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第六章 命运干涉【修】 ...
-
沿途的街巷尽蒙在明澈的辉光下,有些是沧桑颓败的旧时代废墟,有些则在重建后显得半新亮丽,总之一如往昔的安宁祥和。来者造访昆汀小镇的过程中,与镇上的许多游民正面擦过,只因每一步都落在过路人的视线死角,而没有引起半点侧目与关注。
可诡异的是,在他堂而皇之地走进庄园之后,每个人依然对他视而不见!所有人都察觉不到丝毫异样,仿佛只是呼吸空气一般自然。这些人中并非没有能力者,甚至不乏高阶天宠,然而在绝对实力的差距下,除了双眼所见未起作用外,往往还会被自己的感知所蒙蔽。
坎迪艾拉将身上的斗篷拢紧了些,隐在兜帽下的短碎发笔直垂落,偶尔在跨步之间,才会如暗潮流苏一样轻微拂动。他整个人仿佛漫步在宁静无浪的海滩,但真实情况并不像夜魔表现的那么轻松。
坎迪艾拉的注意力不经意间扫过最显眼的一栋砖红主楼,那里隐隐透出的三道气息很是克制地收敛着,却明白无误的彰显出了强横、敏锐与危险。居然无论哪一个,都是属于跨入神眷领域的能力者!
这几股气息之中,既有天宠也有夜魔,虽说无一例外卡在了谛阶初位,未来也极可能再无晋阶余地,但放在五年以前的东陆,这都还是仅存在于理论中的位阶!对于资质平凡的能力者而言,想要进一步晋阶总是难于登天。从源阶攀升至真阶,甚至是之间过渡的每一个‘位’,都是跨越一道无比严苛的天堑。至于凌驾于真阶上位的谛阶,哪怕只是初位,也足以让被公认为天资横溢的人望而却步。
而五年之后,经过一场规模宏大、尸横遍野的战争,诸多夜魔和天宠的力量不约而同地发生了井喷!尽管在满目狼藉的战后,身为各方主要战力的能力者已成片陨落,可归根到底,亚希罗的力量体系终于和弗莱尔风有了进一步的靠拢。
“一、二……三,不太好办。”坎迪艾拉喃喃自语,但语气没怎么惊讶。
倘若惊动了他们其中的一人,就会不可避免地遭遇正面冲突,而哪怕只是片刻的阻挠,也会这对接下来的行事造成麻烦。
或许完事之后,坎迪艾拉不介意慢慢解决这几个人,不过现在还没到需要动手的时候。因此他并未泄露出半分微末的敌意,也没有给予那个方向过多的探测。毕竟,他不是专攻精神系能力的夜魔。
惩戒之手暂止了行进步伐,瓷蓝色的双瞳则开始明暗闪烁,瞬间启动能力将感知扩散开去,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无形的感测触角在大幅延伸的同时,也谨慎地避开了那片敏感的区域。在这极短又精确的搜索过程中,两个年幼而鲜活的生命体轮廓,在他的感知视野内被无限放大!
他目光锁定于一座独立的双层小楼,苍青雅致的双眉一扬,面罩后竟然浮起一个微笑!
