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花雪月有时尽》子瀛

57、香妃的反诘

　　“不！！！”

　　血，眼前一滩尚未凝固的血，缓缓地，渗入土地，浸湿了杂草和眼前的最后一抹光明。

　　孙禹熙只觉得眼前一黑，双腿脱力地跪倒在冰冷的地面，眼前，仍然是一片红色，弥漫开来——就像九年前，那场烧光了一切的大火，再次被点燃。

　　血花四溅，刀砍过夏荷纤细的脖颈的一刹那与记忆中培礼挡在她身前的身影重叠，重叠……孙禹熙头脑中最后的一根弦，断了。

　　本以为，她可以原谅的，可以释怀的，如今看来，不过重蹈覆辙而已。

　　心痛如此，便也不觉得痛了，她再次彻底陷入了黑暗之中。

　　*

　　“呐，吴风，你说，人为何一定要互相伤害呢？原谅，这件事，只要张开嘴，弯下腰，敞开心扉，对方就会明白，人却为何总是做不到呢？”

　　红衣女子依靠在床边，明月笼罩，皓齿轻启，一片朦胧中转头向她问道。

　　吴风惊恐地从梦中醒来，满头冷汗涔涔。

　　一连三夜，她反复做着同一个梦，反复停在这一句话的时候，惊恐着醒来。

　　这一次，她不能再像上次一样冒险，只身而入。去救孙禹熙就在明日，她已准备了万全之策。但越是等待，她越是恐慌，宫里的消息愈发难探查，究竟孙禹熙，如今，是生是死，尚不得而知。

　　“熙儿，等等我，再等一等，我一定会救你，求你，别先走……别留下我一个人……”

　　*

　　皇城殿宇巍峨，风声鹤唳，呼啸惊肃，朗朗无月，夜色愈显得凄冷清萧。

　　紫宸殿中，灯火摇曳。

　　周禹胤捏着羊毫墨玉笔杆，眉头紧蹙，眼中闪过隐隐的怒火。

　　“皇上，您想去哪里歇着？”小太监端着茶盏笑容可掬地问道。

　　“多嘴，下去！”

　　“是，是是，皇上慢用。”

　　小太监听到冷冷的一声喝令，惊得端茶的手一颤，连忙躬身哈腰地退了出去。

　　“秦明，今日去牢里闹事的后宫嫔妃都有哪几人？”

　　“皇上，各宫主嫔妃都去了，不过臣听闻牢里的人说，只有香妃是去阻拦的。”

　　“……”

　　周禹胤沉默了片刻，脸色稍稍缓解，眉头仍然紧缩，放下了毛笔道：

　　“那宫娥当着她的面处决了？”

　　“是。”

　　“她依然什么也没说？”

　　“是。”

　　砰的一声巨响。

　　秦明惊讶地抬起头，只看见眼前粉碎的砚台残片。

　　“皇上……您何苦逼她，又逼自己……”

　　秦明提起胆子，谏言道。他认识的周禹胤虽然严厉冷酷了些，但却不是如此失控残暴的人，他是怎么了？为何执着于一定要孙禹熙承认她怀的孩子是自己的？明明，他也认定，那孩子根本不可能是自己的……

　　“狠毒的女人！”

　　周禹胤心中的火焰仍然在郁郁燃烧，直到要把自己燃尽似的。愤怒，那个女人越是顽固倔强，他不知为何就越是愤怒，越是想逼迫她承认，哪怕，要承认一个他也不认同的事实……

　　他只想那个女人在他面前低头求饶，但，她就算亲眼看着他人为了救自己而死在自己眼前也不肯求饶低头……

　　好狠毒的女人！

　　“去香妃那里。”

　　周禹胤放松了下肩膀，向宫外走去，秦明提着灯笼紧紧跟随。

　　“已经下令去请章太医去天牢了？”

　　“是，臣已经派人去传话了。”秦明回道。

　　当他们从天牢还未回到紫宸殿多久，天牢就传来消息，说孙禹熙性命垂危。他瞥了眼身边依旧冷漠无情的男子，摇了摇头。明明是他逼迫在先，着急担忧的也是他，还指派了最信任的章太医亲自给那女子看诊。

　　“如此就好。”

　　秦明提着灯笼，心事重重地回想章太医那一幕，他的确是派人通传了，但是似乎，并没有人去给孙禹熙诊治。

　　二人各怀心事，前往闪着微弱灯光的香妃阁。因为屏退了太监，无人传奏，周禹胤摆摆手，令准备通传的宫人退下了。

　　今夜，周禹胤特别想和谁说说话，后宫佳丽三千，他想来想去，只有在香妃阁不会觉得沉重。

　　二人立在门口，听见屋中传来两个女子低语声。

　　“娘娘，您为何要去救那女子，她不是犯了大不敬之罪吗？那么低贱的……”

　　“住口！不许你如此说她，她才不是什么低贱的女子。”淡淡如流水叮咚，是香妃的声音。

　　“娘娘心善，可她不是怀了野种吗？奴婢听说，皇上今日还下令处死了一个同情她的宫娥，娘娘也要小心些，别牵扯到自己才是啊！”

　　“……皇上，他们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为何宁死，也不承认那孩子是皇上的呢？”

　　“娘娘，您糊涂了？那孩子怎么会是皇上的？可莫要说这话了，叫皇上听见了可如何是好？”宫娥焦急地劝阻道。

　　“皇上，”传来香妃叹息的声音，“日后可莫要后悔才是……”

　　门被一掌推开，看见门外一个华贵逼人，一个提灯护卫的二个人，屋中的两个女子失声大惊，慌忙起身跪拜。

　　“皇上，万福金安，臣妾接驾来迟，请皇上赎罪。”

　　“起来。”

　　周禹胤绕过身着白色寝服的香妃，坐在茶几旁。香妃身边的小宫娥看香妃的脸色，惊慌地退了出去，秦明识趣地带上了门。

　　“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周禹胤单枪直入道。

　　“皇上，是指臣妾说的那句话？”

　　香妃立起身来，青丝未束，散落在肩头，抬起问询的眼睛看着眼前高高在上的华贵男子，一瞬，竟然感到他有些可怜。

　　他，还没有她午后见到的那个女子，有威严。

　　一瞬间，她有了这种想法。

　　那个女子倔强的神情，微笑着满身伤痕躺在草垛上的神情，满不在乎又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香妃扬起嘴角，微笑起来。

　　“你笑什么？”周禹胤被那抹熟悉的笑容刺痛了眼底，莫名消散的怒火重新被点燃。

　　香妃抬起头，直视着眼前一直小心翼翼面对的男子，这一次，她不想再只做爹爹的傀儡，她想做自己。见到那个女子后，她也开始改变。

　　“皇上，你想要的答案，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