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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二人相逢却相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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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月浑身酸痛地倒在昏暗的小屋里,周围都是杂乱的柴火,只有一间小铁窗射进来一缕昏暗的月光。
他睁开眼,因为手被反捆着,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挣扎着坐起身来,喘着气,绝望地看着铁窗。回忆起清晨发生的一幕,他为了见楚天羽来到红秀坊,但是那个女子却夺去了玉佩,也不让他与楚天羽相见,最后还派那几个大汉把他关在这里。
他的嘴里被堵着布团,无法求救。脸颊上的纱布也因此被撕掉,未全部愈合的伤口重新撕裂,留着血水和脓水,身上被踢打得地方也疼得难熬。
但是他不甘心地向门口匍匐,蹭到门板,用头撞着门。
嘭,嘭,嘭……
单独的重复声响在夜里,无人来应。
木门陈旧,倒刺横生,没一会雪月的额头就血迹斑斑。
救救他……谁来救救他……
他终于体力不支地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又被呛人的烟味熏醒了,一睁开眼,之前昏暗的柴房已经浓烟滚滚!
窗外,火舌窜起,舔舐着,跳跃着。火势汹汹,他被困在这里无处可逃!
救生的本能激起体力不支的他撑着残破的身躯捶打着木门。木门已经被火烧得灼热,连靠近都仿佛要被灼伤,他已顾不得许多,只希望自己能撞开着禁闭的木门,他不想死!
他最后还没有见到楚天羽,他还没有告诉楚天羽,他还没有来得及看他一眼他是不是安好……
他不能死!
他不想死!!
捶打着门,火舌舔舐着伤口,他拼尽最后的力气,撞击。只要有人听见,打开这扇门……
烟雾熏得他已经看不见任何事物,呼吸已经越来越虚弱,躺倒在地上的雪月苦笑,他真的要死了吗……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重击,门终于被打开!一阵冷风涌了进来,一双手臂将他抱起,一个哑着的声音唤他:“雪月……雪月……”
啊……
雪月就算是闭着眼也知道,这是楚天羽,是他来救自己了……他还是没有舍弃自己的不是吗……
“……”
他想哭,他想告诉他,他等了他好久好久,他想了他好就好就,他为什么不来见他?
但是因为嘴被布团堵着,他所有的话语都成了呜咽,鼻子泛酸,这个怀抱,他还是不能舍弃,最后他还想伸手摸一摸他的脸……
他终于等到了他,终于可以闭上眼……
“雪月……雪月,你睁开眼睛看看我,雪月……姬雪月!!!”
楚天羽抱着他逃离了火海,解开他的束缚,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人。
这还是五日前他熟悉的那个姬雪月吗?为何他满脸的脓血,已经冰冷的手,再任他如何紧握都不再睁开那双眼睛看他?
“你睁开眼睛看看我,雪月……你,你不能死……我还没……”
楚天羽红了眼,紧紧拥着怀里的人,残破的身躯,冷得可怕。
“主子!雪月是不是来找你了!”
徐远赶了来,身后跟着气喘吁吁的陆老头。
待二人走近,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樱树下,残败的落花上,一个白衣男子满脸脓血,已经面目全非,身边的楚天羽一身蓝衣,颤抖地拥着他。
他们一早就发现雪月不见,院子里的小红也不见了。一开始,他们以为雪月只是出去散心,可是晌午都过去了,还不见雪月回来。
二人开始满村地找,终于打探到有人看见和雪月很像的人清晨骑马朝都城的方向去了。他们就推测昨夜二人的谈话被雪月听见了,雪月便跑到红秀坊来找楚天羽。
徐远担心赵熏会对雪月不利,而且也担心主子见到雪月再变成那日的修罗伤了雪月,赶忙找车马想去都城。
没想到陆老头听说雪月有事,也要跟着他一起。本来徐远自己一人,傍晚就能赶到都城的,但是陆老头跟着他只能雇了辆马车,耽误了些时日。
到了都城打探红秀坊又费了些时日,这才找到红秀坊。可没想到,一到红秀坊就见到浓烟漫天,四下打听也没有人知道雪月和楚天羽,他们便向着这火光来寻。却见到这样一副场景。
陆老头奔上前看到雪月的脸后,眉头紧锁,皱纹愈发深沉,从腰间取下针盒,用金针吊住了雪月的最后一口气,转头吩咐失了魂的楚天羽道:
“你,赶忙将雪月送回屋去,老夫也许还能救他。”
楚天羽抱起雪月来到了最近的一间叫樱离的屋子。屋中正有舞姬跳舞,坐上的肥胖猥琐的中年男子拍手嬉笑,突然被闯入屋子的一群人扰了雅兴,不满地撇嘴:
“呀,走错门了吧,樱姬今晚已经被我包下来了,想抢没那么容易,还不给我滚……啊!”
