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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争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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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元和夫人来到东越,对这里的风土人情很感兴趣。玄湖很是殷勤,拉着蓝玉陪着两位老人家四处游览,坐着浔江楼最奢华的马车,吃着浔江楼最好的厨子烧的美食,览着东越京都最美丽的景致,把两位老人家服侍得满意之极。辛夫人直夸蓝玉找了个知冷知热的好夫婿。辛欣这位正牌女儿反而被撇在了一旁,真真哭笑不得。好在如今上官无尚是她最重要的目标,需要大费心力。
辛欣每天吃罢早饭便去城西商行巡查,过了晌午换作范瑜去城西伴读,晚上两人书房共读,偶或商议着楼里的棘手商事、玄湖的婚事准备,两人各尽其力,倒似有着默契一般,绝口不提上官无尚之事,各人心中自然都是志在必得。
那上官无尚也是个解人,除非辛欣问起,他也是很少提及范瑜伴读之事。辛欣对他的圆通世故倒也暗自赞赏。
日子过得真快,离殿试之期只有两天了。这日晚饭时玄湖又在浔江楼豪华客房设宴邀众人相聚。
辛元看过浔江楼的构架后赞叹不已,连连夸赞玄湖是个不可多得的商界奇才。
辛欣这几日与母亲相处时间有限,免不得傍在辛夫人身旁帮她夹菜盛汤剥虾剔刺。听了这话忙给玄湖使了个眼色。她可不想将琴心阁之事泄露出来,让爹娘担心。
玄湖原本想解释,在辛欣利剑般的目光下,只得唯唯诺诺地答应着,惹得一旁的蓝玉哈哈大笑。
辛元以为蓝玉不信,正色道:“玉儿,你这夫婿可是难得的人才!只这布局、这排场,不是腹有乾坤、襟怀如海之人可做不出的。这等胸襟气度,在金龙除了琴心阁墨阁主,老夫可还没见过第二人。”
蓝玉只忍着笑点头:“义父说得极是,孩儿对玄楼主也是极敬服的。”趁着他不注意,回头冲着范瑜和辛欣眨眨眼睛。
辛元知她是胡乱应承,叹了口气,转头看见范瑜,忍不住道:“范瑜,老夫痴长着几岁,倒要说你两句。你两年前辞官从商,实在是欠着考量。虽说三教九流不分高下,可金龙的大局方稳,正需用人之际,你不好好为国效力,却为着些许私利便弃了官……好在成相也是个能臣,总算是没出什么乱子!唉!”他这几日一直没得空和范瑜深谈,这会儿看到玄湖在东越做的风生水起,忍不住便要责问。
范瑜被他责备几句,只觉得处处都说到了他的痛处,额上已冒出了冷汗,忙起身来到他身旁深深一揖:“是!学生……小婿一时冲动,辜负了岳丈的期望!惭愧!”
话刚出口,蓝玉在旁边重重咳嗽了两声。范瑜顿时醒悟,瞥眼看向辛欣,那被屏风的暗影半遮着的粉颜已微微变色。看来多半是恼了,他暗骂自己糊涂。明明是顺着辛元的话答应着的,旁人听起来却似是自己对当年所为早已追悔莫及一般。
宴罢,辛欣果然推托疲累,任凭范瑜做手势、使眼色,全没入眼,径直陪着母亲回房歇息,丝毫没给他解释的机会。范瑜便想着明日定要寻个空子好好给她解释清楚。可事事多不如人意,第二日却发生了一件大事情。
转天早上,辛欣做完早课,照例去了城西商行,中午回来时面色凝重,让厉阳唤了蓝玉到书房来。
“蓝玉,姐姐给你备好的嫁妆可还满意?”
蓝玉噗嗤笑了:“我和玄湖连人都是你的,嫁妆么,也不过就是你从左手换到了右手罢了!你自然乐得大方!”
辛欣终于露出了笑脸:“呸!死丫头,姐姐这样对你,还不记着我的好!”
蓝玉笑着走到门外,吩咐厉阳守着不要让人进来打扰。关上房门,她望着辛欣正色道:“公子!上官无尚那里出了什么事么?我一进来就看出来了。”
辛欣敛起笑容,慢慢道:“今日临走时,上官给我说了几句话,你帮我思量思量。”
“上官无尚自小读圣贤书,平生的志向便是能立于朝堂,为国为民干一番大事业。可这两年的困顿,无尚却已明白,读书又岂能不为稻粮谋?”
