就锁在里面。信箱北角还有一株枯木,克拉拉也睡在树洞深处。”她将刀锋高高举起,刃尖反转对准自己的喉咙:“我死,你救那个孩子!别再对其他人出手……也放过你自己!”
随即刀光一闪,血花迸溅。坎迪艾拉背过身,向她所述的方位行去。
※ ※ ※ ※
惩戒之手打开锈迹斑驳的信箱,取出一只不具任何特征的黑金方盒,在卸去匣锁和滑盖后,就露出一本沉甸甸的内置手记。
当坎迪艾拉捧起这本书,即能体会到它粗犷、凹凸并且厚重的质感。在褐红色封皮边缘,镌刻着诸多狰恐、狞厉而又别具美感的花纹。构成这些纹饰的要素是火藻、冰花和沙漏,他认得那是絮果兰之魂的象徵。
坎迪艾拉翻开了扉页,就看见一个狭长且深陷的凹槽,里面镶嵌着三支透明密封剂,内部则灌满了同样的猩红色血液。由于硬质的铂金纸被挖掉了部分,这本颇显年代的手记就变得残缺零星,只留下了诸多势力的相关情报记载。
这些都不是他所关注的内容,但最关键的信息早已被主人抹去。
他继续翻阅寻找着,终于有所收获。在邻近封底的某片区域,另附着一封手感极薄的信笺。坎迪艾拉在抽出来的同时,也看见了那摊开的书页中央,还醒目地书写着几排流丽、深刻的字迹:
“煌祖之下,这是一个青睐魔鬼的家族。”第一行如是写道。
“每一名标准的絮果兰,在面对自己的私情时,皆是炽烈而疯狂的,也都拥有长久的耐心和毅力。然而,他们需要用生命去守护的对象,很多时候,不仅仅是一个人。为了各式各样的原因,他们总会作出种种错误的选择,也终究会陷入命运的漩涡,更由于现实与理想的冲突,或早或晚,走上那条永不归返的末路。这从无例外,亦不可避免。”
“为此,命中注定——他们,总要辜负一些人。”
“但归根到底,是灵魂中的迷障,将他们最终引导向毁灭,是人性中的误区,使他们沦为心灵的囚徒。他们恶行累累,他们终坠地狱。”
“而我,不过是又一个例证。”
在这几段独白式的文字下方,栖息着一个签名:毕黎·絮果兰。
坎迪艾拉盯着那几行字看了很久,表情是平静而复杂的。在他正式合上手记之前,对着那个狂放、散漫、富有张力的名字,已用手指来回轻抚了许多遍。这签名在他眼中闪耀,像红煤一样徐徐燃烧,肺尖如焚。
一种无往不在的痛彻,从心脏一直蔓延到脊髓。
夜魔又拿起那一封信,信笺上写着“菲娜亲启”。他犹豫了整整半分钟,还是选择将其拆开。信纸上的内容枯燥而简洁,没有任何问候,也无一句开场白,直接阐述了絮果兰之魂的赋予方式,以及某些注意事项。
笼统来说,那需要取用受纹者自身和一位血缘相近的族人血液,融合火藻的粉末,加以调制后作为刺青的颜料,再以特殊手法纹在指定的部位。火藻、冰花和沙漏的本初颜色是海绿、深蓝和金灰,但每一个絮果兰的特质各有不同,所以刺青完成之后,最初的颜色会慢慢褪去,转而呈现出适应个人的效果。
坎迪艾拉想起了对方的絮魂刺青,这令他不由地想要微笑,那确实与毕黎本人十分吻合。可惜从那一日起,谁也不能再目睹那独一无二的纹身了。他嘴角的弧度仍显得温柔、宁谧,只是渐渐渗入一丝丝哀恸,仿佛一颗心永远遗留在了冬季。