楚天羽一脚将他踢出屋,肥胖的身子滚了三滚。被叫做樱姬的女子也被吓得赶忙逃出了屋。那个英俊的男子面目狰狞,那冷若冰霜的眼神,看一眼就被吓得一身冷汗。
将雪月轻轻安置在整洁的床榻上,楚天羽刚想伸手摸一摸他满是伤痕的脸,却被陆老头打断了手。
“公子你的手不干净,请出去吧!雪月伤得不轻,你在这里只会碍事,而且你应该还有别的事要去处理吧?”
陆老头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
楚天羽抿着薄唇,眉头凝成了川字,转身离开了屋子。徐远左右为难,跟着楚天羽一起离开。
赵熏这时候带着安大夫赶了来,正好迎上了楚天羽,十分关切地询问:“公子,不知雪月他怎么样了,熏儿带了都城最好的大夫来……公子!?唔……”
“我从来不打女人,”楚天羽咬牙切齿盯着赵熏,单手掐着她的脖子,狠狠地盯着她伪善的那张明媚的脸,“你要是再敢做这样的事,我会直接杀了你!不管你是谁,赵熏,你给我记住了!”
“啊……公子……熏儿冤枉啊……咳咳……”
“冤枉?雪月根本来这里是要见我,你阻拦不让,还将他关在柴房?现在还要烧死他?”
楚天羽紧握着拳,遏制着想揍人的冲动。若不是那柳如素查到有人看见雪月进了红秀坊,从早到晚也没有出城。若不是他在后门那的柳树旁找到了小红,知道雪月根本就没有离开红秀坊,见到那抹火光,他便有了不好的预感……
“赵熏,你为我做了很多,但是我从来没要求你做过。雪月有人照看,你离他远一点。看在往日情分上,我不会杀你,你……好自为之。”
赵熏被推倒在地,泛着泪光追寻着楚天羽离去的背影,随即一抹凄厉的杀意闪过。办事不利的奴才,坏了大事。她冷眼盯着樱离雅间,红唇上拂过一抹凄厉。
纵使雪月的命保住了,他那张脸也是看不得了。她命下人在他的伤口上,撒了硫磺,原本的伤口,已经无药可救。
“赵姑娘,这……还需要我看病人吗?”安大夫被刚刚楚天羽那抹眼神惊到,胆小的他生怕惹上江湖纠纷牵连自身。
“安大夫等一等,”赵熏站起身来,拍了拍裙摆上的灰尘,四下看了看,低声询问道:“大夫不是说施针可以消除记忆?为何他一点也没有失忆?”
安大夫叹了口气:“姑娘,实不相瞒。这银针消除记忆的本事,也只是我曾经年轻时目睹过一个高人治疗过心智失常的病人。只那么一次,过了几十年了,即便我钻研仍然没有办法做到完全消除记忆,最多只能消除几个时辰或是几日,过了那几日就会恢复。”
“那你可知那个高人现在身在何处?”赵熏紧忙追问。
安大夫叹了口气:“听说他曾经是先代亡国御医,前朝动乱他虽然归顺了现在的周朝。但是十几年前不知何缘故销声匿迹了,我也曾试图找寻过他,但是连先王都找不到他,我怎么能……”
正待二人交谈之际,陆老头从樱离的房间中走了出来,将满盆的血水泼了一地,惊得赵熏尖叫着连连后退,安老头呆若木鸡。
“这么多人都吃干饭不干活啊!连个打水的人都没有!徐远那孙子又滚哪里去了!?”