小楼第一层的空间宽敞十足,屋内的陈设并不如何奢华精致,细节之处往往大而化之,从里到外都透着简约、厚重的风格。几缕日光穿过窗格投落在地上,拧成一团梦魇般深沉、阴冷而又扭曲的影子。
小柯蒙正伏在桌上打盹,一双赤|裸的脚丫悬荡在椅腿中央,身上也没有覆盖御寒的毛毯。这孩子已经长大了许多,当然,七岁左右的年纪还远远不够成熟,甚至还算不上一个正式的少年。
他双手放在一部辞典旁边,头脸半闷着枕在胳膊上,只留小半张侧脸露在外面,尽管在线条中尚透着懵懂与稚气,可也到了轮廓初显的时节。
小家伙实在像极了他的父亲,每个见过他的人都会感叹这一点。
每当他成长几分,在容貌气质方面都会更贴近毕黎一些。譬如在那一头苍黑色的短发之间,就不时抛起神秘薄碎的金青光粒,另外更有少数发丝漂浮在半空,有时会慢悠悠耷拉下来,歇一会儿又不安分地翘立上去。
其实两代絮果兰间的差别并不算少,但诸多共性特征却是异常明显。两者都仿若一座沉寂的火山,平日里沐浴在无尽阳光之下,同时承载着清澈深静的雪湖,以及生机勃勃的绿野,可若是一朝喷发,则势必会引致毁天灭地的后果。只不过,一个是过去时,一个是未来式。
紧闭的单扇大门忽然被打开,一阵不轻不重的风自外界刮来。
摊开在桌面的辞典顿时又翻过几页,连夹在其中的铅笔也被吹得滚出一段距离,而后沿着桌角顺势滚落下去。就当笔杆即将与地面发生撞击的刹那,一只手似缓实快地接住了它!
原本聚敛于指尖的银星光屑,也在同一时刻无声湮灭。
那只手的主人将笔轻轻搁回原处,随即把几枚徽章一起放在桌上。而接下来却是再无后续动作,仿佛之前的杀机仅仅是种幻觉。他只是安宁地站在一边,沉静而专注地看着这孩子,苍寒的眼神渐渐柔和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小心翼翼地地伸出左手,试图触摸那头苍黑透青的短发。他的动作显得艰难而迟疑,仿佛承载着沉重的铅沙。
在他即将触及发梢之际,那些附近游荡着的发丝,忽如蜗牛的触角般有所感应,受惊似的往里一缩!
坎迪艾拉的手指猛然顿住。
小家伙仍旧眯着眼睛,沉浸于那不为人知的梦境中。瞬息的沉寂之后,几根碎发重新跃起一个弧度,作出回应似的调头转向,狐疑而谨慎地移过来,最终与他的指尖悄然相触。
然后,它们不再落下。
连日的阴霾,似乎在此刻一扫而空。
坎迪艾拉缓缓扬起脸来,恍惚中有水光一闪而逝。那滴水坠落在深白厚实的长毯上,迅速晕染开来,留下一道莹蓝色的残痕——宛若一朵在枪炮中绽放的苍青玫瑰,叶瓣上挂着清冷透明的露珠,倒映出一个荒凉且沉寂的世界。
在此之际,柯蒙也慢慢抬起了头,一双灰眸不知何时已然睁开。
在他的左侧脸部,位于眉弓、眼梢到下颌的区间,纹着一幅混合有狰狞、酷烈与冰寒特质,同时又饱蕴宁定美感的刺青。小柯蒙的面纹与毕黎后背的纹身极为相似,却又体现出迥然相异的风采。
与毕黎那苍山大海般巍峨、厚重的刺青相较,柯蒙的絮魂图腾更为变幻莫测。这幅半边面纹是一种游移的渐变色,在光与暗的浮动中,淡银过渡为浅金,浅金幻化成薄青。单只从色泽来看,就透出某股飘渺无定的奇特魅力。
这是独属于他的絮果兰之魂。
柯蒙从高背椅上侧过身,盯着突然到访的蒙面来客,带点疑惑似的眨了眨眼,下意识地就伸出手去,尝试着拉下那只看起来挺眼熟的金属面罩。然而在他够到面具边缘之前,对方就主动卸了下来,并拉着他的手覆上了自己面庞。
面罩后的人对他而言全然陌生,这虽是一张梦幻无暇的面容,却让小家伙更困惑了一些,于是他问:“阿丽姐姐呢?”
坎迪艾拉微微一僵,说:“她陪你父亲去了。”
柯蒙点点头,又问:“那你是谁,有事找我?”
