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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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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舟九岁前也是不知世间疾苦,不知宫中多磨难的。那是他还是二殿下,偶尔会在大宴中见到那个总带些忧郁的父皇,给皇奶奶请安时才能见到笑颜如花的母妃。平时的时候,白日里就和太傅学书,他素爱弹琴作乐,描字画画,虽然没有什么朋友,却也没觉得无聊。
然而九岁生日才过两个月,宫中气氛一下就变了。宣舟年幼,什么事都不知道,不过他聪慧,看出长辈们在暗自较着劲,给太后请早安时,那些披金戴玉,身份高贵的女人们说话时都带着试探挑衅,空气里是隐隐的电花闪烁。
那些日子,太子殿下的头仰得比谁都高,气焰比谁都烈。宣舟和一班皇弟都有些不知所措。下面的太监们一个个嘴巴死紧,生怕说错一句话丢了脑袋。
后来有一天,母妃悄悄遣了个心腹来。那人白面长目,说话时眼睛四下搜望着,宣舟倒没怕,镇静地带他到自己的内室,躲在床后说话。
原来皇上得了急病,眼看就快不行了,现在宫里在争,宫外也在争,要不是太后全力撑着,这天下怕更要乱了。如今皇上的气出的比进的多,却就是不肯下遗诏。
那人道:“娘娘现在就担心二殿下,叫二殿下自己好好顾着自己,吃东西时定要拿银勺银筷子吃,吃前要找人验吃,待多过几时后才动筷;平时就待在殿中,太傅庙也先别去了;吃水果也要当心,能不吃就别吃了;睡觉的时候多长个心眼,别睡太死;防走水的水缸要好好看着,下人最近管严些儿,别出去惹了争执;见了太子殿下就要先躲着,最近别和他们那边的人闹心……”
絮絮叨叨一大堆,宣舟却听得认真,记在心里。末了亲自去拿了父皇亲赏的玉洗砚:“公公虽是自家人,跑这一趟总是要担风险的,这点小礼公公先收下。”
那公公左右擦着手:“哎呀,咱家不敢,”又悄悄凑在他耳边耳语,“娘娘还说了,她也在四处找人呢,殿下素来是最讨人喜欢的,皇上以前也总是对殿下赞不绝口,连太后她老人家也是心往您这边偏呢。”
宣舟悄悄地咽了口唾沫,面上还是有些红了,他把玉洗砚放在公公手中,一拱手:“公公回去小心,宣舟不送。”
“不敢不敢。”
那日后宣舟就住定在殿中,平时就看书习字,弹琴学笛,外面的事好象都不在他眼里心里过一般。如此又过了一个多月,就是半点声音不起,他也觉得外面纷扰不断,派出去的小太监只能在太傅院转悠,宣舟就叫他们看着各位殿下的样子气度。
“今儿个三殿下穿得华丽光鲜,把太子殿下给比了下去。”
“这几日倒是怪了,太子殿下怏很了,半点狠气都没了。”
宣舟小小的个子坐在红木阔椅上,脸上却装成一派清浅的笑来:太子殿下这个称号么,迟早会易主,他的母妃算什么角色?他不过是比自己和老三先生了半年罢了,为人又是个少德狠唳的角色。倒是老三,他敢现在就现出来,说不定倒真是得了谁的应承,有实权的人在给他撑腰了。
“明日你还去,说我病虽然快好了,却得静养,你好好地看着那些主子的模样,回来再告诉我。”
“是。”
