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花雪月有时尽》子瀛

31、雪月的暴露

　　都城正月，白雪皑皑，骄阳明媚。

　　大年将尽，街道上人头攒动，纷纷为过年采办年货，好不热闹。-

　　一墙之隔，墙外车水马龙，人山人海，墙内却寂静无声。

　　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

　　都城人都知道，风云会是都城不得了的存在。

　　风云会垄断了都城大大小小的钱庄商铺数不胜数，一年流水进账百万黄金不止，再加上总舵主扑朔迷离的身世，无一不令外人咂舌。

　　孙禹熙依然一席红衣，倚在碧亭的美人靠上，身边则是叼着眼袋的蓝灵。

　　她低头望着远处一颗老榆树，落满积雪的枝头偶尔停留一两只小麻雀叽叽喳喳来回跳动，惊落了许多雪花簌簌坠落。

　　那颗榆树下，埋着咕咕。

　　它奄奄一息地等了自己两个多月，终于在她回到风云会的第二天一命呜呼。

　　她把它小心地捧在手心，看着不再雪白的羽翼，泪如雨下。

　　它被埋在了那棵老榆树下，它一直很喜欢吃初春的榆树钱，以后化作鬼，也不会饿肚子。

　　它还是没等到春暖花开，也吃不到春日的榆树叶了。

　　同它一同埋葬的，还有两枚骨哨。

　　咕咕走了，它们再无用处。一只信鸽的一生，就在这两枚哨子间奔走，就让它们陪着它，是不是它也不会孤独。

　　离开皇宫的时候，她拿走了周禹胤的那枚骨哨。

　　他已然不记得她了，还留着一只哨子做什么。

　　她回到风云会已经一个月了，会中事情进展的还算顺利，偶尔也会想起周禹胤，同他一起的时光恍若一场梦。

　　毕竟十几年的情分在，她最后一日下在饭菜里的忘生水是用她的血做的药引，能够让他彻底忘记与自己有关的存在，而记得其他一切事情。

　　他已将过往忘的一干二净，只剩下她记得清楚。

　　听闻皇帝这一个月过得很是得意，又是选秀又是封后，选了好几位新人入宫。

　　皇后之位虽待定，还选中了左丞相之女李香为香妃，朝中人心大块。甚至听说还有好些大臣激动得热泪盈眶，跪拜天恩，皇帝终于转性了，大周皇室有救了！

　　听蓝灵说起时，她依然摇着扇子微笑，那些老臣是激动，他们的女儿有救了才对！

　　会中事情大部分都进展的顺利，临近年关，银子也是流水滴进，却有一件事情令她头痛，那就是吴风死而复生。

　　蓝灵的情报没有错，那神斧上的“噬魂”剧毒无药可解，除非是姬家的嫡子，还未出娘胎，就被喂养了“噬魂”的幼蛊。

　　吴风，应该就是姬家那个早就死去了的“儿子”。

　　她摇着团扇，一直守护着这个秘密。

　　她不想让吴风知道，是她自己带人亲手屠杀了自己的父母族人。

　　那神斧其实平常看来锋利了些，并不似传言般神奇。

　　它真正的神奇之处，在于可以劈开任何的结界，当然包括绯香阁中外刀枪不入的密室。

　　密室被阴阳决守护，除了盘古斧和她这个操控着设下的机关人，没有人能进入，如今再也没有人能得到凤鸾印。

　　吴风为了守护她，为了守护她守护的一切，为了防止他人夺取盘古斧，才一无所知地杀了族人。

　　三年中，吴风对她的照顾，保护，已经远远超过了二人协议的范围。当年孙禹熙只不过要她保自己不死，而吴风已经把她当作唯一的亲人，爱她所爱，恨她所恨，为了她还犯下了如此孽债。

　　孙禹熙决定，将这个秘密藏在心底。

　　“老头儿，你有什么要和我单独说的，还要避开吴风？害得我废了半天口舌去叫她到都城最远的点心铺买桂花糕！”