对方倾身半蹲下来,用一种欣慰而复杂的目光凝注着他,接着伸出手,指尖描摹般掠过他的左脸刺青。小柯蒙很配合地回蹭了一下。
坎迪艾拉淡笑着回答:“你叫柯蒙,对吗?我是来接你的人,来吧,跟我走。”说话之余,他又以双掌托起小柯蒙的足底,合拢双手,将两只裸足包裹在手心。
“现在吗?可是……”柯蒙望了一眼窗外,太阳还未落山,“好像还没到启程时间啊?”
“小主人,别受骗了。他是我们的敌人!”
一股热浪骤然席卷了整间外厅!
两团紫红色的焰球散发着足以熔金的高温,一左一右,宛若火神的双眼般在坎迪艾拉身侧睁开。与此同时,一名少女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屋子中央。
她穿着一身深茶色西装,头戴一顶别致的小爵士帽,周身翻涌着灼灼火焰,面孔上溢出一股妩媚入骨的杀意!
这张脸看上去年轻得近乎稚嫩,但是能力者的年龄往往不能以外表来判断,这已差不多成为众所周知的常识,而且位阶越高者越是如此。所以,她既可能是一个如假包换的未成年少女,也没准是某位喜爱装嫩的成熟女性。
“这里属于禁战区,就算战争还未结束时,也没人敢以任何借口破坏昆汀的和平!入侵者,退出昆汀镇,否则你将面临制裁!”
轰隆!
继夜魔少女之后,第二名谛阶能力者也已赶到。只是他的出场方式夸张了些,粗暴地撞破了这栋小楼的外墙,翻身落地时又是如此沉重,以至于产生一阵地动山摇的感觉。
“这么快就发现了?好吧,我承认,你们的感知还不算糟!”坎迪艾拉笑了笑,说:“那么,剩下的一个呢?你们以为这么牵制我,就能救得了另一个孩子吗?”
两名保卫者齐齐转头,旋即面色陡变,不约而同地发出惊呼:
“当心,小少爷!”
“……别过来!!”
楼上陡然传来一声低弱惊呼!
小柯蒙顿时吓了一跳,顾不得危险近在身边,猛地从椅子上窜下来,也一并转头朝后望去。随即,一股针刺般的锐痛掠过脑际,仿佛从炎夏跳转到深冬,原先还有几分迷糊的意识立刻变得清醒异常!
“柯修……”柯蒙呆住了。
在直通上层的楼梯转角处,他的弟弟正僵立在原地,怀中抱着一盒黑蓝色拼图,然而整个人如木偶般动弹不得。
那是个略显单薄的小男孩,一身精致合体的装束,看起来比起小柯蒙还要年幼些。一张清秀俊俏的面容宛若画卷,纵使年龄尚小,也不能否认他的样貌极好。
柯修的发色浓郁深沉如暗夜,虽与标准的絮果兰式黑发色调相似,实际上却是遗传自母亲,所以少了那些原野之萤似的光点。他的瞳色比柯蒙更加深暗,漆黑纯粹如鸦羽,流淌着玻璃似的光彩。
然而此刻,小柯修的眼神却显得惊惶而无助。他喉咙里几乎就要发出啜泣,偏偏又强忍着没有瘫软跌倒。
上下两层楼之间的交界地带,已然在悄无声息间变成了一座荆棘地狱!唯有小男孩独自一人,被困于那可怕如斯的梦魇深处,而且即将被彻底吞噬!
可是两名能力者却无法上前解救,他们联手牵制住敌人之际,不仅将自身活动范围圈定在了几步以内,也必须使精神高度集中而不可分散注意力。他们不能有任何差错,局势随时都有可能翻转,力量的天秤一旦对比失衡,两人的末日即会到来!
况且,保卫者们往往会投鼠忌器,而敌人却总是无所顾忌。
在这空气仿佛都要凝固的时刻,柯蒙却有了意料之外的举动。
“柯修,闭眼!”小家伙突然提醒道。
与此同时,他利落地抓起一把匕首,在掌心划出一道血痕,随即反手投掷了出去!