这一刻,那幕令人毕生难忘的末日景象,又一次在坎迪艾拉眼前无声勾勒。
这是冻原的最高之地,也是整座战场的中央。世界弥漫着浓郁不透的雾气,一切图景都显得无比朦胧。天穹之顶,深冬的光芒倾泻而下,死亡的战争变得庄严且又凝重。炮火已全然沉寂,只剩枯枝还在颤巍巍地抖落叶片。
战场是血腥的,更是迷蒙的,因而虽有着深渊地狱般的残酷,却被裹上一重又一重的温柔面纱。在这血腥迷蒙的雾障至深处,一个男人的身影岿然而立。
他站立的姿态与往常没什么两样,仅仅是将满布狰狞裂痕的大地踏在脚下,可是倒在他前方的敌人,用如山成海形容也不为过。他始终平静而威严地昂着头,只给人留下那独当一切的背影。这是属于毕黎的背影,永远只属于他的姿态。
这是一种无所不在的气势,犹如星辰照耀下的辽阔山岳,并不为基础能量的峰值所约束,也不被无尽流失的体力而限制。
那是一种无影无形的强大,简单、恢弘、内敛了所有心绪和情感,完全足以毁天灭地。然而,他又不需要任何人为其膜拜,他不是为了杀戮而生,也从不为了征服而活,他只是走着该走的人生轨迹。
毕黎似乎在眺望浓雾以外的天幕,又好像是陷入了追忆或者沉思,可唯独无法使人看清那张面容上此时的神态。他手中所持的那一杆岩中长枪,现在重又变得黯淡如死,只是从枪身到枪尖都结满了血锈,落满了仍有能量剩余的腥腻与尘灰!
环视整座战场,也不知是他主动踏入了地狱,还是由他亲手缔造了地狱。
俯瞰整片冻原,战争仿佛早就彻底结束,敌人和盟友也都已共赴地狱,整个世界唯有他仍未倒下。可毕黎依然在等待,那一头苍黑色的短发不时飞扬起落,当混合着异色的鲜血终于淌尽,就有少部分的发丝穿透重重血色与雾霭,再一次挥洒出有如原野之萤般的金青光辉!
在他的身后右侧,那个有着瑰丽短发的面罩女子单腿跪地。
她将头颅微微低垂,目光凝视着下坡的战场,脊线则如峭壁一般肃然挺直,漆黑狰狞的轮锯则陷入冻土到可怕的深度!她全身笼罩在曙光之下,不复以往的凶厉残酷,宛如一名中世纪时期为了向王见礼,特意从坐骑上翻身而下的守护骑士。
在间隔数十个呼吸之后,当阿丽古奇塔正准备抬首之际,男人猛然间转过身,伸手搂住了她的头。同一时刻,两股威力被压缩到极致后骤然绽放的轰击焰流,带着瞬间致盲的杀伤光亮,自远处虚空冉冉腾起。
它们一先一后,追踪着程序锁定的目标投射而来,这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躲的绝杀寂灭!
毕黎已回过身来,直到终于正面以对,惩戒之手才能看见他眼底的微笑,看见那一抹永恒不变的从容洒脱。年轻的絮果兰最后看向世界之时,也远远地望见了坎迪艾拉,于是他惊讶了一瞬,还未用口型向对方说什么,就被随之而来的火光瞬间吞噬。
既然被允许用以战斗的能力早已耗空,他就用那仅剩的一点力量,将承载生命的絮果兰之魂彻底引燃!背后的纹身即刻骤冷,又遽然发烫,接着体内每一寸骨骼、每一滴血液都受到了奇异的共振。某种潜藏血脉的能量穿透那身雪地战服散逸而出,与两股红蓝交杂的焰流无声无息地碰撞在一处!
