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巢效应》蚕绮

8、第一章 亏本的交易

　　走出遮天蔽日的南部丛林带，就是环境更为恶劣的无边荒野。在与呼兰森林毗邻的一座旧时代废料厂附近，有一个已经存在十多年的聚居地。这片聚居地不算很大，发展得也并不兴旺，连防御的铁闸门都不知被轰开了多久。

　　在到处散落着的建筑碎渣和锈迹斑斑的钢管间，一名衣衫褴褛的盲眼女子正在踉跄行走着。女人脚上没有穿鞋，而是赤足直接踏在泥泞、坑洼的冻土上，所以速度要比常人慢上许多，由于不能借助视力的缘故，她还时不时就会给绊一跤，或者是不慎撞上某一棵树干。

　　如此磕绊摸索了一阵后，盲女在一堆叠起的废墟间暂躲了起来。她尽量不发出声响地靠坐着，一头棕红色的长发凌乱地披在肩头，发丝上粘结着许多暗红色的血污，而且还散发着淡淡焦枯的气味。尽管看上去十分凄凉惨淡，但在她那已是血痕累累的双手中，却紧紧握着一支短筒猎枪。

　　“亲爱的……小贱人……你要躲到哪里去？”远处传来一阵扫射的枪声，与此同时，一个刻意拉长的声音叫到。

　　紧跟着，另外一个不耐烦的大嗓门响起：“苏斯莉，你这个臭婊|子，快给老子滚出来！”那个大嗓门又粗鲁地啐了一口，恶狠狠地骂道：“呸，别以为偷到一把枪就能翻天了！你叔叔还是临界者呢，那个没脑子的蠢货，最后不是照样被我们剁碎了喂暴狼！”

　　第一个声音接口道：“漂亮的小贱人，我们再给你十秒钟的时间……还躲什么？白日做梦是不好的，别让我用拳头把你打成肉泥。”

　　“十、九、八、七……”

　　“六、五、四……”盲眼的苏斯莉笼罩在一团阴影之下，对他们的话完全是无动于衷，口中也一样在无声倒数着数字。

　　就当双方数到最后一个数字时，苏斯莉从废墟中直起身，循着愈来愈接近的脚步声方向，毫不犹豫地端枪、射击、倾泻火力！只是运气不太好，盲眼女人第一枪就射偏了，并因此暴露了自己位置所在。那个早就被苏斯莉激怒的大嗓门男人，立即一脸凶神恶煞地朝她的方向猛扑了过来，他的同伴也很是兴奋地开始摩拳擦掌，将十指骨节捏的咔吧脆响！

　　苏斯莉是一个没有任何能力的女人，或许她最大的优势，就是一张淡雅标致的脸蛋，还有那高挑且出色的身材，即使如今已经变成了瞎子，也不能削弱对那群雄性动物的诱惑力。而没有能力的漂亮女人，在这荒野中必然会遭遇各种灾难。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在这种只遵循野蛮和暴力规则的地方，没有人会来干涉那两个凶徒的行动。

　　更何况，她还触犯了这片土地上的蓄奴制度。

　　苏斯莉虽然瞧不见前方的景物，但在尚未失明的时候，她就拥有优于常人的听觉与感应力，甚至曾经接受过基础的格斗与射击训练。可遗憾的是，她至今都没有觉醒为天宠的迹象。这有两种可能，要么她的潜力还不够临界值，要么她的天赋在于另一条道路。

　　而不论是哪种可能，都改变不了她所面临的危机。

　　“失礼了，我想问一下……”突然，一个礼貌、悠扬而且醇厚，听起来十分罕有的声音冷不丁插了进来。

　　两个体格强壮的男人霎时一惊，当他们找到几步开外的声音源，看清这个不长眼的家伙后才松了口气。来者是一个最多二十岁的青年，他穿着一身常见的丛林猎装，黑发灰眸，怀里抱着深棕色的制式行军包，同时斜背着一把用粗布裹住的刀型武器。

　　“小子，滚开！”凶徒中脾气较暴躁的一个将枪管对准来者，但因为手指莫名地有些发软，从而没能马上压下扳机，便改为口头威胁：“退后，否则就打爆你的脑袋！”

