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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 命运的重逢 ...

  •   深夜的星空无声无息地照耀着人世,仿佛在凝视着被它抖落微光的这片土地上的命运是否与它有着相同的轨迹。
      一人一精灵匆匆往前行走着。
      直到走到水花桥的时候,别西卜才反应过来,强行拽着绫正芳,停在了桥的这一头。
      少女回头,清澈的双眸抬起头望着他。
      别西卜没有错过其中的故作遮掩的惊涛骇浪。这一刻他意识到了一件事——这是绫正芳身上掩藏的一个巨大的秘密。
      “先生……”绫正芳斟酌着似乎想说些什么,却终于还是没能说出口。
      这一路行来,她没有追问他,他也没有追问她,但不追问从不代表那一切不存在。
      别西卜只觉得一阵难言的无奈涌上了心头。
      “你发现了不对,对吗?”他问了一句废话,但这缓和气氛的话语让绫正芳紧绷的唇线显得放松了少许。
      她点了点头。
      “你打算去追究这件事?”别西卜又问。
      绫正芳微微垂下了头。
      长久的沉默让别西卜感到有些困惑,但很快,少女开口了,也让别西卜终于明白了她在犹豫什么。
      “这是只有我一个人才能做到的事。”
      别西卜皱了皱眉,“你一个人?”
      “人类的黑魔法师团体里如果出现一个精灵,你会立刻被他们瓜分殆尽,即使你是究极体。”
      这确实不是一个好消息。
      如果他和绫正芳一同混入其中,那么他的耀眼瞩目也会让绫正芳的身份遭到暴露,对双方而言,这都是极其危险的。
      但这也就意味着一件事。
      他们要分开了。
      从加尔堪城到光丘城,再从光丘城到星宿城,一路走来,他们两个共同经历了很多,甚至于别西卜在不久之前,还下定决心从此带着一个累赘四处行走。
      但就是他也没想到,这个离别的契机到来得这么快。
      别西卜静静地看着绫正芳,他看见后者眼中的彷徨和决意明晃晃地摆了出来,她看着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却久久没有开口。
      半晌,他轻啧了一声,“哼,看让你为难的,难道我像是那种缠着你不让你做事的人吗?”
      他的语气听起来满不在乎,绫正芳的眼神微微一动,“抱歉,先生,我只是担心你会因为我而陷入险境——”
      难道他因为她而陷入的险境很少吗?别西卜心想。
      可是他没有在这个时候揭穿这件事。
      因为这个时刻,说这些话并没有任何意义。他们终有一别。
      “我当然也没兴趣掺和这么危险的事,我早就说过,我对你们人类的恩怨没兴趣。”他故作无聊地轻哼了一声,“你爱去就去吧,反正这也是你想做的事。”
      绫正芳仰起头望着他,褐色的双瞳于是倒映出了星河。
      “我当然会去做,那是我的使命,先生,可即使是那样……我也还是会为和您的离别而感到不舍。”
      他们彼此互相扶持,不问出身,磕磕绊绊同行到了现在,但在这个磅礴的世界里,他们一旦分开,之后是否还会相遇,彼此之间又会有着什么样的身份,就不得而知了。
      别西卜的脸微微僵住了。他板着脸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经历过无数次离别,自认为已经潇洒至极,但这一刻,他还是觉得灵核多跳动了一拍。
      即使是过去的每一次离别,他也从不想承认,也绝不承认自己会因为离别而感到不舍。
      可事实上,最后狼狈地活在这世上的却只剩下他一个。
      只是区区离别而已,绫正芳就像他生命中那些擦肩而过的人一样,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重要的——可他的灵核的跳动告诉他,他根本没有像他憧憬的那样,放下一切,了无挂碍。
      “先生,我要走了。”
      “如果没有我在,你说不定会活得更自在一些,但是,如果并没有活成那样,如果还是会像我一样,想念这段时日,也没有关系。”绫正芳望着他,唇角微微抬起,“因为那证明我们这段时间的同行有了它的意义,我们没有因此而浪费宝贵的生命。”
      别西卜静静看着她。
      直到此刻,他也绝不承认他会如她话语中所说的那样,有多么怀念这段同行的时光,但她却温柔地给了他一个想念她的借口。
      也许听从了她的话之后,当他每每回想起这段时光,他都能少一些对自己的厌恶和唾弃。
      但他并没有回应绫正芳。他只是侧过了头,生硬地岔开了话题。
      “今晚先到这里,明天我送你去找那些人。”
      绫正芳望着他,“您不打算就此离开吗?”