　　孙禹熙转头问向来人。

　　只见抖老头颤颤巍巍地走进凉亭，打量着红衣女子，他的熙儿瘦了些许，不过脸色还好。

　　他转头望向蓝衣女子，蓝灵也望着他，二人笑了笑。既然是丫头带回来的人，他从不过问。

　　因为除了吴风，这个蓝衣女子，是她执意带回来的第二人。

　　甚至为了蓝灵，她不惜舍弃离开皇宫的机会，想来是十分的信赖。孙禹熙丫头身边的四个丫头，都是他安排在她身边照顾她的。

　　他不放心她。

　　“丫头，一走就这么久，爷爷我走了，你就不想我么？嘿嘿，爷爷我回来了，而且终于寻到了能医治你顽疾的法子了！快快让我给你号脉！”

　　孙禹熙躲开了他的手。

　　“我很好，不必担心。”

　　孙禹熙掖好袖口，瞥眼看见抖老头一副“快感谢我吧”的神情，微微一笑道：

　　“老头儿，你和爷爷都找了几十年了，终于找齐了药材了？我看还没全到手把，否则你怎么不熬好了端来给我喝呢？不怕我下口气喘不上来翘辫子？”

　　“额……还没有找齐，”

　　抖老头底气虚了虚，眉头皱成了川子，继续道：“只要再凑齐海底神木和金南珠这两味药就成。而且我也打听到了，这些都在南海君山岛上！”

　　南海君山岛，听到这个地方，孙禹熙皱了皱眉。

　　那个地方，连皇帝的水军都不敢得罪的独岛，岛主脾气古怪，性格诡异，去取这两个震岛之宝，困难重重。

　　她发起风云会的一部分理由，一是为了有能力依靠会中实力守护凤鸾印，不被虎视眈眈的人滥用了去；二来，也是为了能找到医治她顽疾的法子。

　　“需要派人去取呢！派谁去好呢……”

　　孙禹熙笑着说，突然变了脸色道：“死老头，就这事干嘛避开小风风！害我求了她半天！”

　　“这个……”抖老头滴溜溜斜眼看了看蓝灵，捏着山羊胡吞吞吐吐地说：“这个，你应该已经知道吴风其实，应该原名叫‘风花’，姬家少主姬风花吧？”

　　孙禹熙眼神一暗，果然！

　　“姬风花？姬家少主？难怪，她能逃过‘噬魂’一劫！”

　　蓝灵在一旁终于恍然，孙禹熙要救的人，就是她错认为俊秀男子的吴风！好好的姬家少主为何成了江湖杀手？她很是八卦的……不过，她撇了撇孙禹熙的神情，嗯，还是等等再八卦的好……

　　“额……其实，还有个更棘手的事情，那个……”

　　“老头儿，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磕巴？有话快说！”

　　“简而言之，姬雪月，嗯也就是吴风的弟弟，没死。如今就在我们风云会，他，是被楚云飞救了藏在自己住处的，我也是前些日子楚云飞受伤了……”

　　“什么？！”

　　团扇吧嗒一声落在孙禹熙脚边，她哑然。

　　不会吧，她刚刚想隐藏，就得知这么个惊天秘闻。

　　姬家少主，风花，雪月，是异卵同胞的亲姐弟！姬雪月不是已经烧死了吗？怎么会被楚云飞救了？

　　他究竟是何居心？！！

　　“你确定？？”

　　蓝灵八卦的心跳得扑腾扑腾的，妈呀，这可是惊天猛料啊！原来这风云会中也有二心的人啊，还是个右护法！

　　“当然！我亲眼看到的，那姬雪月简直和吴风一模一样，他们这对姐弟也真是奇怪，姐姐整日扮成男子，那个弟弟倒是像个女子，长得真是风花雪月啊！”

　　“你说他是被楚天羽救了的？”孙禹熙蹙眉问。

　　“是啊！都是因为楚天羽那小子秘密养在自己屋中，要不是……”

　　“你即刻带我去看他！啊，不。”

　　孙禹熙拾起遗落在地上的团扇，幽幽说道：“即刻派人把姬雪月即刻关到秘牢，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见。还有，若是楚云飞有一丝一毫的阻拦，杀无赦。”