陆老头气得吹胡子瞪眼,不知道那个心肠歹毒的人竟然撕坏了他精心修补的伤口,还撒了硫磺!妈的,他要是知道,也往那人脸上泼辣椒水!
“陆,逸之先生?”
安大夫走上前,激动得腿都开始颤抖。先王在位,他被收进皇宫学医,那时候的太医署有两位被传为神医的人,一个是陆逸之,一个是章权同。
章权同便是现在的章太医,善于使蛊;而陆逸之善于使针。
若论医道,章权同完全不是陆逸之的对手,但是因为其家室背景,极得太后倚重。而因为陆逸之是先朝御医,一直被章权同排挤。
那时候太医署分为支持陆逸之和支持章权同两派,而陆逸之原因不明销声匿迹后,支持他的医者都受到了排挤。安阳因为力挺陆逸之,终于被赶出了宫,在都城开了一家医馆,研习着曾经从陆逸之那里学来的医术。
好多年没有被人叫过全名,陆逸之愣了下,盯着台下那张已被岁月磨损的脸,回忆了半晌,扶额恍然道:
“啊,是小安子啊,你在这干什么呢?”
安阳连忙解释;“我……我是被来给那个受伤的公子瞧病的……”
“啊,那正好我这边忙得很,你去打盆水来,再送来些干净的白巾。”
陆老头吩咐完,将铜盆扔给安阳,便扭头进了屋。
“姑娘,他,他就是我刚刚说的高人啊……”
赵熏呆愣地看着一路小跑去打水的安阳,又愣愣地看着屋子里的老头,眉头渐渐舒展,唇角扬起笑意。
天意助她,何须迟疑?
楚天羽,忘不了复仇,也放不下雪月,如此折磨自己,前路究竟是什么?
赵熏已经无依无靠,她绝不会再让楚天羽逼死自己。
苦苦寻罢无结果,突然出现在眼前。
如此,她何不助楚天羽一臂之力,忘了雪月?
安阳立在旁边,眉头皱得要打成结,他还没见过,一个人的脸能伤成这样。
那张脸,一半已经彻底毁了。
陆逸之施诊吊住雪月的气息,剜去腐肉上药缝合,一针一阵小心缝合,还是无力回天地连连叹气。
之前雪月的伤只是被利刃划伤,伤口虽然深,但并未混入脏污,缝合后,只是两道疤痕。但是现在,半张脸被硫磺腐蚀,又混入了火灾的灰尘,就算好了,也是骇人的半边残壁,难恢复正常肤色。
“先生,他没事了吧?”安阳不忍再看,转头问向陆逸之。
陆老头摇了摇头,持续施针,他虽然处理好了雪月的伤口,但是他受到外力撞击后的内伤淤血,几近强弩之末,要想完全好起来,也需要数年精心疗养。
“外伤易治,心病难医。”
陆逸之看着雪月,皱起了眉。
其实,心病也是可以医的,只要度不过痛苦,便忘记罢。
他可以让他忘记,但是,他没有权利去让任何人遗忘。
在那个女子近乎绝望地扯着他的衣襟,直到死也不让他施诊消除自己的记忆,哪怕她爱着的那个人令她痛不欲生,也怀揣着最后的迷恋,不舍得遗忘。
她说,没有任何人的记忆,应该被消除。
那些,都是宝贵的,应该被铭记的,自己活过的唯一凭证。
如果连自己都不记得了,那曾经的酸甜苦辣,心痛哀伤都不见了,她便白过了浮生。
……
雪月,你肯定不记得了,你还在襁褓的时候,我就见过你。
不但见过你,还见过你姐姐,风花。
风花雪月,就是你们娘亲给你们取的名字。
你的娘亲是一个坚强的女人,拼了最后一口气,也要生下你们。姬家历代都是双生子,两个男孩,一个幽禁一个当家。如果剩下一男一女,那么盘古斧就会易主,姬家百年荣华将会殆尽。
他不是奉皇明去姬家。他去姬家是替姬家的女人看诊,是因为那个女子,是他唯一的女儿。
老年得子,可怜爱妻早逝,他拉扯着唯一的女儿长大,本以为进宫当了御医,希望可保爱女一世无忧。
可就在他忙着太医署的偷心斗角,想凭借技艺在皇宫争取一席之地,他的女儿因为好奇从他嘴里听说的姬家的典故,扮成了婢女,混入了姬家,成了每日送饭给囚禁少主的婢女。
同情怜悯衍生出来了爱恋,她甚至还偷了咒符,进入了曾经囚禁少主的宗祠,怀了他的孩子。