　　“闭嘴，我没有问你。”那个青年却直接打断了他，并且无所顾忌地从两个人中间穿行而过，单手摘下刚才威胁自己的男人手中的粗犷枪械，顺便用枪托朝他脸上一砸！轰的一声巨响，对方整个人就被砸进了远处一堆废料里，他那原本站在另一边的同伴，则垫在下方已变得不成人形。总之，这两个人应该没可能再爬起来了。而在此过程之中，没有任何人对青年的动作有半分反应。

　　柯蒙几步走到苏斯莉面前停下，然后微笑着说：“小姐，请问你能帮我约上这一带兜售情报的人吗？”

　　苏斯莉收起所有的表情，枪口缓慢、坚定地顶住他的前额，低声喝道：“离我远些，能力者！”

　　柯蒙站在原地没有躲避。他扔掉刚刚缴获的重型步枪，一本正经地理论道：“嘿，别这样！我只是想问你点问题，虽然现在我身上还没有钱，但是还带着几样能用的东西，总能够抵给你作为报酬的。所以别再指着我的头行吗？我不太想做靶心……等等，别再往下按了，小心走火啊！”

　　“给我一剂你的心脏之血，我就帮你得到想要的消息，不然就去找别人吧！”苏斯莉压紧扳机的手指终于松开了几分，可是枪口仍没有挪开半寸。

　　“当然可以，不过我的血对你没用。”柯蒙很快反应过来，解释说：“你误会了，我不是夜魔。另外，我确实可以给你找来夜魔之血，但并不建议你去尝试注射。小姐，蜕变是一个极为痛苦的过程，而且失败率太高了。就算是拥有成为夜魔的潜质，也不一定能挺过重生的洗礼。你这完全就是拿命在赌博。”

　　“即使你最终蜕变成功，也不可能恢复视觉。如果你得到了神秘系的‘共感觉’，倒是还有可能起到替代双眼的作用。可是蜕变后所拥有的能力，并不是你自己能决定的。”

　　苏斯莉喃喃地说：“我只剩这一条路了，如果得不到能力，还不如就此死去！”

　　盲眼的女子异常坚持，柯蒙也就不再劝说，转而问道：“为什么会有人找你麻烦？”他对之前发生的事故有点兴趣，但更确切点来说，是对漂亮女人身上的故事有兴趣。

　　“你自己不会看吗？他们是来抓我回去的。”苏斯莉缓缓放下猎枪，将遮住胸口的衣领扯低几分，露出一个烙烫在皮肤上的蜡色印记。

　　在以暴力与混乱为永恒主题的荒野中，这类丑陋、粗糙、毫无美感的图案是公认的奴隶标志。为了不破坏某些女人或男人的容貌，奴隶印记通常会烙烫在不影响美观的部位，而对于那种充作劳役苦力的健奴，奴隶主们自然没有这方面的顾虑，往往直接烙在他们无可遮掩的面孔上。

　　距离大灾变过去还不到一个世纪，由于饥荒、严寒、动乱，以及时刻伴随的致命威胁，曾经高度发达的制度体系已是全盘崩溃，文明社会的架构也变得面目全非，这个世界倒退回了数百年前的黑暗时期。

　　但是，在诸如梵城、西黎与荷京这类新时代都市里，却完全不存在蓄奴的现象。城市中维持着相对公平的秩序，每个人都要遵守合法交易的原则。那些大人物或许会有包养漂亮宠物的兴趣，但绝对不肯自降身份，做出与荒野蚁民无差别的行为，那样必然会遭到耻笑。此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能力者的力量远远不是普通人可以承受的，如果需要时刻控制自身的力量，非能力者根本不可能让他们尽兴。

　　而被大人物所看中并包养的女人或者男人，哪怕是不作任何贡献，地位也比行走荒野的杀手佣兵、甚至许多公司的区域联络人都要高上一些。有些特别受宠的美丽尤物，还会得到珍贵而效力温和的基因药剂，从此同样跨入能力者的行列，唯一不足的是，使用基因药剂得来的能力会大幅缩水。

　　柯蒙微微一怔，不太确定地说：“这是……奴隶烙印？真是太难看了，我应该把他们留给你来杀的。”

　　“没什么，荒野上到处都有这种事。我能感觉得到，你和这里的气息格格不入，实力又强得可怕，别是从哪个大家族里溜出来的吧？”苏斯莉侧过身，一步步朝聚居地内走回去。其实在这个时候，已经有许多人发现了他们，但没有一个人站出来阻拦，或者问话。而那些本来准备捍卫奴隶制度权威的干涉者，则悄悄把武器给收了起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消失了。

