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宁》竹致

2、第 2 章

　　初次见到平宁，是即位后第二年。那时宣舟才十一岁，却遇到了许多不如意。
　　他年纪小，还远没到亲政的时候，平时就跟帝师们学书习理；慢慢地就感觉身边一切都在变：贴身服侍的小太监宫女不知不觉就换人了；想见太皇太后和太后一面如今更难了；宫中保护自己的内侍忽然有一天一个都不再认识了……辅政的三个大臣如今说起话来口气也是越来越大了，就连被褥衣衫都有下面的太监敢消极怠工，不按时发放了。
　　宣舟原本是个极要强的孩子，如今却越发地隐忍了。
　　他默默地学习，闲了就弹琴下棋，他天资聪颖，这些玩意比谁都学得好。遇见下面的太监宫女故意怠工了，做得太显眼时才说一说，反正那些人总是往别人身上推。
　　他一件金袍穿了十多水，平时用功多，手肘处都磨薄了，也没人给他换件新的。宣舟心里清楚这些人都是后面有人在撑腰呢，故意地，他就偏不发火，越发地温文谦良，只把一切看在眼睛里，记在心里，不动声色地笑。
　　可这回那班人做得太过了，他不知是吃了什么，闹肚疼得厉害，还把慈宁宫住着的两位皇太后给惊动了。
　　“皇帝，你怎么……这底下人是怎么照顾你的？”太皇太后发怒了，把一班下人全拉去打了嘴巴，倒是宣舟白着一张脸替他们求情：“罢了，定不是这些人的手段，他们哪里有这个胆？”
　　太后没有太皇太后那般有主意，只想着找个贴心的人来好好护着他照顾他。
　　“皇帝年纪还小，找个大了吧，怕是话都说不到一处去。找个小的呢，又不管事。”太后左右为难。
　　“人我倒是有一个，”太皇太后沉吟着，“不过，这孩子我收了有两年了，平时我也离不得她，唉，皇帝这样子了，就把宁儿给他吧，什么时候不用了再还我就是。”
　　两位皇太后走了没多久，几个小宫女就浩浩荡荡簇拥着一个打扮气度都不同于旁人的小姑娘来，她穿着水样的绸缎，桃花一样明媚的颜色，脖子上戴着金项圈，坠着一块宝玉；手腕上叮当做响的是手镯，一副打扮就像其他的几位公主。
　　那就是平宁了。
　　说不清楚她有多漂亮，或许她本来就不是用容貌来评价的。她仰着头，虎虎有生气地走进来，先把一帮跟着的小宫女遣散了，自己走到床边，还没看见宣舟的脸，她脸色就变了，捏着拳转身就冲到近处的太监身边：“你们这里管衣服被褥的是那位公公？”
　　那小太监吊着右边眉毛，皮笑肉不笑地说：“哟，这位小姑姑，这可不干奴才的事。”
　　“啪~”清脆的巴掌声，平宁冷笑的声音响起来：“不干你的事？本姑娘问你话呢，你就给我推诿吧！下次遇着我再敢跟我耍花枪，我割你的舌头。”
　　一时间，修身殿里鸦雀无声。连躺在床上眯眼的宣舟也探出头悄悄看着，不知是哪位脾气火暴的，跑到这里放肆。不过宣舟没感到生气，看见挨打的小太监，心里竟暗暗高兴。
　　那旋风一样的小姑娘双手叉腰，指着一应的桌椅被褥衣衫：“这管内务的给我站出来。”
　　下面的太监宫女有心想出声和她对着骂，看见皇上半躺在床上，虚张着眼也没出声，知道这要闹起来，皇上是不会给自己撑腰的，而这小姑娘年纪虽小，却是有两位太后撑腰的。
　　一个中年宫女万般不情愿地站出来，一脸厌弃地看着她。
　　“哟，您是莫姑姑呢，宫里的老人了。”小姑娘哼了一哼，“今天我是奉懿旨过来的。就是来看看你们这些偷鸡摸狗的德行。”她一捻搭在几上的绸巾，“这是哪年的东西了？还尽是灰。皇上的内务支出怎么不见少，东西怎么不见多呢？”
　　那宫女争辩道：“这是上面拨的，奴婢又有什么法子？还不是天天去催了的。”
　　平宁一拍桌子：“上面拨的是不是咱们再去问。今天你就给我看看这帕上的灰，多久不见打扫了？你们这些人养着干什么的？”
　　“我又不是打扫宫女，你……”话没说完，被平宁一帕子丢到头上，羞气得一脸通红。
　　“不是打扫宫女？？您是宫中老人，一两个小宫女还使唤不动？就不知道该扫的要扫该擦的要擦？”平宁哼了一哼，“我知道了，必是姑姑年纪大了，做不来这些事了，我这去回禀太后，您干不动了趁早回乡吧。”
　　说完不管后面一群人怎样气不过，转身走到床边，脸上已换了副笑容：“皇上您醒了？”伸手就去扶他，“外面春光正好，我备了软轿，一起出去走走吧。”
　　宣舟平时也是个不动声色的主，却偏偏被刚刚的平宁给吓住了，一时竟有些怯怯地任她扶起来，慢慢跟着出去。
　　平宁把他送到一个模样乖巧，长一双狐媚眼睛的宫女手中：“带皇上出去，到处走走。”
　　宣舟见她不跟着，反而袖手站在一边，有点奇怪，临出门时，假装晃悠了一下，侧过身子去看她，她站在床边，一样一样拣着看，脸上带着冷笑，嘴角吊得老高。这大人的模样放在这样一个十岁的小姑娘身上，让人好笑，却也觉得她真是可爱。
　　宣舟心里升起一阵阵的满足起来，知道这以后的日子回好过得多。
　　平宁早上来，下午回慈宁宫。看得出她是个讨长辈喜欢的人儿。
　　如此过了四五日，除了平宁主动的嘘寒问暖，两人间再没旁的多的话。宣舟是极想和她搭上几句话的，只看着她小小的个子负着一双手，后面浩荡地跟着四个小宫女，那排场还真是大，再看她做事，那叫一个得礼不让人，她谁也不怕，敢叫宫里的老人们下不了台来，才几天，修身殿的奴才们当着她的面就老实起来，谁也不想被个小姑娘教训不是？
　　宣舟的小身子就挡在宽大的书桌后，桌上厚厚的文书连他的脑袋也遮住了。每次平宁来，他就从书缝里看过去，肚子里想好了几句词，却找不到机会和她说话。有时一有机会吧，又一看她教训人的厉害劲，话就悄悄咽了回去。
　　宣舟也算是个有计谋有胆色的孩子了，就是对平宁有些发虚。
　　每当平宁亲自过来关心他来了，他的脑袋也跟着就低下来了，有些呐呐的。事后想起来，在床上会羞得滚几个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