匕首铮一声插在柯修身边的藤条上!一接触到这把浸染着他鲜血的利器,那些藤蔓就迅速退散开去,一直退到角落里。
一见试探起效,柯蒙便纵身向楼道口扑去,动作灵活中略带生涩,就像一只初学猎食的幼狮。而与他只有咫尺之距的坎迪艾拉,却是没有半点阻止的意图。
当柯蒙身体还在半空中时,在他眼前却出现了一只手!
这是一只女人的手,也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手。
德尔菲娜一把捉住小家伙,而后扬手将他扔到门外,冷漠的神态中多了几分严厉,训斥道:“愚蠢,这只是陷阱。你才多大!就算流着絮果兰的血,现在又哪有力量真让这种东西回避?”
德尔菲娜顿了顿,语气放柔了些,“总算还记得,你弟弟不能见血。潘德,琪雅!你们两个先别动手,我有话要问他。”
她看到放在桌面几枚徽章,眼底闪过一抹复杂,旋即转过头,注视着坎迪艾拉说:“惩戒之手?我听说过你,可以开门见山地谈一谈吗?”
坎迪艾拉也向她望来,目光尖锐而又带着深沉恶意,并掺杂着某种不知名的情绪。
德尔菲娜的眼神却是极淡漠的。与这份淡漠相反的是,她唇角浮起一点若隐若现的笑意,美丽且出尘,具有致命的杀伤力。
两人对视片刻,坎迪艾拉忽然叹息一声,说:“我不喜欢谈判,但是今天可以破例。”
德尔菲娜平静地问:“他们死在谁手里?还有……毕黎呢?”
坎迪艾拉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回答得十分暧昧:“你认为还有别人吗?”
“这么说,你承认自己是凶手了。”德尔菲娜缓缓说。
坎迪艾拉没有作出辩解,面对他那根本不打算反驳的态度,再加上这种诡异的气氛,在场者的脸色尽是一变。如此一来,无论是谁,都会认为毕黎同样死在他手中。
德尔菲娜并未显露怒意,而是沉静地凝望着门外景色,视线焦点一直落到西方天际,表情则渐渐变得不悲不喜。
惩戒之手既不出手,也不出声,极为耐心地等待她的下文,甚至还稍稍驱散了让小柯修恐惧至极的钴蓝藤海,虽然这孩子本也快失去神智了。
过了一会儿,女人发出自语般的感叹:“凡是还能动的絮果兰,不论身在哪片大陆,都往那个地方赶去了吧?七年一度的至高盛会,简直就像旧时代的朝圣啊……”
有些反常的是,德尔菲娜·海瑟薇一改往昔的简练风格,言语变得繁多起来:“流淌着那种被诅咒的血脉,终其一世,都不过是为她而生,为她而战,为她而死。每一个絮果兰皆是如此,他们永远是属于煌祖的傀儡,直到灭亡的时刻来临。所以对毕黎来说,荣耀不是荣耀,信仰不是信仰,煌祖所给予的一切根本不是恩赐!即使拥有再深厚的底牌,也无法突破神禁的限制,除非,最特殊的那一个出现……但他显然不是,也幸好不是。那是另一场死局。”
“这一回,他拒绝再次听从召唤,而代价就是生命。因为他必须与身体里的每一滴血液、每一记心跳、甚至每一点本能抗争,他知道,这种自我压制迟早会失去作用,终有一日,他将不得不臣服于血源的控制。但至少在失控之前,他要以自己的意志选择死亡的归宿。”
“其实,絮果兰的血脉越是稀薄,反倒越有摆脱控制的机会,说不定就能挺到召唤停止,煌祖重新陷入沉眠。只可惜,他是她最纯正的血裔,不论再怎么拖延,也不可能熬过半年之期。”
德尔菲娜似在注视着某个虚无的人影,原本略显冰冷高傲的脸上,竟然泛起一种温柔的微笑,“挣扎至今,你终于忍不住了吗?因为这份最后的脆弱,你终究还是自取灭亡了。笨蛋……你所反抗的存在,可是你们絮果兰一脉的始祖啊!要不是晋阶中途的缺陷未被补全,这个世界,早就是她的了。”
坎迪艾拉的呼吸莫名地急促起来,蓦然打断她,说:“不是这个原因,至少不完全是。”
“哦?你有什么见解吗,惩戒之手?”