“公子自救了无尚父子那日起,便细加栽培,令我在商事上的进境一日千里。相比较而言,无尚还是更喜欢经商。”
“无尚早仰慕公子之德,这些日子反复思量,昨晚终于做了决定,我愿意追随公子左右,以报公子恩德。明日无尚抱病,不去参加殿试了。”
“范先生对无尚寄予厚望,每日不辞辛劳,解书论文,倾囊相授。无尚的决定尚未禀告先生,真是对他不住!”
“他要放弃明日的殿试?”蓝玉惊呼。
“正是!”
“你答允了他?”
“我只说回去同玄湖商量,会慎重考虑。”辛欣冷笑,“他是否虚情假意,看明日便知!”
“他明日若果真放弃了殿试……”
辛欣接口道:“我会八抬大轿将他迎进门!”说罢大笑。
“真是蹊跷……”蓝玉一边思索一边摇头。
“他这样的决定,实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没有人会轻易放弃金榜题名,能参加殿试之人,再不济,也能得个七品县令。他究竟是为了什么?蓝玉,让暗部再去他老家,务必细细查清他的底子。”
“是!”
辛欣顿了顿又摇头道:“不,还是你亲自去吧。上官无尚是咱们去南离的关键人物,这么大产业,必得交给一个忠诚可靠之人才好。距婚期还有十日,你能走个来回么?”
“嗯,上官的老家距此约三日路程……路上紧着些,赶得及!”蓝玉想了想,迟疑道,“公子确定非上官不可么?比如伊多、比如徐舫,也都是圆通谨慎的大管事,足以独挡一面。而且范先生那里……”
“蓝玉,此次去南离,我的想法和以往不同。我要的是一个自在安宁的家园,而不是一个叱咤风云的商行。等大伙儿都乏了、倦了,可以去那里聚一聚,坐一坐,或者颐养天年。因此,我要一个谁都不识的生面孔,做一个南离普普通通的商家,让别人绝不会想到它与琴心阁、浔江楼有什么关联。”辛欣说着微笑道,“这上官无尚既是身旁绝佳的人选,得来全不费功夫,咱们又何必要再劳神他就呢?至于范瑜么,要想说服他,确实不易……”
“公子考虑得周全,我都听你的。”蓝玉点头,站起身道,“事不宜迟,我去知会玄湖,这就起程。”
“吃了午饭再走,路上小心,可别亏了自己的身子。”辛欣叮咛着。
蓝玉打开房门,出门的那刻回眸一笑:“姐姐亲手给我缝制的嫁衣,蓝玉很喜欢。谢谢!”说罢眼眸垂下,转身离去。辛欣看得分明,那眼波流转间分明有盈盈泪光闪过。
望着她矫健的背影远去如风,辛欣低低叹息:“蓝玉,你的姻缘是我亲手所牵,但愿你能一辈子幸福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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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辛欣在书房与玄湖筹划着南离事宜。为着要带去南离的人、财、物,两人争执不下。玄湖要多多益善,辛欣偏是要求少而精。
玄湖建议让岳云做上官无尚的护卫,岳云是从琴心阁就跟随着他们的,现在负责浔江楼的护卫和暗部,与他极亲近,是个信得过的人选。
“上官无尚倒是个人才,可知人知面却难知心。让岳云跟着他,也好……也好……”玄湖迟疑着说不下去,辛欣微微笑了,她知道玄湖是好意,自己也确实对上官有着两分犹疑。
“上官是个文弱书生,让岳云跟着他也好。这两日就把人都定下来,你们的婚事办完,就让上官带着人先去南离。上回那位救月斯的工匠是叫邵一吧,让他去负责庄子的建造……”
玄湖连连摆手:“公子,这些你就不必多操心了,玄湖必定都给你选出最得力的人来。”
“离开东越前我打算先去南明湖看看辛平,这一去不知要哪年才能再见。”想到那年和范瑜两人在南明湖携手江湖,把臂同游,是何等逍遥惬意。她的眼梢眉脚已尽是笑意。
一个多月前已让蓝玉回金龙时通知了墨希,由琴心阁出资,以上官无尚的名义在南离购置了地产。上次去南离看中的地方在南离和金龙的边界,因交通不便,少有人烟,价格也极便宜。其中有一座山和山下三百亩荒地,可做农田,可养牲畜。最可喜的是半山处竟有一个天然的小湖,占地也有七八亩的样子。辛欣打算着在半山围着小湖建一座庄园。
两人谈到居处的名字,辛欣一时兴起,提笔饱蘸墨汁,龙飞凤舞写下几个字。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到了门口,厉阳刚唤一声“范先生”,范瑜已推门闯了进来,脸色阴沉。见房内有人,他也不说话,在门口立定。
范瑜一向克制,喜怒极少形于色,辛欣这会儿见他面色不善,就知一场风雨不可避免。她让玄湖先回去考虑细节,改日再议。玄湖临出门前担心地看了看她。辛欣回给她一个放心的微笑。
房门轻轻合上,关住了满室的幽暗和清凉,也关住了门内这人散发的勃勃怒气。
范瑜慢慢走过来,两手撑着书案,微躬着身子,直直瞪视着她,道:“辛欣,我识得你这么久了,从没想到过你如此卑鄙!”