      别西卜冷哼了一声,“我怕你今天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明天连寒准区都走不出去。”
      他的理由有些蹩脚,绫正芳愣了一下,最后却轻笑着接受了它。
      “那看来,我还是需要一个保镖的。”
      “记得付工钱。”别西卜冷酷地说。
      “知道啦知道啦,我请你吃烧鸡。”
      别西卜没有说话,他伸手揉乱了她的头发,而后率先大步越过她,跨上了水花桥,渐渐远去了。

      ……
      无人的地下室中。
      “嗯,没错,我见到了他,别西卜先生。”
      “那是当然,我什么时候给过你们假消息。”
      金属的听筒中传出了什么人说话的声音。
      “他们还在寒准区,你们要行动的话就尽快行动,我可不负责你们的成功。”
      “我知道,我当然不会被他盯上,你大可放一万个心。”
      “好,那就先这样。”
      按钮被按下,巨大的金属听筒中的声音逐渐变小,昏暗的火光映出了一张诡异抽象的笑脸。
      “啧,看来这次又能有不少入账了。”它嘟哝着,一手拎起烛台,慢慢地拾阶而上,消失在了地下室中。

      第二天的时候,别西卜和绫正芳起得很早。
      绫正芳特意换下了她的白裙子,用仅剩的零钱买了一件灰扑扑的亚麻裙子,回到旅馆换上,别西卜双手抱着臂站在门口,见她出门,便朝她点了点头,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
      这一天的星宿城难得有了个好天气,不成片的白云没能遮挡住普照大地的阳光,让这座漆黑的城市显出了难能可贵的壮丽和宏伟。
      绫正芳跟在别西卜身后,两人一言不发地穿过了寒准区,向着北辰区走去。
      虽然谁都没有明确说过,但他们都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在哪里。那是黑魔法师们的聚会地点,很怪异的一点是,它并不在三教九流的寒准区,也不在来往方便的天白区,而是在贵族聚居的北辰区中。别西卜一度怀疑过这是因为许多贵族因为无法沟通其他星辰的力量,而选择了投向玄召的怀抱而产生的现象。
      绫正芳没问别西卜怎么知道的,别西卜也没有问她。
      这条路漫长而寂静,她没有费心去寻路,只是在心中不断模拟着该说什么来取信于那些人。随着他们的前行,日头也渐渐自东移往了正南。
      两人之间依然一句话都没说。
      但就在行经寒准区与北辰区交界处的时候,别西卜忽然停下了脚步。
      没有留意的绫正芳一不小心撞上了他的后背,她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正奇怪地抬头看向前方的人时,忽然感觉到一种发自内心的不协调和不妥。
      就像碎石膏摩擦在光滑的玻璃上一样尖锐而刺耳。
      不远处的天空下,巨大的红莲圣宫岿然耸立。
      绫正芳微微一愣。
      “出来吧,从出门起就跟着我们的追踪者。”
      混乱污浊的世界中,有什么东西在一瞬间清晰了起来,让人汗毛倒竖,遍体生寒。绫正芳的心脏急速跳动起来,她紧紧攥着衣角,周围的一切都充斥着可能的恶意,唯有近在眼前的别西卜令她感到了仅存的安定。
      他冷笑着说:“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和老子玩花招?”
      绫正芳一怔。
      视线之中,黑衣魔王轻巧地拔出腿侧和背后的双枪,他丝毫不吝于展示自己的强大,直接将枪口冲天扣下了扳机。巨响声过后,一只死鸽子扑棱着掉到地上,殷红的鲜血在它凌乱的羽毛下涌了出来。
      “出来!”他说,“别逼本大爷先动手……新种吸血魔兽!”
      新种吸血魔兽……?
