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花雪月有时尽》子瀛

71、樱花落罢情难离

　　“萧萧，你这些日子都在哪里？”

　　雪月靠在床边望着桌子边给他削苹果的王萧萧问。他一觉醒来，萧萧就又出现在他面前。而那个救他性命的陆爷爷竟然是他的亲姥爷。这些事情浑在一起，令他脑袋发晕，有种不真实感。

　　姥爷嘱咐他要安心静养，这半个月他几乎都躺在床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王萧萧照顾，喝姥爷端来的药。每次喝完药，他都觉得好困，会睡上好些时候。他再也没见过楚天羽。

　　那夜火海中的熟悉的怀抱好似一场梦。萧萧说，自己离开风云会的这两个月，她一直在找自己。

　　他知道，萧萧是不会扔下自己不管。虽然遇到了姥爷和萧萧很高兴，而此刻，他最想见的那个人，还是楚天羽。想和他说好多话。

　　姥爷安慰他，说他现在需要静养。楚天羽出现会刺激他，所以他们还不能相见。可是他没有一时一刻不在想他。他有太多的疑问，太多的不舍。

　　昨日他终于可以慢慢说出话来。他有好多话想问他。可他还是没有出现，姥爷和萧萧也不让他出门。说会对他的伤口愈合不利。

　　“我有一个朋友，帮我一起找你。你消失的这一个半月都和楚天羽在一起吗？”

　　“嗯，我们去了一个叫君山岛的地方。啊！对了，你还记得那个教我画画写字的韩先生吗？他没有死呢！他还是君山岛的岛主，很厉害吧……”

　　“你说他没死！？”

　　萧萧削苹果的刀在手上划上一道口子，潺潺流出血来。

　　“你没事吧？给你帕子，快捂住伤口！姥爷说这样可以止血！”

　　雪月连忙问，皱着眉头。他还是有些晕血的，但是与之前见到血就会晕相比，还是好了许多。

　　萧萧接过手帕，英眉紧蹙，看着洁白的娟帕上血色渗开，她咽了咽口水凝视雪月道：“雪月，我一直瞒着你一件事。”

　　“什么事？”

　　雪月惊讶地看着萧萧。这个隔着门窗和他说了三年话的女孩，为了救他不惜自己性命的女孩。难道她也有事情瞒着自己吗？

　　他第一次听姥爷说起自己的母亲，那个他遥远陌生的母亲。还有他的姐姐。他并不是孤单的，有那么多亲人，只是他从未见过。

　　“雪月，你还记得你的乳母王婆婆吗？”萧萧摘下头上的银簪，递给雪月：“她是我的奶奶，也是我唯一的亲人。”

　　“……记的。”

　　雪月愣愣地接过银簪，手颤抖地抚摸着老旧灰暗的龙凤雕纹，鼻子发酸。

　　他怎么会忘记？那是第一个，为救他逃离囚笼而死的人啊！

　　“对不起……萧萧。我，是我害死她的……如果不是我求她带我出去……”

　　萧萧坐在床边，擦拭掉雪月的泪痕：“雪月，曾经我的确恨你，恨你夺走了我唯一的亲人。所以，知道韩先生要带你走的时候，我告诉了姬家人，才害得他……

　　我以为他死了，愧疚之下我才去找你说话。我一直瞒着你，因为我开始喜欢你，不想让你知道我做了什么……

　　可是，既然韩先生还活着，你能不能原谅我？我其实一点也不恨你，只是那时候不明白。奶奶生前总是和我说，要我和你做朋友。只是我妒忌奶奶疼你，所以从未亲近你。如果……如果我说，要你做我的亲人，你会同意吗？”

　　“我……我当然同意……除了大哥哥，我突然又有了姥爷和你，你都不知道这几日我多开心！”

　　雪月抱着女子单薄的肩，他每次看到王萧萧，都感觉到她看自己眼神时候的沉重。那是隐藏着罪孽的心，才会有的悲伤。他很高兴，她终于告诉了他真相。

　　“那，那你和我，还有陆爷爷离开这里好不好？我们找一个地方，平静地生活好不好？”