姬家人发现她和少主之间事情的时候,她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因为上一世的宗主娶了三房妻妾,仍未得一子,便索性诓骗她,让她和当家少主拜堂成亲。
然而成婚当日,她才发现那个长得和她所爱的人一模一样的男子,却不是她要嫁的人。
纵是生得一模一样,她仍一眼看破。
她爱的那个人,有着善良略显得悲伤的眼神,和她嫁给的这个野心满满的男人,有着天壤之别。
大婚后她便寻了千方百计逃走,却一直被姬家人关押,直到一个曾经当婢女的朋友同情她三日水米未进,终于冒着危险,帮她捎了书信给了陆逸之。
陆逸之已经苦苦找寻爱女百日,但因为姬家的严加防范,他始终毫不知情。终于得了她的消息,再次见到爱女的时候,她已经面容憔悴,脸色蜡黄乌黑——那是将死之人的脸色。
他才知道,爱女这段时间经历了什么。而她爱上的那个男子,听说她和自己亲哥哥拜堂成亲的当日,一条白绫上吊自尽。
尽管姬家人缄口不言,但女儿冥冥之中似乎已经知道那个人已经没了,一心只想产下孩子,追随那个人离去。
陆逸之看破了女儿的心思,想除去她的记忆,但她却死活不肯,说只要他敢除去她的记忆,她即刻撞墙去死。
他看着女儿将死却无力医治的时候,悲凉凄怆。没有什么比他眼睁睁地看着唯一的女儿去死更令他断肠。
被人称作神医,他却连最爱的人也救不了,真是讽刺。
他只能倾尽全身医术帮爱女调养身子,助她顺产。皇天不负有心人,女儿终于产下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
而姬家人为了灭口,却要讲女婴掐死在襁褓中。他阻拦不成,便灌女婴假死的汤药。就在他想去阻拦姬家人要将襁褓中雪月关进那宗祠的时候,女儿抱着女婴逃出了姬家。
女儿以为孩子真的死了,伤痛欲绝。
第二日,在下游的江边发现了女儿的尸身,女婴已经不见,生死不明。
他一瞬间苍老了十岁。
女儿生前说过,死后也要追着那个人一起。姬家历代少主都没有坟墓,都将骨灰扬入江河。他撒着女儿的骨灰,捶地痛哭在江河边。
那之后,无论他如何求姬家的人,姬家人都不再让他踏进门半步,更不肯让他再看雪月一眼。
雪月耳后有一个粉红的胎记,风花手心有一颗痣。他不敢忘记,生怕日后再见认不出自己的骨肉来。
从那之后,他瞬间觉得皇宫中的勾心斗角,权势纠纷都没了意义,带着全部家当,离开了都城。
十年中,他走遍了九州,哪里有瘟疫去哪里,哪里有贱民村去哪里,哪里有战乱他便去哪里,哪里有危险他便去哪里……
他想死,却很命大一直活了这么久。
九年前,他突然觉得,既然他这么找死都死不了,老天可能还留着他的命有用。伤痛的心,在看惯了生死离别后,变得坚韧。他便在都城的郊外盖了一间茅屋,也做兽医,也做人医,收留了一只小猫,取了女儿陆陶乐名字中的一个字。
现在小猫变成了老猫,雪月也在九年后,满身是血地来到了他面前。
他终于等到了他活这么久的理由。
“雪月,姥爷这一次,一定要救你。”
2
楚天羽立在写着樱离二字的门前,数次抬手推门,却都颤抖落下,还是转身离去。
最后见到的雪月那张面目全非的脸,每回想一次,他就心痛一次。那张脸,是他毁了,因为自己的软弱。
就算如今,他还没有准备好自己看见雪月那张脸是否能将他与吴风区分开来。那个女人,是他的亲姐姐,也是自己,一定要杀了的人。
那个女人,在他面前杀死了族人。
他仍然没有办法释怀,被孙禹熙轻视的屈辱,仍然在胸口郁郁难平。
这一次,他伤雪月如此,又要杀死他的亲姐姐,他还有资格去拥抱那个人吗?