      等等,他怎么知道的?来人是谁,是哪一个势力请的杀手,还是,还是——
      “真不愧是别西卜大人。”
      在她胡思乱想之际,一道嘲弄意味十足的声音随着阴冷的风渗透进她的耳中。
      刺骨的寒意,陡然间像是冰水般包裹了她的全身。
      绫正芳的大脑变得一片空白,她本能地将手伸入斗篷,在腰侧抓住了什么,但还来不及取出来,一道影子已倏然掠过身侧,伴随着“吱”的一声刺响落到街口,就像是一只从黑夜中突然闪现的蝙蝠,凄厉地尖叫着飞过耳畔。
      那是……一个身着黑衣的男人。
      若是按照人类的观点,他无疑有着挺拔的身材,完美无瑕的五官轮廓,他的眼睛上罩着一只蝙蝠状黑色眼罩,为他添了一丝引人遐思的神秘,嘴角噙着的若有若无的笑意更能引得怀春的少女为之疯狂尖叫。
      然而绫正芳所感受到的,却只有霎时间生出的寒意,那是种从骨髓到血液都要冻结的,令她战栗不止的可怖寒冷。
      “看来那些家伙是铁了心要我回去了。”反观别西卜,在敌人现身后却一反常态地毫不动气,他仿佛已经做出了什么决定,嗤笑一声将双枪放回腿侧与背后。
      绫正芳停在腰侧的手微微一颤。她看了别西卜一眼,半晌后,手中握着的东西被放开了。她垂落双手,装作柔弱无害的样子退到他身后的阴影中。
      那个黑衣男人故作优雅地微笑了起来,“大人倒是比我想象中的更加识时务。”
      “是吗?”别西卜有些敷衍地答道,“你觉得这就是识时务?”
      “哦?”黑衣男人的微笑一成不变,“那么大人收起双枪,难不成是为了被我绞杀?”
      别西卜不再回答他。
      一群杂色的鸽子在街道上空盘旋不去,暴食魔王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转头看向绫正芳。
      “从这里向太阳落下的方向走,”他开口道,“你就能走到北辰区,我想那里应该是你所熟悉的地方。”
      绫正芳没有说话。
      “这个麻烦一时之间,我没法摆脱,也不能保证不把你牵连进来,所以——”
      所以……离开吧。
      灰眼睛的少女早已收起了外露的情绪,微微垂下了头。她的表情并没有过分的惊讶或是什么别的情绪,对于别西卜未曾直接说出来的那个决定,她仿佛立刻就明白,并简单平静地接受了。
      “……我很抱歉。”犹豫了许久,别西卜有点艰难地说出这几个字。半晌,他叹了口气,终于伸出手拍了拍绫正芳瘦弱的肩膀。
      “小姑娘,无法送你最后一次了。但你一定能做到那些想做的事。”
      离别之日,终于在此刻来临了。
      绫正芳慢慢抬起头,她的眼中泛起晶莹的光点,但纵使如此,这双美丽的灰眼睛看起来仍然那样平静。很久很久了,她看见翻滚的白云在整个天空中铺开一幅幅画卷,最后消散一空。
      她点点头,又问:“这是命令,还是祝福?”
      别西卜咧开嘴笑了笑。
      这一瞬间,在浩瀚的蓝天之上,光芒四射的太阳脱离了白云的阴影,照临大地。
      “都不是,”他说,“这是……即将发生的事实。”
      泪水从绫正芳眼中一颗颗淌了出来。
      她低下头,什么话也没说,转身一步步向着美丽巍峨的红莲圣宫走去。
      夺目的阳光中,她如同不知疲倦的旅人,一步一步踏过铺满荆棘的血色泥土,踏过茫茫的苇丛与哭泣的白骨,迈过一个又一个苍凉的世界,从未驻足,心无旁骛。
      别西卜沉默地注视着她。在他的腿侧与肩后,泛着铁色光泽的双枪被阳光照遍,冰冷漆黑的枪体隐约折射出了那个小小的,洁白莲花般的影子。它在一片朦胧的盛光渐行渐远,走过街道屋舍,走过广场楼阁,渐渐地,它消失在光的尽处。
      ——一定还可以再见的,只要我们仍然在向北辰祈祷着。因为我们如此不同,因为我们如此渴望着,用自己的意志让彼此在辽阔世界重逢……
      所以,总有一天,那颗汇集一切愿望的星辰会指引着我们,走入交汇的轨迹中。
      “怎样,阁下愿意随本人离开么?”