　　王萧萧期冀地看着雪月。

　　“可是大哥哥一个人怎么办……他，肯定出事了……”

　　雪月担忧地看着窗外。他清楚地记得，那日楚天羽赶来救他时说的话。他说，他还有话要和他讲，他们约定好了不离不弃，他怎么能扔下孤身一人的他，自己和亲人离开？

　　大哥哥和他一样，都找不到亲人了啊！所以要一直在一起，他不能只自己一人开心，就把大哥哥扔掉。

　　他还没和自己说清楚，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要那么仇恨又心痛地看着自己的这张脸。那一夜恍若噩梦，他的记忆已经模糊，只记得那夜楚天羽的眼神，那绝望又迷茫的眼神，让自己心痛。

　　那比划在脸上的刀子，更令他痛。

　　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看到他的痛苦，恨不能将他的痛苦全数移到自己身上？

　　脸上的伤口可以愈合，而那个伤口好像一把生了锈的小针刺进心中，拔不出去，只能等待疼痛一天天扩散，扩散……

　　他在等楚天羽，没有见到他之前，他不能走。

　　“为什么？他明明已经把你伤成这样！你为什么还想着他？！”

　　王萧萧摇着雪月的肩头，她不懂，为什么，为什么雪月会爱上那个不值得爱的人。

　　“萧萧，在我以为孤身一人，就要死的时候，是他在我身边陪着我，安慰我。我们约定了，我一定不会离开他。他现在和曾经的我一样，没有亲人，没有家。我找到了你们，他一个人太可怜了。”

　　“那，如果他要成亲了呢？”

　　萧萧抬起头，盯着雪月的脸质问：“如果他说他不要你了呢？”

　　“……”

　　雪月低着头，红着眼。他心里不是没这么想过，楚天羽那样对自己，现在也不来看自己，他也许是要离开自己了。

　　然而，他还是在坚持地等待，希望他能再出现在自己面前。

　　其实，他也害怕着，怕楚天羽的出现，是为了告诉他，他不要他了。

　　“我不知道，萧萧，我真的不知道……”

　　萧萧心痛地抱着默默流泪的雪月，手轻轻安抚着她的脊背：“好了，好了……雪月，别哭了……我陪你等，等你决定离开他的那一天，我们一直都陪你……”

　　陆逸之在门外站了许久，摇了摇头，准备转身走开。现在他不适合进去。

　　一转身，陆逸之就看见眼前的男子。老头缕着花白的胡子，抬眼凝视着楚天羽：

　　“你来这里做什么？”

　　楚天羽看着眼前慢慢走进的陆逸之。一个白眉白胡子的蹉跎老头，就是徐远嘴里的神医吗？看起来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老头。

　　“我来谢谢你，帮我照看雪月。”

　　“呵呵呵……这句话应该我来说，楚天羽。”

　　楚天羽蹙眉，盯着矮自己一头的老人，手握成了拳：“你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非要解释一下的话，就是身为雪月的姥爷，谢谢你照顾我外孙这么久！不过，你又对他这般，我本来是想一见面先打你几巴掌的，现在看来也没什么必要了。我要带我孙儿离开，你没有意见了吧？”

　　楚天羽咬紧牙关。看来徐远说的都是真的，这老头真的是雪月的亲人！他要带雪月走吗？雪月真的要离开他了吗？

　　“……如果我不同意呢？”

　　陆逸之厌恶地说：“你为什么不同意？你凭什么不同意？你对雪月这样，就算雪月能原谅你，我也不会再让我的外孙留在你这样人的身边。况且，你们都是男人，雪月这样跟着你算什么？你要是真的对雪月好，难道应该把他留在你身边吗？呵呵，我听徐远说，你也要成亲了不是吗？”

　　拳头握得更紧。可恶的徐远，肯定又酒后失言了。柳如素的提议，他迟迟未能回复，只想再看雪月一眼，再做定夺。看到对雪月避而不见的自己，徐远一定以为自己默认了。

　　雪月找到了陆逸之，他也可以找到楚濛。他是不是应该放手？

　　“你要带雪月离开都城吗？”