“煌祖只是给了他死亡的契机,战争却给了他留下的借口,而责任和羁绊,则给了他唯一的选择。他并非必须以这种方式来对抗命运,之所以这么做,仅仅是渴望喘息而已。真正令他产生脆弱的人……是你。”
“想法很有趣,可遗憾的是,我还没那么大能耐。你这种臆测是怎么来的?”
女人的笑容愈发清丽高雅,透出一股俯瞰众生的味道,说:“我不清楚他究竟欠了你什么,但还得奉劝你一句,别再有所执迷了。他虽然是个该死的混蛋,却也是非常可怕的男人,不管你打的什么主意,最后总会满盘皆输。那家伙就算被你送入地狱,也能让所有人不得安宁……”
坎迪艾拉并不接她的话茬,只抛出一个问题:“这两个孩子我必须带走一个,你怎么选择?”
听到这句话,柯蒙忍不住睁大眼睛,看看自己母亲,又看看坎迪艾拉,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潘德和琪雅则立即又紧张起来。
“我扭转不了劣势,也承认赌不起。”
在一片紧绷沉寂之中,德尔菲娜冷静而缓慢地说:“柯蒙留下来,另一个跟你走。我想,你的目的并不是单纯的杀戮。那么,你应该不会真正伤害这个孩子。”
“你只说对了一半。虽然我认为杀戮苍白无趣,但这确实是我最初的目的。”
惩戒之手伸手一招,仍在与恐惧搏斗的年幼|男孩就落入他手中,他慢条斯理地解开小东西的衣领,两根冰冷的手指触碰上柯修的肌肤,引起一阵无法克制的战栗。他的指尖游移到纹在男孩后颈的絮魂徽记上——那是一幅双色交错的刺青图腾,呈现出夕照的绯色和深夜的墨黑。
柯蒙一直被阻挡在大门之外,潘德和琪雅也先后站到他身边,以防小家伙再有什么出格举动。
可是到了现在,柯蒙再也无法保持沉默,拼命想要闯进来,同时连声呼喊:“妈妈!您不是一向更疼弟弟吗?怎么可以让他被带走?那个人……可不只是杀死了父亲啊!”
他又转向坎迪艾拉,认真提议:“不论你想做什么,我都应该更符合你的要求。如果你想折磨仇敌的后裔,那么最有价值的人选,无疑是我这个嫡长子。放开柯修,我可以替他承担一切……”
“你给我闭嘴!”德尔菲娜陡然冷喝,显然是动了真怒。
潘德登时倒吸一口冷气,而琪雅险些就要做出不敬的举动,死死捂住小主人那张乱说话的嘴!
坎迪艾拉却在柯修颈后轻轻一捏,使这已达极限的孩子陷入黑暗,随即抬起目光,深深地看了柯蒙一眼,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也不知是欣悦还是愠怒。
他一手挟着小柯修,以柔绵宁定的语调说:“你这么想要换回他吗?那就好办了。等哪一天你回到这片土地上,需要找个落脚之地,或者打探消息的话,就去贝蒂伦城。”
“不过要记住!十年为期,到时候我会去找你。小柯蒙,假如你没能守约,你这个弟弟的性命就难保了。”
“所以,你还是要带走柯修吗?”
小家伙已经安静了下来,可看上去仍有些伤心。
坎迪艾拉对此毫不心软,淡淡道:“这就是我的决定!给你留这点时间,是要你好好把握未来。以你所具备的天赋,希望下次见面时,你已拥有向我复仇的力量……如果你没能做到这点,我说不定真的会杀了这孩子,然后再将你带走。到那时——”
“我会从你身上,一点一滴,把你父亲欠我的连本带息讨回来!”