      在高墙的阴影下,新种吸血魔冰冷的笑声再度响起,眼见绫正芳的身影在光辉尽头消失不见,他慢慢收起了几乎要现形的巨大爪子。
      别西卜面无表情地缓缓抬头看着他。
      从街道中吹来的,夹杂着血腥气与酒香的迷醉之风掠动他的金发,掠过他臂间红色的围巾。他的嘴角生出一丝极尽嘲讽的弧度,那双手再次握住了枪柄,慢慢将它们拔了出来。
      “你说呢?”他似笑非笑地问。

      巨大的爆破声,在午后天静云闲的星宿城中炸开。
      当距离事发地点较近的北辰区魔法廷中的工作人员赶到现场时,肇事者早已不知所踪,原地只留下了一个直径五米的大坑,所幸爆炸出现在无人区,并没有引起什么轰动。
      据当时在不远处看见的人口述,事故发生前站在那里的是一只穿着黑色皮衣的精灵与一个身着灰亚麻斗篷的小姑娘,后来又来了一个黑衣男人,那个小姑娘不知怎地就向北辰区的方向离开了,那两个男人又打了起来,在打斗的过程中发生了爆炸。
      但是,在原地并没有见到任何人或者遗落的东西,这个一团雾水的事件,在最后只有被悄悄按下。

      午后的阳光穿过小小的花窗,落入暗尘浮动的酒馆里。一盏盏用八色魔法火焰点亮的吊灯环绕着这间不大的屋子,人类的雇佣兵与游侠们三两成群地围绕着破旧的木桌玩着纸牌,叼着烟斗的情报贩卖者散落在阴影中,举着装有劣质啤酒的杯子独自饮酌,偶尔也有一两个客人进出,将阳光带进这狭窄的空间。
      这是暮色街上最普通的一家酒馆。
      在吧台与工作间之间魔法火焰灯照不到的地方,有一堆凌乱的木箱,看样子像是新运来的啤酒取出来后却没有来得及收拾好。这里极少有人经过,只有一侧摆着两张小木桌,因为视角位置都不好,并没有人光顾。
      但此时若有人在左近,就能听见这堆木箱之中发出的“咔”的一声。

      将卡在缝隙中的双管枪拔出来,金发青年感到木箱塌了塌,他臭着一张脸把身体缩得更紧些,小心翼翼地把枪插到腿侧。
      一侧工作间的门开启又关上,门中泄露出的一丝灯光落入木箱的缝隙,照出了他的脸,隐约间可以看出他拥有轮廓深刻的五官,可惜搭配着一个不快的表情,还有那双血红的眼中一闪即逝的凶光,本该俊朗的模样显得有些凶巴巴的。
      轻微的咕噜声响起,青年在黑暗中龇牙咧嘴地捂住了肚子,在心中暗自抱怨倒霉。
      “早知道……”他想着,“早知道那小丫头走掉之前,应该先和她把‘工资’要回来。”
      这躲在阴暗酒馆中的金发青年不是别人,正是从与新种吸血魔的缠斗中脱身,躲藏于此的别西卜。
      事实上如果可以,他也很想直接把纠缠不休的敌人直接解决,但是在人口密集的星宿城中发动绝招,会有无辜的伤员不说,他的举动还会惊动整个大陆上最大的人类魔法廷,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在他刚刚借爆炸掩饰脱身的现在,他的敌人肯定知道自己跑不远,所以他只好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幸好身为究极体精灵,就等于拥有了化形为人类的能力,虽然这样做他实力会大幅下滑,但现下只有这个办法能遮掩自己的气息。
      再说了,就算想打消耗战他也打不起……因为,他又饿了。
      正值午后,酒馆里的人并不算少,人类雇佣兵的大嗓门充斥了别西卜的耳朵,但也许是神经紧绷着,他敏锐地捕捉到远处开门与关门的声音——对于这个时间来说,还会有新的客人出现,无疑是稀奇的。
      他听着那两道脚步声就这样向着他的方向过来,一点点地接近,其中一道是酒馆里的酒保,另一道……他绷起了身子,双手慢慢握住枪柄。
      “就这里吧。”特有的温和声线在不远处响起,有什么人拉开了椅子。
      不是新种吸血魔。
      紧绷的弦陡然松弛。别西卜暗舒了一口气,这个声音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不过既然不是敌人,他也没精力计较,也许只是个不介意糟糕的位置的客人。
      不远处轻微的衣料摩擦的声音之后,响起的是酒保的声音:“请问您要点些什么?”