　　“对，我要带他走得远远的，离你远远的。而且，我会让他忘记你。”

　　陆逸之背着手，绕过楚天羽。

　　“他会忘记我？”

　　“对，我会让他忘记你，忘记全部。”

　　听到老头的话，楚天羽恍若被雷击中。

　　他还没有做好准备放弃雪月，或者说，他根本没有想过放弃雪月。

　　他只想将雪月安置在郊外，等他报了仇，就可以带着雪月浪迹天涯。但偏偏在他孤立无援的时候卷进来一个柳如素，又在他无颜再见雪月的时候楚，让他知道了唯一的亲人还活着。

　　他还没有做好选择，是要雪月，还是要报仇。

　　不得不承认，他很贪心。他想要雪月，也要报仇。

　　雪月只有依靠他，只能依靠他，他说过了绝不会离开他，所以他可以肆无忌惮地伤害他，也不会担心他离开。

　　雪月很包容，一直对自己的为所欲为非常包容，绝对不会离开自己。他就连韩子期都赢了不是吗？

　　雪月绝对不会离开自己，他们有过约定，而且雪月一定会遵守。

　　这也是他失控毁了雪月的脸的一个原因吧。

　　吴风的存在，只是一个火星，点燃他心里的炸药。

　　可是，现在，雪月的亲人出现了，要带雪月离开，到很远的地方去，还会让他忘记自己。

　　楚天羽如被扔进了无止境的深渊，在复仇的路上，有雪月，至少还会让他留存一抹温情。

　　但就是这抹温情，牵绊住了他。

　　所以他才会失败不是吗？

　　如果没有雪月，他根本不会犹豫，他一定会娶柳如素，找到楚濛，和吴风和风云会斗到底。

　　是时候，该做决策了不是吗？

　　要雪月，还是要复仇。

　　楚天羽透过打开的窗，凝视着门上那樱离二字。

　　樱离，应离。

　　他应该离去不是吗？

　　“楚天羽，你是个男人，做事情要果敢一点，别婆婆妈妈的。”

　　“老爷子，我会离开雪月，但是我要见他最后一面。有些话，我一定要和他说。无论，他以后是否记得我。”

　　……

　　雪月睁开眼，夜色已深，烛火渐熄，屋子里只剩下他一人。陆姥爷和萧萧说晚上有事，他吃过药就睡着了。

　　明月当空，现在已经是子夜了吧？他慢慢起身，来到窗前。

　　月色如水，夏风如醉，淡淡樱花香飘进来。雪月忽然一愣，庭院里的那颗樱花树下，立着一个他十分熟悉的身影。

　　那是夜夜出现在他梦里的影子。

　　赤脚跑了出来，生怕那个影子一闪而逝，他再也握不住了。

　　没错，就是他想念的那个人。那个宽厚的蓝色肩膀，曾经是他多少个夜晚的依靠。

　　樱花飘落，月色如华，蓝色身影立在如落雪的樱花树下。

　　那是，他画里出现的男子，朗朗如月，形单影只。而他躲在樱树后，调皮地偷偷看着。

　　他赤脚踏着樱花，满心欢喜地奔向那个男子。

　　但，却在他即将拥抱住那个熟悉的怀抱的时候，被一把推开。

　　他呆愣地后退了两步，那双眼睛再熟悉不过，却又，再陌生不过。

　　那是，冰冷，而疏离的。

　　“大哥哥？”

　　雪月声音颤抖沙哑，心头浮起一抹不安。

　　“雪月，我要成婚了。”

　　楚天羽走出樱花的阴影，眼睛被一双裸足吸引，有了片刻动摇，随即又化作冰：“你也别再来找我。今日，我是来向你道别的。”

　　“大哥哥，你，不是真的吧？你在开玩笑对不对？”

　　雪月笑着靠近，他不相信，他们只不多短短二十日不见，为什么他突然就不要自己了？

　　“我没有开玩笑。再说你已经找到亲人了不是吗？”

