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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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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记忆抽空,又重新填满,才可以复归原位。世界重置,你再度成为你。”
我成为我?
一滴水落下,正好滴进了我的眼睛。
“你演《离魂记》呢?仰着头半天没动静,张老师叫你去办公室,你快点儿啊,快上课了。”班长站在我的桌前,提醒我办公室里现在腥风血雨,让我小心说话。
奇怪,我又没犯什么事儿,难道月考下降两个名次就需要这样大动干戈吗?
我把数学考卷拿出来,慢慢腾腾地走了过去,走到张老师办公室门前往里一望,有些吃惊。里面乌泱泱站着十来个人,其中还有我的父母。李真科坐在老师的办公桌前,满脸浮肿淤青,肉凸出来,像被针挑开皮肤,强行注射了某种填充物质,整张脸都变形得厉害。
我问:“发生什么事了?”
“就是你把我儿子打成这样的?”一个女人朝我扑来,不由分说地开始抓我的脸和头发,她的指甲陷进我的肉里,一划,差点儿划进我的眼睛。旁人把她拉开,她仍然不甘心,用高跟鞋的鞋尖踢我的小腿。我后退两步,摸了一下脸,指尖都被血染红。
“我没和他打过架。”“就是他昨天下午把我揍成这样的。”
我和李真科同时出声,等听清对方的话之后,都有些生气。
“萧新雨,你过来。”我爸朝我招了招手,示意让我站到他身边去,“张老师,我家新雨说没做过这件事,我相信他。要不这样,您让李真科同学回忆一下打架的地点,我们几个家长尽力去找找附近有没有监控。如果确实有这件事,医药费我们出,也会让孩子跟他道歉。如果是误会,还请李真科妈妈跟我孩子说声对不起,你看,我们新雨的脸成了这样,孩子上学心理压力多大啊。”
她的声音尖锐刺耳:“找就找,我儿子不可能说谎。你们家教出个撒谎精,我看你们做家长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妈用指尖碰了一下我的伤口周围:“张老师,我先带萧新雨去处理一下伤口,你看这事儿,我们下午再谈?”
那个女人不依不饶:“哟,这样就心疼了?我儿子伤得这么重我说什么了?只要你们孩子肯认错,医药费到位我就不追究了……诶?怎么就走了,张老师,你看看这家人……”
上课铃已经响了一阵了,走廊里没人。我爸把我拉到楼道里,狠狠地给了我一耳光:“记住,等会儿调出监控,上面如果真的是你,让我当众丢脸,我就把你的腿打断。”
不是我。
并不明晰的监控画面里的人,真的很像我。但我没有那件看起来松松垮垮的衣服,放学途中我只可能穿着校服,那个人的头发也比我长一些。我暂停掉视频,回过头跟他们辩解。
可当我看到我爸的眼神时,我知道,我完了。
在大人的世界里,丢脸是件很严重的事。虽然我并不明白,当虚伪成为一种壳之后,画在这上面的假脸有什么可重视的。心都脏成那样了,言语也像呕吐物一样难闻,却在乎那两眼一鼻一唇点缀的圆脸是否干净体面。
如果不逃,我会死。
我用力拨开他们,冲了出去,在马路边的步行通道里狂奔。我必须把那个人找出来承担这一切,否则,我不敢回家。
他身高体型与我相似,穿白色长袖T恤,头发过耳。打架原因似乎牵涉到一个捡垃圾的老太太,我看到李真科把老人家从垃圾筒里捡出来、拆解、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一块纸板踢到了一旁的水坑里,老人弯腰去捡,他还踩着纸板边缘不让动。然后,那人就跟他打了起来。
李真科的妈妈看到那个画面,竟然都没有脸红。而我的父母看到事情始末,竟然还是因为打人者被证实是我,而瞪向我。
我没能成功逃脱。我爸追上来,捏住我的胳膊,跟我说:“见义勇为也要分方式方法,跟人理论一样可以解决问题。爸知道你本性善良,这件事,你如果实话实说,我和你妈虽说不会支持你,但都会理解你的。可你为什么要说谎呢?”
真相水落石出,尘埃落定,我撒谎了,所以我的错是最大的。
他拖着我,走进了政府安置房的小区内,又一个耳光下来,打得我阵阵耳鸣。我恨他,并且如果跟他打起来,不会处于下风。但孩子怎么能打父母呢?我没有反抗的余地。
这时,一盆水泼了出来,溅湿了我的裤腿。我往后望过去,一个老人转身,把盆立在门旁。有个男人走出来,交给她某样东西。
下一刻,他与我对视。
我说:“找到你了。”
我上前拉住他的手腕,像抓住救命稻草与世界上最激动人心的奇遇,开心地笑了出来。
我爸的脸色,更难看了。
他听我说了事情原委后,点头同意跟我去见李真科的妈妈。
他见到她之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报警吧,我没有钱赔你。”
李真科妈妈的脸涨红,指着我的父母说:“好哇,原来是你们另一个儿子打了我的孩子。”
晚上回家,关上房门,我的父母大吵了一架,我听着隐隐约约的争执声,靠近,俯耳偷听。他们不清楚,那个和我长相如此相似的孩子到底是谁。妈妈说她做产检时医生就跟她说过只有一个孩子,怎么会多出一个呢?要么就是医院从头到尾都在欺骗她,要么,我也不是她亲生的,当时抱错了,把别人生的双胞胎抱走了一个。
所以做亲子鉴定时,也取了我的头发。
最后的结果是,我和他都是他们俩亲生的。妈妈拿着鉴定结果坐在沙发上,没有吃晚饭,哭了好几个小时。第二天,他们把他接回了家。
我好几次都想开口提醒他:你来到了地狱。
爸妈对着他都很假模假式,嘘寒问暖地,担心着他的一切。他不怎么跟我们交流,只是沉默着把饭吃完就回房间。
这天,妈妈叫住他:“儿子,你原来住的地方的居委会说你上完初中就没读书了,妈妈给你找了所高中,私立的,星期一就带你去熟悉熟悉情况。从中间读起来肯定比较吃力,你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请教新雨。还有,今天给你去上户口,取的名字叫萧新阳,事先没问过你,不知道……”
他回头应道:“都可以。”
“新雨。”我妈拍了拍我的背,“去把你高一的书找出来,跟新阳讲讲。”
“好。”我放下碗筷,进房间找书和教辅资料,然后轻敲他的房门。
他没有给我开门。
气得我重新坐回饭桌,又舀了一碗饭。
第二天是周末,爸临走前从皮夹子里抽出几张纸币给了我:“这个月的零用钱,你和新阳分一下。一定要多跟他沟通沟通感情。”
“萧新阳,给你四百。”
我的手里只剩三百。
他接过,坐下来吃早餐,吃完后把东西收拾好,背上背包就出了门。
他会去哪儿?
我还是第一次跟人,怕跟丢,就没有怎么躲,只是专注地看着他的背影,随他走过大街小巷。眼前的街景越来越熟悉,他拐进一个小巷,进了安置房小区。
他敲开了以前的家门,俯身,把刚才我给他的钱都放在拾荒老人的手上,随后站起来,踏过院坝上摆着的铁框和废报纸,向外走去。
这人,怎么跟谁都不爱说话啊?
走着走着,他回头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又转过去。
像是默许,又像是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