      “一杯杏仁茶加糖,一份黑莓酥饼,谢谢。”那人说道。
      “您不点些酒吗先生,来到暮色街却不喝酒,那不是太可惜了。”
      来人语调不变地拒绝了,“不了,对不需要麻痹自己的人来说,酒精如同废物。”
      柔和舒适的声线吐出的话却毫不留情,莫名令人心生凉意,酒保不敢再劝说,只得有些失望地应了,而后退下去。
      接下来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那个人不知道在做什么,从不远处传进别西卜耳中的是哗啦啦的纸张翻动的声音,但即使如此,藏在木箱堆里的他仍旧大气不敢出一口,谁知道会不会给人发现。
      点好的东西很快就上来了。瓷碟与瓷杯被放在桌上,酒保收了小费欢天喜地地下去了,黑莓酥饼和蜂蜜的甜香很快在这不大的角落里溢满。
      别西卜觉得这简直像是把他放在油锅里煎,食物的香气在鼻端徘徊不去,如果不是仅剩的理智克制着,他现在一定不管不顾先冲上去把食物吞了再说。他不断地在心里回想今天发生的每一个细节:要是早饭多吃一只烧鸡,要是上岸的时候顺手买点食物,要是临走前管那丫头多讹点吃的……好吧,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仿佛是对萦绕不去的食物香气的抗议,他的胃发出不满的咕噜声。别西卜无力地呼出一口气,却听见了不远处椅子匆匆被撞开的声音。
      “是谁?!”那个客人似乎站了起来,声音虽然平静,却带着难以忽视的压迫感。别西卜的神经紧绷起来,但他却没有听到任何其他人的脚步声或回答声。
      然后……然后他听见那个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木箱前。
      “是谁在这里?”
      这个人说的……是他?!

      层层叠叠的木箱中间,陡然蹿出一道疾如闪电的影子。
      究极体的力量在一瞬间爆发,甚至木箱都被无声无息地割裂,从木箱堆里脱出的别西卜顺势落在那人身侧,一转身间,手中的双枪早已指向来人的头部。
      “真不好意思,本来还想放你一马,谁叫你不知死——什么?!”
      下一刻,他看见这个背对着他的银发年轻人伸出了手。
      那只属于人类形状的手利落地劈中了他的左臂,伴随着剧痛的传来,掌中紧握的枪瞬间脱手,别西卜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那人伸出手,接住飞起来又落下的他的爱枪。
      银色的马尾在黑暗的空间里划出一道月光般的弧度,一声冷哼响起,那个人转过身抬枪指向他——
      面对面的两个人,陡然间愣住了。
      “怎么会是……”
      “是你!——”
      异口同声地喊出声,但话语突然又被沉默吞没。在这一刻,他们甚至忘记了该怎么说话,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这个猝不及防让他们重逢于此的世界。
      面前的这张脸,化作一把钥匙,开启了尘封已久的记忆闸门。
      一百五十年前的星宿城,那些少年们的脸,面对魔鬼的并肩作战,后来发生的一个个意外,大罪之门的力量,故人纷纷老去……他们最后一次的见面,是在九十三年前,最后一个联系他们彼此的人终于离开了这个世界,而后他们宿命般地走上了截然相反的两条道路,偶尔以敌人的身份听到彼此的音讯,却再也不曾相遇。
      没有谁能想到,百年后的现在,他们像是偶然一般地,竟然在这个毫不起眼的地方重逢了。
      时间漫长得仿佛延续了几个世纪,又仿佛短暂得如同一弹指。
      别西卜开了口,“啧,过了这么长时间,你令人生厌的程度还是这么出乎我意料。”
      “彼此彼此。”那个人挑了挑唇角,在黑暗中,他俊秀的脸看起来柔和模糊,唯有那双金色的眼睛,仍旧像刀刃一般锋锐无双。
      即使说着话,两个人也不曾放下手中的枪,百年的时光和无声的命运化作鸿沟,横在这对曾经合作无间的战友之间。
      “即使如此,你就一定有把握制服我吗?皇家骑士团的……红莲骑士?!”