楚天羽转身离去,门口多了些他翻便了都城医馆寻来的老参。
此刻,他只能默默地,远远地守护着雪月。
为了不再伤害他,也为了不再为难自己。
两个人爱得太沉重,如果不分开,难道要抱着一起去死吗?
楚天羽离开了红秀坊。徐远已经被他留在了雪月身边,他走在都城街头,不知去向何处。
红秀坊有赵熏,他不想见,有雪月,他不忍见。
他不想回去,但是他能去哪?
前路茫茫,遥遥无期。
一心复仇的他,此刻,成了孤魂野鬼。之前带给他无限温暖的雪月,也被他生生推开,在两个人中间划伤了一条深涧,他能过去,却被过去羁绊。
雪月过来一点,他就后退一步。
他们究竟,他究竟该怎么做,才好?
究竟怎么做,才是对雪月最好?
如果他放手,雪月是不是也会得到解脱?
自己如果一心要复仇,还要拉着雪月一起痛苦吗?
……
夜幕中,他漫无目的地走着,想着未来。
这时候,一声熟悉的女子尖叫打断了他的思绪,循着声音找去,一个黑暗的小巷中,一身碧色的女子被三个叫花子打扮的大汉围住,动手动脚。
那个女子看起来甚是眼熟,那是柳如素?她一个人三更半夜在这里做什么?
“放开她!”
楚天羽走进了巷子,将瑟瑟发抖的柳如素护在身后,看着三个乞丐漠然道:“不想死,就滚开!”
一个肥胖发福的中年乞丐淬了口唾沫嬉皮笑脸地调侃道:
“呦,这是哪家的公子啊!啊,我知道了,是这小婊子的相好吧,我说大晚上的良家姑娘才不出来会情郎呢……啊!哎呦!”
被楚天羽一拳打倒,胖子狼狈倒地,一捂嘴,带着血水吐出两颗门牙。
“少侠饶命!饶命!我们这就滚……”
楚天羽眼神一凛,其余二人吓得扔了要饭的破碗,拉着胖子滚出了小巷。
“你没事吧?”
楚天羽从地上捡起刚刚被乞丐抢走的锦绣布包,递到柳如素手上。
柳如素哪受过这等委屈,眼泪像断了线,止也止不住,只摇着头。
楚天羽左右看看,也没见到跟着她的奴仆,看来她这个大小姐是晚上偷偷溜出来的。
“别哭了,我送你回家。”
柳如素跟着他,走了一路,终于不再哭了的时候,回到了柳家。
“今日若不是你相助,我险些失去了……一个人。多谢你。下回你也别一个人晚上出来了,一个女孩子家,这样不好。”
嘱咐了两句,楚天羽刚想转身离开,却被柳如素拽住,还将布包放入他手中:
“楚公子,我听家丁说你救的那个人伤得很重,这是我家祖传的伤药,我想亲自送去给你,可是迷路了。还好遇到你了,要不……这个,你拿去给他用吧!”
楚天羽接过布包,犹豫了一下,伸手拍了拍柳如素的头:“我替他谢谢你。你是个好姑娘。”
柳如素直视着他,脸颊绯红坦言道:“楚公子,我,我喜欢你。”
楚天羽一愣,拽开了柳如素的手:“对不起,柳姑娘,我有喜欢的人,不可能娶你。”
“我知道!我全都知道,我知道你喜欢的那个人是个男子!你更没有办法娶他不是吗?我还知道你一心要重振北陵楚家。我是柳家唯一的女儿,如果你娶我,我的家就是你的,你还有抱不了的仇吗?”