　　“好。”

　　抖老头抖了抖退了出去，孙禹熙的反应也虽然在他预料。姬雪月的存在对吴风来说是致命的，若是让她知道，没准会崩溃。

　　而雪月对楚天羽来说他们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存在，若是楚天羽有了他心，那么雪月就是最好试探的棋子。楚天羽冒了天大的风险救了死敌，必然是有他足够的理由。抖老头知道，丫头和自己琢磨了许久的决定一样，也许楚天羽一开始就没有抹去记忆，一直伺机而动……

　　孙禹熙白了蓝灵一眼。在皇宫里的时候她没察觉，这丫头有一颗这么八卦的心，拉着袖子要她说吴风的身世背景，和自己交往的来龙去脉，让她恍惚有一种蓝灵爱上了吴风的错觉。

　　吴风跑了半个都城给禹熙买桂花糕回来，还未来得及给那丫头送去，就看见楚天羽跪在正殿。

　　她莫名其妙地问了来龙去脉，惊了一下，没想到他竟然一直把姬家少主私藏在风云会中！还被禹熙那丫头发现了！

　　孙禹熙把那姬雪月关押在地牢中，谁也不让见，阻拦者即死，楚天羽便来求她放过姬雪月，还说他爱上他了，只要放过姬雪月，做什么都行！

　　吴风扶着额头，冷汗直流，捧着桂花糕，有点晕。

　　台底下跪着的楚天羽也是堂堂七尺男儿，额……怎么也有断袖之癖？还爱上了个本来要杀死的男子？

　　最近发生太多事，实在让她有些混乱。

　　吴风无论在风云会还是在外面都带着面巾，男子打扮。如果她现在揭下黑色面巾，楚天羽没准儿会把他认成了姬雪月。

　　她晕了好一会，才反映过来，觉得楚天羽至少背叛了风云会，救了死敌，索性就罚他先跪着吧。

　　她得先去问问禹熙。总觉得孙禹熙这次从皇宫回来，有哪些地方变了，具体哪里变了，她又说不上来。

　　只是，有些事情，她看不懂了，例如这次把姬雪月关押起来，连自己也不能见。

　　之前从未有过这样的事。

　　看着来了听完自己的恳求又走了的总舵主，楚天羽的心沉了又沉。

　　从吴风刚刚的反映，他明白，下令把雪月带走，关起来的不是总舵主，而是那个孙禹熙！

　　当徐远告诉他，那个抖老头来医治自己，并且还见过了雪月，他就开始有些担心。没成想，他带回来雪月没两天，那孙丫头和总舵主都回来了。

　　楚天羽开始察觉，风云会的幕后之人，应该就是那个孙丫头，总舵主也不过是她的一颗棋子，任她摆布。

　　然而，他现在最担心的还是雪月。

　　楚天羽从老鸨手里把雪月赎回来，花了好多好多的金子。雪月也知道自己冒然出走，让他和萧萧担心了，这两日都安静地躲在屋中。

　　即便是花了千金，楚天羽竟然也没觉得自己吃亏。回来的这几日，他除了教雪月一些基本常识，比如什么是钱，衣服是如何做出来的，饭菜是地里长出来的……免得雪月再莫名其妙地把自己卖了去。不但如此，他还夜夜要他，拥抱亲吻，不断在他白皙的肌肤上烙印下自己的痕迹。

　　他要让他明白，什么是欲。

　　雪月一如以往，害羞脸红，闪躲逃窜。陌生的触感，震颤都令他心惊。

　　认识楚天羽，他有了太多个第一次。第一次被人亲吻，第一次被人拥抱，第一次袒，露相对，第一次与另一个人相拥着入睡，第一次逃出禁锢，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心还可以跳得那么快……