　　柯蒙没有回答，只是跟上她不太稳定的脚步。

　　苏斯莉慢慢地走着，一边淡淡说道：“我本来生活在一座小镇里，半年前，镇上突然来了两批能力者的武装，他们之间产生了摩擦，并在那片土地上爆发了灾难性的战斗。因为这个，我和其他人跑出来避难，只是不巧在途中撞到了捕奴队，于是就被掳到了这处聚居地……你看见一家旅馆了吗？带我进去。”

　　十五分钟以后，他们已身在一间有些狭窄、但被收拾得很干净的房屋内，同时桌面上多了不算精致的食物和几瓶酒水，此外还摆放着一套整齐叠好的衣物。

　　为了换取暂住权和这几样东西，柯蒙付给了老板一剂特效急救针，他的心情稍有一点小郁闷，在那位少将的行军包中，居然翻不到半枚货币。但柯蒙似乎是忘记了，他就是白吃白住也不会有任何麻烦。

　　“……我之前也跑过一次，被抓回去后就受到了惩处，虽然最终熬了下来，但还是被划伤了眼睛。因为得不到好的治疗，所以很快就看不见了。可是既然没有打断我的腿，那我就一定会再度逃跑。其他女人没有在城镇中生活过，以前的日子就过得很艰难，觉得做奴隶至少不会被饿死，加上逃出去也是死路一条，所以她们都很安分。”

　　“但我宁愿做野兽的口粮，也不想到死都任人侮辱！你也是男人，所以我一样痛恨。”苏斯莉手中拿着一块湿毛巾，慢条斯理地擦着自己的长发、面孔和脖颈，并毫不避忌地当着对方的面换上了刚要来的那套黑色长衣，以及一双适合长途跋涉的靴子。

　　柯蒙一时哑口无言，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受到了牵连。可惜苏斯莉的眼睛看不见，没能见到这个年轻人脸上的表情有多么无辜，而且他的目光也十分平静，注视着女人身体的时候不掺杂半分欲念。

　　随后，苏斯莉又顺了顺棕红微湿的刘海，浅笑着说：“刚才是开玩笑的，你在我眼中还是个干净的孩子。我知道的资讯其实比这里的人都多，想要什么情报直接问我就好了。而你是个遵守着一定戒律的人，所以我确信，你可以给我最需要的东西。”

　　柯蒙一直沉默地解决着方桌上的食物，此时忽然放下刀叉，说：“苏斯莉，你对暮色战旗的印象怎么样？”

　　苏斯莉沉吟了一会，选择性地回答：“底蕴深厚、声势浩大，作为当今人类同盟的最大势力，除了内部倾轧过于激烈外，没什么能够制约它的发展。暮色战旗就像旧时代的联邦，永远不会只有一个声音。它又是沉默盛装的天然敌人，假以时日，这两头庞然大物必然会爆发真正的决战，并且把整座亚希罗都卷入其中。而无论是能力者还是普通人，都只能在战火的夹缝中求存，就像当年的‘划界’战役一样。”

　　“你坚持要蜕变，若一旦成为夜魔，你会加入哪一方吗？”柯蒙又问。

　　“暮色战旗不可能，我在那里会受到压制，而沉默盛装太过森严残酷，同样令人难以生存。我的理想是进入纯血游骑，虽然它和沉默盛装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却是最适合我的地方。”

　　“你以前去过暮色战旗的总部吗？”

　　“没有，但我远远看到过一次。”

　　柯蒙打开洛督的私人智脑，由于重要资料都已被彻底销毁，他只能调出一幅电子地图，看着几处显著的地标问：“它的总部在哪里？西黎、梵城、还是荷京？”

　　“总部在梵城。”苏斯莉愣了一下，说：“你怎么会不知道？”

　　“因为我不是什么大家族的子弟。”柯蒙笑着敷衍了一句，旋即又道：“我已经问完了。你还是吃点东西吧，接下来该去找夜魔之血了。想拿到从心脏抽取出来的血液，不是光靠商量那么简单的。这笔交易我是注定吃亏了。”

　　苏斯莉心中顿时涌上一阵激动，然后小心又迟疑地说：“可是……带我在身边，不会妨碍到你吗？”

　　尽管对方是个盲眼的女人，柯蒙仍是做出一个摊手的动作，以此表达自己的无奈：“把你一个人留着，估计等我回来，你连尸体都不剩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