      拥有银色长发的俊秀年轻人——化身人类外表的红莲陡然眯起了眼。
      “是了,就是这样的表情。”别西卜心里想着。眼前这个人,他拥有世界上最美丽的金色双瞳,在愤怒,激动,不平,被种种情绪填满他的心的时候,那双眼睛总会燃烧出令太阳也失色的火焰。他现在的样子,真是和记忆之中毫无差别,只可惜此时此刻,这双眼睛中的锋芒所向之处又是自己。
      这个卡俄斯城的骑士,世界树伊古德拉希尔的下属,毕衡的守护者,红莲。
      远处传来酒馆的木门被开启的吱呀声,别西卜侧过头去,落入视线中的是不久前才见过的新种吸血魔的身影——
      “……啧。”
      看来今天的运气似乎不大好。
      别西卜握紧了手中的枪,回头去看红莲。他望着自己的眼神变得若有所思,别西卜知道这家伙肯定在怀疑什么,不过敌人都近在眼前,他决定不管那么多了。
      将枪收回腿侧,他上前一手拨开红莲持枪的手,一手直接勾住他的肩膀将他揽了过来。他可以感觉到对方身躯因为他这突然的举动僵硬了起来,但现在他顾不了这些。
      “喂,”将头贴在红莲耳侧,别西卜有些不情不愿地低声说道,“帮个忙。”
      此时两个人呼吸相闻,就连对方身体所散发的热度都能清晰地感觉到,手掌心之下那种不属于自己的血脉跳动令别西卜一阵不适应。他一边用余光紧盯着刚刚进门在吧台打听着什么的新种吸血魔,一边用极快极低的声音说道:“把你的圣盾召唤出来,最好再用它帮我挡一下,不要让刚刚进来的那个黑衣人发现我。”
      “不打算解释一下,就想拉我下水?”耳畔轻柔的吐息中,红莲说话的内容却一点也不客气。
      “啰嗦什么,你先召唤。”
      “……”
      一阵沉默的呼吸声过后,别西卜感觉到红莲动了。
      他那只握枪的手越过了自己的肩膀,将枪放了回去,而后顺势揽住了他的身体,他被带动着不由自主地一步步退向角落的桌椅处。
      两个人半靠在一起,别西卜甚至能感觉得到那些隐没在人类皮肤之下独一无二的澎湃心跳,那种热烈与清冷,温柔与锐利交揉的独特气息像风刀霜剑一样刮人。
      在这个时刻,他的大脑如同被施了魔法般地空白,本能的不适让他小小挣扎了一下,但很快,那个人的声音就随着呼吸没入了自己耳中。
      “别动。”
      别西卜愣了愣,下一刻那只扶在他肩膀上的手,就用一种控制得很好却无可抗拒的力度将他按在椅子上,手的主人微微错开了身体,同时半跪了下来,一阵柔和的白光过后,才再度起身。
      别西卜侧过头,那双美丽的金色眸子就在几公分之外掠过,有一瞬间,他感到自己的眼睛与那凌厉而清冽的视线交织在一起,但它立刻就像流星般掠开了。
      那个人已经站了起来,右手按着的圣盾埃癸斯正好将自己的身形遮挡住。
      “……金发的精灵……没看见……”
      不远处酒保的声音顺着穿堂的风飘入耳中,当机的大脑开始缓慢运转,在被圣盾埃癸斯的光晕笼罩的视线中,别西卜看见新种吸血魔的身影已从吧台的座椅上起身,向着酒馆大门走去。
      开门声,关门声。
      弥漫着烟与酒精的空间中,雇佣兵们笑骂着一串串污言秽语,嘈杂的碰杯声,洗牌声,无数噪音堆叠在这阴面的世界里,唯有这个角落,充斥着的是死一样的寂静。
      “现在,”银发的骑士低下头,金色的瞳孔中反射出冷光,“暴食魔王阁下,可以给我一个解释了吗?”
      别西卜心里想着,哦,可以是可以,只是……
      被一只手按在座椅上的金发青年没有立刻说话,他的视线落在木桌上小巧精致的黑莓酥饼上,血红的双眼一瞬间就清晰可见地亮了起来。
      “……”
      红莲深深地叹了口气,他认命地松开了按着别西卜肩膀的手,顺势将埃癸斯收起来,然后用一种“认识这家伙是人生最大的错误”的表情望向别西卜。
      “算了,想吃什么,自己点吧。”
      他再一次在这个人……的胃面前,认栽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五章 命运的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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