　　他每夜被楚天羽拥抱着睡着，或是在欢愉与悸动中沉沉睡去的时候，都恍如在梦中。

　　雪月知道，姬家被灭门，主谋是风云会，楚天羽救他，是因为和他有着相同的遭遇。他和楚天羽间，不像他和萧萧的感情。

　　他每次见到他，都脸红心跳，带着莫名的激动和畏惧。

　　楚天羽告诉他，他每夜抱着他做的事，是只有对喜欢的人才可以做，除了他以外，任何人都不能碰他的唇，他的身。

　　楚天羽告诉他，他要懂得保护自己，世界上的人都是为了自己，不要别人说什么信什么。

　　一个人的时候，雪月经常在黑暗中发呆，想萧萧，想楚天羽，也想自己。

　　喜欢？他也很喜欢婆婆，韩先生和萧萧，却不想和他们做这种事。

　　可他还未全部明白楚天羽说的话的意思，就被冲进房间人把他带走了。

　　他看到楚天羽慌忙赶来救他的身影，心里从未感觉到如此绝望。一直高大冷静的男子脸上，有着他从未见过的慌乱。

　　雪月知道，这一次，他被风云会发现了，而楚天羽也不一定能救得了他。

　　楚天羽一直把他藏在自己的屋子，不让任何人看到他，不许他擅自出门。雪月知道，他是为了保护他，不被风云会的人发现。

　　风云会杀了姬家所有人，是不会放过他的。

　　雪月，别怕，我一定会救你。

　　这是楚天羽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是他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小小的期盼，小小的希望。从出生，他就一直被囚禁，如今只是换了个暗一点的地方。于他而言，无甚区别。

　　地牢里阴冷潮湿，滴滴答答的水声不绝，偶尔会有一两只老鼠从某个黑暗的角落窜出来吓他一跳。除此之外，他只是发呆，总是会想到楚天羽。

　　他其实一点也不恨他。他很想他。

　　他在地牢里等他，等到第三日，楚天羽也没有来，等来的是个摇着古怪团扇的红衣女子。

　　女子眉眼上挑，生得俊秀狡猾的模样，一身红衣，被一盏孤灯的昏暗烛光照耀，持着团扇遮掩了一半的容貌，细长上挑的眼睛顾盼琉璃，好像是婆婆小时候给他讲故事时描述的狐狸精。

　　“你就是姬雪月？”

　　孙禹熙讶异地抬了下眼，果然，和吴风简直一模一样。明明是个男子，倒是比吴风还多了分妩媚娇柔。

　　雪月点头，看着眼前女子，这个人，他觉得，很厉害。

　　这个杀了他族人的罪魁祸首。

　　“你是谁？为什么要杀我族人？把我关在这？”

　　“哦？你知道我是谁吗？怎么知道是我杀了你族人？我又不会武功的~”孙禹熙笑道。

　　“我不知道你是谁，只是觉得你很厉害。可是你为什么想要盘古斧？就为了一个斧子杀那么多人吗？”雪月双手握着铁栅栏，站立起来，高出女子半头。

　　“雪月，有时候，命运很荒唐，我没想杀你族人，可还是杀了。我没想到楚天羽能为了你，能下跪，他也跪了。你告诉我实话，你喜欢他吗？被一个仇人救了，你不恨他吗？”

　　“我……曾经想恨他，现在不恨了。他是险些杀了我。但是，他是真心对我好，保护我，我知道。我也知道，他其实有不得已的苦衷，否则也不会杀人。他是好人。”

　　好人啊……

　　禹熙眼底飘过一片阴影，瞬间又化作清明。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喜欢他吗？”

　　“我……不知道。”

　　雪月眼神游移，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对楚天羽是何感情，他喜欢婆婆，先生，和萧萧。但是他对楚天羽的感情很复杂，已经超出他的概括范围。

　　雪月脖颈处的红色印记，没有逃脱她的眼。

　　孙禹熙笑了笑道：“你很纯洁，雪月，简单又透明。你是我见到的第二个如此纯净，让人一看就明白的人。放心，我不会杀你，也不会杀藏匿你的楚云飞，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有一种药，涂在脸上，皮肤会溃烂不止。你要是愿意自毁容貌，我就放你离开，如何？”

　　雪月瞠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