“……柳姑娘,我楚天羽就算潦倒至此,也不必害你嫁给我求得你家族相助。姑娘别再羞辱于我!这药我带走了,但是姑娘还是忘了我,另寻良人罢!”
楚天羽转身欲走,身后却被柳如素狠狠抱住。
“公子,如素只是想为公子做些什么,公子如果实在不喜欢如素,只当如素报今日救命的恩情。如素只是不想公子只身犯险送了性命……而且,只有我知道,你堂姐楚濛她现在身在何处,她是你唯一的亲人,难道你不想找她吗?”
楚天羽如被雷击中,再也推不开柳如素。
楚濛还活着!?
她说的对,他的确需要势力支持。而楚濛,是他唯一的亲人,还能再见到吗?
红秀坊,赵熏满脸笑容地端着茶水,轻敲了三下门。
“进来。”
赵熏推开门,厅堂中背对着她立着一个黑色的挺拔身影,转过身来,依旧的黑巾蒙面,一身夜行黑衣,腰间别着一个淡紫色香囊,银线束口,精致典雅。
不是吴风又是谁。
“公子久等了。”
赵熏素手轻转,双手奉上茶水。空气中弥漫着百合花的芳香,是厅堂中央的青铜烟熏炉散发出来的熏香。
吴风接过茶杯,放在了身边的八仙桌上。
赵熏浅笑。一如既往,吴风都不会喝她泡的茶,早已习以为常,她揭开自己的茶盖,笑容绽放在茶盖后。
吴风,我只是因为楚天羽,才一直留在你身边做条狗。既然楚天羽已经脱离了风云会,那红秀坊我也要定了,绝对不会还给你。而且,杀了你,楚天羽就再也不会再推开我。
今晚你死期将至。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楚天羽不在红秀坊的今日来,简直是天公作美。
赵熏美滋滋地抿着茶,她最近太顺利了。
两杯茶中,都放了解药。
屋中的熏香燃着毒药,茶便是解药。
我亲手端给你了,只是你不喝,死了也怪不得我。
“赤宇帮最近可有消息?”吴风问。
“那赤宇帮的总舵主墨白最近在各个码头扩大势力,而且刁难风云会,若要运输,佣金便是普通的三倍。好多个码头甚至禁止让风云会的货物出港。那个墨白有几次来我这里,身边都带着个女子。我派人打听过,那个女子似乎曾经也在风云会呆过一些日子,叫做王萧萧。虽长得普通,但也不是轻易能拉过来的人,我试图从她嘴里套过话,她似乎对风云会之间也有芥蒂。”
说起那个女子,赵熏撇了撇嘴。那个女人那副样子,也没有多少姿色,冷眼孤傲的样子甚是讨人厌。不就是被赤宇帮的总舵主看上了吗,对她也是爱答不理的!
“宫里的事情你打探得如何?”
吴风凝视着烟熏冉冉腾起的青烟,淡淡地问。
“公子,皇帝还在称病不上朝,大权一开始旁落到右相手里,但是那个曾经的柳太傅上谏,说这样容易滋长外戚干权,所以拨捡了一部分交给了侯爷,还有一部分落到了他自己手上。”
“哦。还有吗?”
吴风冷冷回答,手指敲打着俯首硬木,手心有一颗醒目的红痣,像一滴血,静静地躺在那里。
被无视的赵熏冷冷一笑,挤出谄媚的微笑继续说:“我还听说,那个柳太傅似乎和侯爷走得很近,有些大臣疑心他们有联手谋反的迹象。”
“嗯,很好。”
吴风淡淡起身,绕过香囊,走到赵熏眼前,俯身握住太师椅的把手,眼睛毫无波澜,冷冷凝视道:
“赵熏,我记得当初你来找我,说仰慕风云会总舵主,所以希望成为我的左膀右臂,我没有记错吧?”