宣舟抱着手,慢慢看面前摆的一本书,心绪却飞到遥远的地方去了:自古成王败相,老三的母妃身后好大一座势力啊!不仅有娘家的薛家,还有几个表亲都是朝中重臣,以往定是受了她许多好处,如今更是要把她们母子往最高处推;自己呢?姑苏路家,虽然也有朝廷大臣,却都是文官,争天下时文官最是无用的,亏自己平时还对着几个青年才俊的舅舅叔叔艳羡不已呢。
如今就只有看父皇的心意了。宣舟平时是个极讨人喜欢的主,在父皇面前一向得宠,在太后面前也是最得喜的。
时间说快也快,说慢也慢。
这日下午,宣舟还穿着中衣在桌前描字,头发披着没梳,脚上只穿着便鞋。疾步进来的女官见了又气又笑:“二殿下啊,您倒是悠闲。”
宣舟一看,正是母妃身边最得力的大宫女娉如,年纪不大,才二十出头,一张脸不算出众也不难看,做事却是一阵风似的爽快。
“怎么?母妃带话了?”宣舟丢了笔,见她进来得明目张胆,于是问。
“今天晚上皇上要召各位殿下说事呢。还不快准备着?”娉如招手叫托盘的宫女进来,上面托着一件靛青色衫子,“这是娘娘挑的衣裳,现在皇上病中,不要穿太讨喜的颜色,也不能穿叫人丧气的颜色。”
那天晚上,宣舟跟着一众兄弟鱼贯而如修身殿,那里烟烛缭绕,气氛压抑,呼吸中尽是让人喘不过气的烟尘。他们兄弟不算多,只有七个。除了同年的三个大的,其余的都岁数很小,有的仅能爬坐,咿呀学话。
宣舟他们跪在床边,流着泪。
躺在一片金黄中的皇上年纪并不大,仅仅三十,见了他们也仅是抬了下手臂,说不出话来了。然后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公公捧了只金匣子来,放在床边。
不多时,各位娘娘也来了,只生了两个女儿的皇后捂着眼睛坐在床边。再等了一会,三位奉旨进宫的重臣身着朝服赶来了。
这时皇上才又挥了挥手,示意捧匣子的公公取遗召公布。
这时偌大的殿中可闻落针声,人人不敢出口大气,所有人都知道,皇上,即使是病得这样了,这传位的事任谁跳腾扑闹都没用,有用的还是他的话。
年老的公公剥开封蜡,先给皇上扫了一眼,才清清嗓子读了起来……
宣舟的脑袋嗡嗡地响,心跳得一阵一阵的,读了些什么,意思是什么,他都不知道,他只听见了自己的名字,不是封侯不是赐爵,是帝位的传承者!
他茫然抬头,四下里找了一下,在一群锦衣华服里看见那忽然就光彩夺目起来的女人,他呐呐地张嘴:“母妃。”
女人冲他微微一笑,轻轻摇摇头,又悄悄一指病榻,这才叫他不知何在的心归回了原处。
然后就是三位大臣山呼万岁声,宣舟不记得给他们封了什么,只知道以后这就是他的辅政大臣了。念遗召的老公公亲自来领宣舟到被榻处去,如今他的心安了,情顺了,这才注意到平时疼爱自己的父皇竟瘦弱成这样了,心里疼起来,眼泪像断线了的珠子一般,扑簌簌直落,又执着父皇的手贴在脸颊边,不住呜咽:“父皇……”
老皇帝欣慰地用手指碰他的脸,待他哭了一会才道:“今天哭完了,就不能再流泪了,以后你就是我煌庆王朝的帝君了。”又安慰了他一会,“你去吧,我今日累了。”
宣舟抹着泪,有些失魂地出殿,外面一溜的贵妃大臣,默默地看着他,旧帝尚在,自然不能多明显地向他祝贺,却各自在眼里表现着。
宣舟看见母妃的车已经开远了,知道她也在忌讳这个,自己默默上车,按捺着一颗心似要高兴地跳出来,又似因为父皇的病重而低落下去。
这一上一下反复不停,不久他便按着心,头靠着垫背眯着眼,慢慢地,一缕笑浮上嘴角:从今天起,我,不,朕,就是这辽阔大地的新君了。
次日,旧帝在病榻上咽气了。新君筹措着即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