说罢,坎迪艾拉就缓步向外走去,却并未遇到任何阻拦。微醺的日光洒照下来,将他的轮廓勾勒得幽远无尽。那道披裹着斗篷的身影,就像一列驶入隧道的火车,消失在光明与黑暗交织的洞口。
众人收回了各式各样的目光,小柯蒙也无言地低下头去。
就在这时,他轻轻咦了一声,发觉在自己的上衣口袋里,不知怎么多了一个闪烁着荧光的物件。
这是一枚子弹型的竖状晶体。
这是,二分之一的遗产之钥。
潘德和琪雅相互使了下眼色,夜魔少女开口道:“夫人,要去追查那条线索吗?为了小少爷的安危,我和潘德都愿意留下来!”
“不必了,这是让你们去送死。而且……”德尔菲娜摇了摇头,冷漠而果断地说:“已经不能再拖了,既然毕黎回不来了,那就立刻启程吧!”
※ ※ ※ ※
贝蒂伦城。
这座城市远比田园小镇更为广阔,周边则环绕着美丽幽深的巨大森林。这里是一处相当著名的非战区,若不是在这座城池中,并非只有一个声音,恐怕不会在等级上略低于昆汀所属的禁战区。
某条街巷的十字口,小柯修茫然无措地站着,周围是全然陌生的环境,完全未知的人群。昏迷前的巨大危机虽已不复存在,可是体力早就在恐惧中流逝殆尽。他的世界变得空空荡荡,仿佛置身于亘古凄凉的遗弃之地。
小男孩略显吃力地扶着墙移动起来,好在骨子里的坚韧并未耗空,这让他循着人声摸索而去。
“妈妈……为什么要放弃我?”
风中,传来小男孩带着深深不解的,犹如一只受伤小兽的泣诉。
一座复古风格的城堡庄园内,一名气质儒雅的青年正坐在泉池边的石阶上。他微眯着海蓝色的眼睛,凝望着落寞而壮丽的夕阳。当他偶尔仰起头时,灰棕色的发丝便会随着飞溅的泉水飘起,倾泻出无数沉砂般的光屑。
在这片土地上,可以享受到新时代难得的绅士风情与人文情怀。但让人颇觉可惜的是,这青年身上非但不含半点能力气息,而且还是个有着轻微残疾的男人。
“……坎拉?”他突然睁开双眼,目光中露出一丝惊讶,随即涌起无以伦比的喜悦。
青年慢慢地站了起来,拄着一根纯手工制的拐杖,向前方一步步迈出去。光是看他行进的姿态,很难使人相信他只是一个跛子,那种优雅、克制且又极有韵律的步伐,倒更像是一名赤足戴着脚镣、却坚定地踏过荆棘之路的圣徒。
“奈斯……不,奈德罗斯·深恩。”久违的身影出现在庄园主人面前,说:“好久不见!”
“你离开我们有八年了。”奈德罗斯微微一叹,喜悦之中仍有苦涩:“总算你还活着……否则,家族真是太亏欠你了。”
“这不算什么。每个夜魔都死过一次,每当一个旧人类成功蜕变,就等若是告别了前生。”坎迪艾拉放下兜帽,淡然回答:“我和深恩的羁绊早已斩断,这次是以惩戒之手的身份来见你。”
“坎拉,有必要这样做吗?”
坎迪艾拉毫不犹豫道:“当然!因为你根本没有改变,整个深恩依然是这种陈腐的作风。固守着旧时代的情怀传统,追逐自然与和平,不喜欢依靠武力,就算面对世仇之家也抱有宽容,绝不举起制裁的复仇之剑。依我看来,这个家族离覆灭的日子也不远了!当然,要实现你们那种伟大理想也不是没可能,但你绝对做不到。”
奈德罗斯温文尔雅地笑了,说:“我的观念陈腐吗?那你觉得,怎样才是正确的呢?”