“是,是啊……小薰当然记得……”
被吴风冷冷的盯着,赵熏突然感到了一丝不安。毒药明明一刻钟就会生效,她刚刚出门泡茶进来到现在,吴风已经在这里呆了一刻钟,但是他为什么看起来什么事也没有?他也没有喝茶不是吗?
吴风冷冷道:
“那么,你现在又为何想要杀我?”
赵熏瞬时心中骤停,强挤出一个笑容:“公子为何如此说?”
“那香薰分明有剧毒,你一直安然无恙,是因为你茶碗里放了解毒的东西吧?你知道我从来不喝你的茶,所以我的碗里也有是不是?那,你最好在我决定杀了你之前告诉我实话,说不定,我还能饶你一命!”
吴风虽然还是冷冷的目光,但是在赵熏看来仍是如芒在背,那冷冷的眼,似乎直抵她的内心。
“我……我为了,给楚天羽报仇……”
“哦?所以你装模作样地接近我,又千方百计从我口中打探他的消息和回都城的时间?赵熏,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傻到被你下个毒就这么容易毒死了?要是这么容易就能杀了我,楚天羽他早就得手了,还需要你多此一举吗?”
“你……你……要杀要剐随你便,为了他,我就算是死也值得……”
“哼,”吴风冷笑,“别把自己说的多好似的。如果你真的为了他好,还会对他喜欢的那个姬雪月做那样的事?你伤害他最爱的人,才最伤他的心。我那天可看得清楚,姬雪月是如何求你让他见楚天羽一面,你又是如何做的。”
“你早就知道!?”
赵熏大惊,她第一次被人看穿,伪装,伪善,假面渐渐剥落,露出邪恶的本心,诡笑道:“那你为何等到现在?”
“嗯,虽然我个人不讨厌楚天羽和姬雪月,但是他们要杀我,我就不得不防。而你,我也好奇,当楚天羽知道真相后,他会如何看你,所以等了会儿,看场好戏。也等你,自己露出尾巴来。”
“……你如何解的毒?”
“不凑巧,你买来的毒药,正是我一位朋友研制的。我的朋友担心我被人暗算,所以送了个解百毒的香囊给我,银丝变暗,就是有毒。你看。”
吴风指了指腰间的香囊,之前明亮的银线,已经变成黑色。
“……”
“啊,顺便告诉你一声,你能买到的毒药,基本都是她曾经的杰作。也顺便告诉楚天羽,别对我用这招,不管用。想杀我,我随时等着。但是要对我身边的人不利,我一对会要你们不得好死。”
吴风淡然起身,转身欲走。
赵熏双手紧握,为了不让吴风看出自己的颤抖。她现在终于彻底知道楚天羽面对的是很么样的敌人,他为何会败得如此,而自己又是何等张狂浅薄。
“……你,不杀我?”
赵熏惊恐地看着吴风的背影小心地问。
“前些日子托你的福,打探宫中的消息帮了我大忙。红秀坊这段时间你也管得不错,既然你无心在我,我何必强求?红秀坊,就归你吧。说不定以后,我还有用到你的地方。”
“……”
赵熏盯着那抹黑色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瘫了一般靠到椅背。
她刚刚好像一脚已经踏入了鬼门关。
看着眼前燃烧殆尽的香炉,凄厉地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她费尽了心机,却被轻易识破,自己好像杂耍的猴子一样被看了笑话。
但是,无论别人如何看她,她都不会改变。
无论是都城名妓,还是红秀坊当家,她的心还是那个小小的自卑的女孩,总是躲在暗处看着她仰慕的那个男子。
至始至终,未曾改变。
红秀坊的樱离间,雪月睁开了眼。
一睁开眼,陆老头满脸褶皱的脸就满脸笑容地出现,花白的胡须在晨光中熠熠。
“别说话,雪月。”
陆逸之苍老的手抚摸着他柔软的鬓发,安慰道:“以后有什么事,你写给我。伤口刚刚缝合,别再裂开了。再裂开,神医爷爷我就要把自己的老皮移给你喽!”