绝大部分攻击被直接挡下,少数残留的能量则绕过两人,冲着冻原的尽头滚滚而下。虽没有激起半点声浪,他手中的长枪却陡然崩散,化为无数静默纷扬的碎屑。而跪立不同的两人之间,则隔离出一片微薄而近乎扭曲的真空。
碧瞳天宠仍是微笑着的,他以身躯庇护着仅存的追随者,又因点燃絮魂注定引起的反噬,他以肉眼可见地速度化为一具骷髅,再然后,白骨成灰。
这个时候,始终将头颅轻轻靠在他身上的无妄之夜,轻轻摘掉那副遮住半张脸的面具,缓缓扬起一张堪称绝色的面容。她毫不犹豫地张开双臂,在两股绝杀寂灭的焰流尚未全然熄灭之时,纵身跃起,一头扑进了那堵全由毁灭能量筑成的火焰幕墙!
战争之歌戛然而止。
惩戒之手定在原地,直视着那团湮灭万物、侵吞一切的红蓝焰球,根本无法将目光移开半寸。他带点恍惚地伸出手去,似乎想要戳破眼前华丽的泡沫一般,可这既不是虚幻的影子,也并非梦中衍生的绝望。
良久之后,他终于将手慢慢放落,只觉得自己就像个普通人一样,再也抵御不了世界的寒冷和黑暗……
坎迪艾拉回过神来,略有苦涩地叹了口气,不得不把那一幕扫到记忆的角落。唯有这样,他才能暂时抵住心底那扇罪恶的闸门。
再往下读去,他又发现了一些特别的叮嘱:
“柯修不符合血脉条件。因此,他所负载的絮魂只是拥有初步形态,却不具备真正絮魂应有的效力,既不会引起五大近支的共鸣,亦无法令其余支脉本能地臣服。很遗憾,这是致命的缺陷。为了弥补这一点,除我之外,还得借助小柯蒙的血液——只有这样,才能掩盖柯修这孩子本身的异常,以此混淆他们的感知……”
坎迪艾拉一时怔住!
真相在此刻已是触手可及,他突然又变得很不想推开那扇窗口,心底也涌上一股极端而又莫名的反感。虽然本能地感到强烈不悦,但令毕黎选择以那种方式为归宿的因素,或许有一部分就潜藏这其中。
坎迪艾拉的目光再掠过一行,内容变得繁琐了一些:
“每一剂血液的效力只能维持三年,而这个方法不能使用超过三次。无需担忧,等柯蒙接近成年,或许不用瞒天过海,他也拥有了庇护手足的能力。那时你可以选择告诉他真相,小家伙会担起这份责任。哦,你好像把他视作小魔鬼,但柯蒙还是很可爱的——他不仅十分依赖你,也一直亲近着柯修,不是吗?”
“此外,柯修拥有着嫡系的身份,在那之前,他可以迟迟都不觉醒,而绝不能选择蜕变这条路。无论如何,这都是絮魂主义者的大忌,除非他是一名外族。但你不会愿意让他以另一重身份回去的,对吗?”
“你知道,那是一群偏执而又好战的狂热分子,他们的嗅觉异常灵敏,实力也格外强大。他们往往出身五大近支,血脉纯正浓郁度远非其他旁系庶支可比,有时他们的权力甚至能与嫡系相提并论,虽然不会主动同我开战,可一旦牵扯到那群人的核心信仰,即使是我,也不一定能轻易摆平。放眼整个絮果兰,他们都是最危险的家族成员。”
“相信我,他们会立即质疑柯修的天赋、血统,一旦判定失格……这将是一个噩梦的未来。”
“为了你心爱的孩子着想,请务必小心,别被任何一个絮果兰抓到把柄,哪怕是我的妹妹。”
“菲娜,两个孩子会相伴长大,那时,你会少恨我一点吗?”
等结尾一句读完,坎迪艾拉轻轻将被风吹折的信笺抚平,仔细放回手记的封底一页夹好,然后取出那三支鲜血试剂,柔和地笑了一笑,五指倏然收紧!
高强度的玻璃管瞬时化为齑粉,并且将他染了一手猩红,几缕血痕沿着指缝蜿蜒流淌而下,宛如一段永逝的王朝。
“真是的……”
“既然这么重视,为什么还要卸下责任呢?没有了你,未来只会不堪设想啊!”他轻声自语着,神情却是格外和颜悦色,指腹则游移着在唇线上抚过,登时怒放出一朵触目惊心的妖丽之花!