辛欣脸色一沉,强压着心头迸发的怒火,淡淡道:“范先生无凭无据,便给辛欣定下了这滔天大罪么?”
“无凭无据?”范瑜冷笑,“‘公子待无尚其情殷殷,无尚若是不从,岂非忘恩负义、猪狗不如么?’‘我愿意跟随公子经商,以报公子恩德。’‘能够追随公子左右,是无尚的福气。’这些,都是上官无尚说过的吧?辛欣,你都使了什么手段,强迫了上官就范?”
“强迫?”辛欣不觉笑了,对于上官,不是没想过以恩德利诱、用权势相迫,可千算万算,唯一没算到是上官主动要求放弃殿试,跟了自己。无论是自己喜好,还是为了报恩,自己算计好的种种手段竟然全没了要使的地方。可怜范瑜几个月来尽心尽力,眼看着到了殿试,一腔热望却被自己兜头泼了这么大的一盆冷水,也难怪他不气。
她缓缓舒平了火气,柔声道:“范瑜,我答应过你,这事儿让上官自己决定,就绝不会插手。你不信我么?”
“信你?”范瑜冷笑,“贿赂官员、牟取私利,囤积居奇、哄抬物价,依仗权势、独揽商权,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你们上至琴心阁、下至浔江楼,做的什么事情是光明正大的?”他气恼之际,口不择言,却没发现辛欣早已变了脸色。她用力按着绞痛的心口,只觉得仿佛什么东西扼住了自己的咽喉一般,几乎不能呼吸。
范瑜向前探低了身子,前额的发丝几乎就要触到了她的额头,他紧紧地盯着她的眸子,慢慢说道:“欣儿,这些年,我看错了你!你真是让我——失望!”这两句话一字字吐出,字字都似刀尖扎在了她的心口,刀刀见血。
门被用力甩上,震得又迅速弹了回去。辛欣无力地靠向椅背,脑中一片空白。
手腕被人轻轻握住,一股柔和的力道顺着脉络缓缓流入,漫过全身经脉,温柔如情人的手,细细抚慰,说不出的平和安详。不知过了多久,辛欣的气息渐渐舒缓。她睁开双目,眼前是一双关切的眸子,在撞到她的视线时迅速被垂下的粗黑的睫毛遮住。
“公子,你气虚体弱,需长时间细细调养才好。”
辛欣不觉微笑:“我好得多了,谢谢。厉阳,你也懂岐黄么?”
厉阳收回手,躬身答道:“御石族本就因医术与巫术而得名。可惜我学识浅薄,许多技艺都已失传了。”他垂下头,低声道,“我先去熬碗补汤来给你。”没等辛欣答应,他就快步走了出去。
辛欣知道他是想到家人心里难过,也不去管他。呆呆地坐在桌案前,一低头却看见案上的四个大字银钩铁划,墨迹方干。
“龙熙山庄……”她凝视着这几个字,轻轻道,“范瑜,咱们的庄子就叫龙熙山庄,你可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