雪月想微笑,但是一动,脸上的伤口就痛,他伸出手。
“等等,我这就去拿纸笔给你。”
雪月结果纸笔,手因为身体虚弱无力,颤抖不止,他还是坚持写完:
楚天羽在哪?
陆逸之叹了口气,舒展的眉头又拧起来了,但看到雪月期待的目光,强作微笑道:“他去给你抓药,晚些时候来看你。”
雪月的眼神瞬间欣慰,他一直很容易相信。他最后残存的记忆里,楚天羽来救他,他紧紧地抱着他,喊他的名字。
他还是在乎他的,他并没有想赶自己走不是吗?
陆逸之不忍心看雪月的脸,扭过头,眼里泛出泪光。
他的女儿爱上了不该爱的人,他的外孙也要步上这条不归路吗!?
再说,雪月要是爱上个女子,他心里还舒服些!偏偏爱上个男人,这让他如何向他娘交代!?
虽然,他对欢男子的人没有什么歧视,但是他不想他唯一的孙子,爱上个男子,而且还是把他伤成这样的男子!
喂雪月喝过药,盖好被子。药有安眠定神的作用,没多久雪月就睡着了。
他看着雪月半边宁静美好的脸,心被刀砍了一下。
他从徐远口之得知,楚天羽还一心要找风云会的总舵主吴风报仇。那日报仇失败,雪月便成了他泄愤的对象。昨晚,他知道楚天羽想进来看雪月,但是留下补药就走了。
虽然徐远说原因不明,但他觉得事情就是这么一回事。所以,他不喜欢那个楚天羽。他要报仇是他的事,为何要牵连到他无辜的外孙!
他犹豫着打开了针盒,取出一根金针,凝眉犹豫。
他究竟要不要让雪月忘记全部?
女人,若是你还活着,你会怎么做呢?
你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痛苦吗?
“你在做什么!?”
陆逸之的金针正欲落下,门口冲进来一个人,一把抓住他的手厉声质问。
陆逸之看着眼前的女子,年龄也就和雪月一般大,一脸素颜,还别着一根老旧得不行的银簪,看起来并不是红秀坊的姑娘。
“姑娘,你是谁啊?”
“我是雪月的朋友王萧萧!你又是谁啊!要对雪月做什么!”
王萧萧余光看到了雪月的伤,惊得倒吸一口冷气,一把甩开了陆逸之,扑到床上:
“雪月……你,你怎么了……”
“他刚刚喝过安神汤,也没办法回答你。你有什么事就问我吧!”陆逸之起身揉着手腕,打量着眼前的姑娘。
她头上的那根簪子,好眼熟。
“谁把他伤成这样的?”
王萧萧狠狠地问。
“听说,是楚天羽。”
“……为什么?”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雪月并不怪他,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陆逸之挠了挠头,他也是老了吗?一夜没睡,就疲乏成这样。
“他现在在哪?”
王萧萧眼睛通红,忍着不掉出泪来,使劲撑着,脸憋得通红。她从未间断寻找过雪月,跟着墨白昨日终于传来消息,听说有疑似雪月的人出现在红秀坊,但是已经毁了容,她还半信半疑,今日一见,没想到却是真的。
“嗯,我也不知道。不过姑娘,你怎么和雪月认识的?”
陆逸之疑惑了,这个姑娘看起来和雪月很熟,而且对楚天羽也颇熟悉。最令他满意的一点是,她似乎也很讨厌楚天羽。
“我奶奶是姬家的人,我从小就认识他。”
王萧萧终于没有忍住眼泪,蹲在床边,埋着头在雪月身上,肩膀耸动,默默地流出泪。
陆逸之突然想起来,那枚簪子,正是他送给雪月乳母的!那个女人说她会好好照顾雪月,让他莫担心。啊,原来这个女子是她的孙女啊!
“我找了他这么久,他怎么能伤成这样!早知道,我一定把他带走,离楚天羽远远的……”
陆逸之一拍大腿,他越来越喜欢这个女子了,一定要让她做他的孙媳妇!他俩一起,一定要把雪月从那个讨厌的楚天羽身边拽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