坎迪艾拉说:“拥有了权力,才能够行使正义。而没有力量,就无法掌控权力。你们总是避免亲历战争,就难以觉醒为天宠,却又不愿选择蜕变,这简直白白浪费了天赋潜力!现在的深恩家族,不过是靠着旧时代积存的底蕴才能延续。我希望有朝一日,你的后裔中会有人站出来,推动真正的变革。但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不会插手分毫。”
奈德罗斯将拐杖点在草坪上,平静又沉和地反驳:“你所说的变革,是一条充满血腥与黑暗的道路。这是一个动荡且危险的时代,但是依旧保留了一定程度的文明,若是依靠武力来解决一切,那人类和野兽就没有分别。如果真的出现能够操纵规则、操纵人心的唯一独|裁,还有谁可以制约主宰者?那时,将会成为这个末日世界的永夜。”
他斯文且柔和地说:“没有谁可以做世界的主人,因为那是终极意义上的压迫。”
坎迪艾拉也缓缓地笑了:“愚昧本身即是原罪,污秽理应接受净化,反抗者注定会被命运腰斩!何况立场是冲突的根源,为了维护自己的立场,排除异己是不可避免的过程。若拥有足够的能力,用你所认为邪恶的手段,去扭转这个世界的堕落,我不认为有什么错。我本来倒有兴趣这么做,不过可惜,现在没这打算了。”
“而且,没人能预知未来!”蓝眸夜魔的神情中掠过一缕阴翳,“就像当初,谁都想不到,我会被迫成为一个夜魔……然而就算是我蜕变成功,也来不及阻止你受到的戕害。自那以后,我的名字更是被从族谱上被划去,而你也只能当从未有过我这个堂兄弟。奈斯,你至今都坚持着自己的信念,可是以你的身体条件,根本活不到你那继承人的成年。”
奈德罗斯脸色渐渐凝重,说:“对不起,是我拖累了你。我更没想到,你的想法会离谱至此。坎拉,你在歧路上已经走得太远了。”
“什么是歧路,什么又是正途?”
坎迪艾拉轻笑一声,“你之所以认为我离谱,是因为你仍活在幻想中,没有见识过真正的地狱,也从未掉入过绝望的深渊。不过你的话……死在梦中也未必不是好事。我只希望,你的继承人终有一日能够觉悟。我很快就要离开这片大陆了,这次回来,就是来见你最后一面。”
他拿起一支针筒,猛地将针头扎进了心口,随即慢慢抽出一管深蓝色的血液,扬手丢了过去,说:“拿去处理一下,希望在血液失效以前,你的后代都不会用得着。”
“这算什么,最后的临别礼物吗?”奈德罗斯接住。
“不,这才是给你独子的赠礼。”坎迪艾拉屈指一弹,一枚荧光流转的晶体便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精准无误地落在泉池雕像的左掌之中。那正是遗产之钥的另一半。
不远处,一座颇具年代感的古老阁楼里,一名七八岁的男孩正顺着扶梯爬上书架顶层,从中抽出一本羊皮卷来。不知怎么,羊皮卷中突然滑出一张纸,悠悠飘落而下。
暮光从高耸的镂花窗口洒落进来,照亮了那张纸上的一行字迹:“他从暮色中来,赐予开启禁忌的钥匙。沉睡的圣徒之血,终将在黑暗中苏醒。”
与此同时,坎迪艾拉朝阁楼那边望了一眼,旋即转身而去。
他眺望着夕阳下深远的苍穹,冥冥中似乎又看见了那一幅刻骨铭心的刺青图腾,只是一时宛如苍山大海般的色泽,一时又化为缥缈无定的游移之色。
他低叹一声,不知对谁呢喃:“假如我最终无法干涉你的命运,那么,至少会有人替你斩断命运的枷锁。”
“你要去弗莱尔风,还是别的大陆?”奈德罗斯远远地追问。
“西洲冰欧、北纳双洲?哦,南陆裴德隆好像也不错?”坎迪艾拉淡笑着回头,这一刻的他,终于展现出几分少年时代才有的温情:“不,哪里都不是,我仅仅想要出海罢了!顺便抚养一个小女孩!”
这是始源,这是终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