这个举措并未让他显得有丝毫女性化,也不会使人产生任何别扭之感,反倒平添出一抹喋血夕照式的苍凉魅力。
随后,坎迪艾拉宁定地斟酌了一会,便从附近一株枯树洞内抱出一个女婴。小克拉拉还完好地活着,甜蜜地笑着,浑然不觉眼前是杀害父亲、逼死母亲的仇人。
夜魔不太熟练地托抱着小女孩,在探过克拉拉所反映的各项体征后,又用手指上所沾染的残血喂给她充饥。这点微量的血液来自那个陨落的絮果兰,纯净、浓郁、生机庞沛,虽然对某些生命体来说异常致命,但其中蕴含的能量足够这小新生命支撑很久。
他回到来时所见的那条索道岔路口,将小克拉拉放进一辆半悬空的缆车内。相对幽暗而深邃的树洞,这里的空气更为流畅一些,也能晒到更多和暖的晴光。
坎迪艾拉将手记连同匣子一并放在初生婴儿的旁边,而后拿出一支象征权限的晶体密码笔,出神地托在掌心里,似乎有种想要就此丢弃、乃至直接毁去的冲动,但终究还是牵了牵嘴角,有些难舍地收了回去。而当他再度抬起目光时,已变得平静且深邃,面上的微笑仍未褪去,却冰冷精致得如同一张森白蛛网!
坎迪艾拉拿起一副曾属于别人的面罩,把那轻薄的合金覆在自己脸上。倘若毕黎的任何一名追随者在场,都会立即认出这张标志性的面具。然而,这本身倒没什么特殊意义,只是除了掩起那张迷幻面容外,也藏住了一颗正在死去的灵魂。
临去之前,坎迪艾拉注视着她漂亮的眼睛,捏了捏那柔嫩温馨的小脸蛋,说:“抱歉,再等一段时间吧,我回来会给你再起一个名字。”
“唉……谁让你置约定于不顾的?害得我还要替你送一份赠礼。”他又掂了掂几枚标识身份的纹章,只是说话的对象换了一个。擦去表面新滋生的霉菌后,他就将视线投向另一个方向,向那片五年以来挣扎过多次,却从未真正踏入的土地径直而去。
在惩戒之手离开的同时,缆车底部的冻土也产生了剧烈变化,转眼之间,小女孩所处空间的外围就形成一轮巨大而震撼的天然结界!数不清的藤枝狰狞、绮丽地舒展开来,在这钴蓝色的帷幔笼罩下,唯有阳光和温度才能穿过缝隙渗透进去。
旧的纪元早已消亡,新时代却是难见希望。世界注定混乱不堪,而杀戮太过苍白无趣。或许,只有这般等同于一张白纸的新生儿,才有几分被保护与培养的价值。
※ ※ ※ ※
眼下气候分外舒爽,春风沁凉得有如潭水,但较之深冬已温暖了数倍。
屋顶的阳光是斑驳的,红墙的影子也是斑驳的。
埃索普兰庄园仍是那么宁静悠闲,只有零星的侍从和佣人在筹备一趟跨越边境的远行。凿刻着粗犷花纹的深色栅栏附近,几名女仆拿着毛刷梳洗着高大威猛的战骑。更远一些的草坪上,着装严谨的卫兵指挥着手下将车马按规格排布,等候主人出门后的检阅。
从最初到现在,整个场面都是井然有序,透出一种低调大气的格调。值得一提的是,这片土地上只聘请了精心养护的专职人员,并未像别处那般豢养被买断身家性命,作为私产存在的强壮奴隶。
在这宁定如钟的时刻,却有一位真正的不速之客,正不紧也不慢地逐步逼近,犹如万丈光芒下的一抹深邃魅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