　　楚天羽冷漠依旧，伸手淡淡抬起他的下颌：“我已经厌倦你了，还有你的这张脸。你的脸，现在，真难看。”

　　“为，为什么？明明我们约好了，你忘了吗……”

　　眼神冷得像冰，雪月难以置信地追问，他不相信，他不信他爱的那个温柔的人，会抛弃自己。

　　“我没有忘。只是，我不爱你了。也许，我从来没有爱过你，只是被你这张脸迷惑了，直到毁掉你这张脸，我才清醒。”

　　雪月眼中浮现绝望的阴霾，楚天羽冷笑着，疏离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从来没有爱过你。”

　　曾经定情的那枚玉佩，被楚天羽一掌捏碎，散落尘埃。

　　雪月眼前黑暗一片，好像那个噩梦的夜晚，楚天羽碎落那副画轴，美梦破碎，堕入永无止境的黑暗之中。

　　呐，楚天羽，诺言岂可轻践？

　　还未来得及问出口，他再次堕入黑暗。

　　为何他刚刚开始尝试去爱一个人，那个人就不再爱他了呢？

　　为何他想要一个亲人的时候，谁都不在。而现在他只想要一个人留下，那个人却要弃他而去？

　　为何他还是不死心，楚天羽明明说他从未爱过他，只是迷恋他曾经的那张脸……

　　樱花落罢情难离，鹧鸪啼后剩相思。

　　楚天羽终究还是忍不住回首，看徐远和陆逸之将他送回屋中。手心被玉佩断痕割破的伤口，渗出手指，滴落在地。

　　“我只前见到你的时候，想着一定要替雪月打你几个巴掌。可是现在我还是不懂，既然你爱着他，为何还要如此伤他？明明爱他，为何要亲手将他推开？”

　　“……”

　　楚天羽转头，看到王萧萧站在身边，瞪着大眼睛问他。他一开始就知道她喜欢雪月，但没想到有一日，自己会亲自将雪月推到别人身边。

　　“你知道雪月有一个姐姐吗？”

　　“我知道，不过她应该已经死了。”

　　“……她没死，而且你也见过她。”楚天羽回忆着那个噩梦的夜晚，他透过门缝看到的震惊的一幕：“你不要告诉雪月，她就是风云会的总舵主吴风，是我要杀的人。”

　　“……”

　　王萧萧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那个吴风，不但是楚天羽的敌人，更是墨白一心要致他于死地的死敌——那个人竟然是雪月的亲姐姐！？

　　她不是一出生就死了吗？

　　“我发现后，比你还要惊讶，以至于错乱下将雪月误认成了她，才会……”

　　楚天羽握着手上的伤，似乎疼痛才能缓解他的悔恨。

　　“吴风，她也没认出雪月吗？”

　　王萧萧知道，虽然雪月一直被楚天羽囚禁，但是后来他们败露，风云会上下都是知道的，吴风不可能没见过雪月才对。

　　“她没见到雪月的样子，也不知道雪月是她的亲弟弟。但是，我亲耳听她说，即使是她的亲弟弟，如果雪月与我在一起，也不会手下留情。”

　　“她怎么可以这样！”王萧萧愤怒了，吴风根本就是疯了！否则怎能连至亲都可以下手？

　　“所以，你别告诉雪月，带着他离开吧。我和吴风的恩怨纠缠，根本就不应该牵扯到雪月，我已经害了他一次，不能再害他第二次。”

　　楚天羽的目光追随着那抹消失在门后的白色身影，他其实很想再拥他入怀，可是却担心再也放不开，狠狠地推开他，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你会后悔的。”

　　王萧萧冷笑着道，她明明是讨厌楚天羽的，为什么现在却为他，为雪月，感到可怜？

　　“我知道，我现在就已经后悔了。”

　　楚天羽再次回首将那棵樱花树烙印在眼底，似乎树后又探出那个调皮的脑袋冲他笑。

　　苦笑：“但是，我情愿自己一生后悔，也想保他一世长安。”

　　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这如果只是遥远的梦。

　　那么，我就给你没有我的一世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