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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   我是被条条框框批量制造出来的人,社会规则、学校规章、家庭教育,灌输了我一整套观念,我并不会去恪守它,却难逃它的无形浸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的成长模式和养殖场里的牲畜无异。

      我能从萧新阳的身上嗅到自由的味道。

      我常随他一起外出,一前一后离得不远,就像同游。当然,他从没有邀请过我。

      可是他也没有拒绝过我。

      立秋之后天气渐冷,老人家里的棉被潮软,内墙的腻子粉不防水,乳胶漆脱落,墙面斑驳一片。他铲平墙面的时候,我把棉被抱出去摊开晾晒,然后又回去给他打下手,把石膏粉按他所说的比例与水和白胶调好,给他递上去,他接过,快速而小声地跟我道了个谢。

      他的手指冷得我打了个寒噤。

      父母为生活所累,白天演戏已经演得精疲力竭,晚上回家就很难再扮演一个无微不至的长辈。他们对萧新阳的殷切关怀渐疲,甚至没有发现立秋之后他仍然是衬衫套校服,穿得单薄。

      我前两天特意找了两件没穿过几次的毛衣拿给他,他没要,坐在书桌前认真地缝着领口破了洞的针织衫。

      要不是亲眼所见,我真的很难想象他拿针线的样子。而这幕场景并不突兀,意外显得温柔。虽然最后的成果皱巴巴的,很难看就是了。

      他露出袖口的皮肤与手背冻得发青,我走进狭窄的厨房,用锅盖已经坏了的高压锅烧了一锅水。灶上的火很小,等了好一阵才沸腾。一直坐在门外晒太阳,动作迟钝而寡言的老人端着一个盆走了进来,说想要洗头。

      她把头上的发卡拿下来放在灶边,想去端水。锅太重了,我担心她拿不动,所以按住了她的手,把盆接了过来。等到水掺到合适的温度,我把盆放在了地上。老太太坐在矮凳上,把头低下去,然后就没动了。

      我疑惑地偏头去看她,又等了一会儿,然后挽起袖子,蹲下去,把水拂在她的头发上。

      不知道她是得了老年痴呆还是本身就智力低下,连最基本的自理能力都没有。她甚至迟钝到分不清我和萧新阳,就算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她都察觉不到这个空间里其实有三个人。有时她会问:“怎么一会儿你坐在这里,一会儿又坐在那里了?”

      我把洗发水挤进手心,搓揉,小心翼翼地对待着这头灰白短发。

      萧新阳走过来,站在我身旁,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我自下而上地慢慢抬头望他,他楞了一下,随即弯起嘴角,笑了笑。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他笑,心中一热,瞬间重新体会到了小时候因为做了好人好事而被老师夸奖的感觉。这样的满足感淹没了我长久以来的自弃和对自身现状与未来的恐惧。

      晚上,萧新阳把饭做好了才会离开,我们不能留下吃晚饭,必须在下午六点之前回家。妈妈见不到我们,会发疯。因为爸爸忙于应酬,晚上回来吃饭的次数寥寥可数,如果我们也不在家吃,她就会哭。她要我们在场,也只是想要个发泄对象。

      她会在饭桌上说,爸爸不回家,是在外面有人了,听人说孩子都两岁了,他不会回来了,以后就我们三个人过。

      萧新阳以前会很直接地跟她说:“离婚吧,别再让他一直伤害你了。”

      妈妈总说好,明天就离。

      明天变成今天,再变成昨天,迅速地过期,成为已经过去很久的某一天。

      爸爸在深夜回来,撞门的声音都格外大,一旦推开卧室的门,看不见她,就会大骂婊.子,是不是又去会情人了?

      他们互相怀疑,像是这辈子都要这样折磨彼此,生生耗死对方。

      离婚了,闲言碎语太多,孩子还没有成年,为了孩子,一切都得忍耐不是吗?他们自认为是伟大的父母,牺牲自己,只为了下一代。

      我对他们的爱有多少,恨就是那个数量再乘以百倍。我心中的怪兽逐渐成形,变得庞大,却还是装作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扮演一个乖顺听话的人。

      我不敢对别人说他们不好,有一次实在忍受不了,进了萧新阳的房间,混乱地发泄了一通。

      他说:“是啊,他们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我后知后觉地觉得羞耻,逾规越矩,又赶紧补充:“其实严格来说,这个世界也不存在绝对的好人。”

      “你就很好啊,在街上接过别人传单的时候,不管需不需要,都会认真地看一阵,走过好几条街,才把它扔掉。”

      我觉得他这话奇奇怪怪的:“你在说什么呢?好坏是这么划分的吗?”

      他说:“好坏不需要划分。”

      谁管他的逻辑是怎样的,合不合理呢?反正,我听了高兴。

      我推开门走出去,看见我的父母撕扯在了一起,我妈的头发蓬乱,脸上也有伤。我上前阻拦,被我爸踹了一脚,正中腹部。

      身后的门砰地一声被关上,我转头,看到萧新阳冷着脸走出来,高抬腿,一脚踢上了他的背,他抱着我妈,应声倒地。萧新阳把他拽起来,往厕所里带,然后把门关上。

      厕所里的打斗声持续了几分钟,萧新阳走出来,问她:“准备离婚吗?”

      妈妈流着眼泪,冲进了厕所。

      萧新阳又向我伸出手:“跑不跑?”

      我快速地伸出手,攥着他,慌乱地打开家门,蹿下了楼梯。

      我不知道,无可救药的到底是谁,疼痛切断了我的思考。后半夜,我的腹部一直剧痛,我用手臂往里用力压,没吭声,也没有告诉就与我蜷在一张床上的萧新阳。

      安置房小区离我的学校太远了,太还没亮我就默默起了床,步行到了学校。体育课实在上不了,我请假,在医务室里坐了很久,然后回到教室,用手臂枕着,睡觉。

      浑浑噩噩地过了一天,放学之后有人在我背后窃窃私语,我努力听也没有听清他们在说什么,于是径直走出校门,往安置房小区的方向走。

      “萧新雨,你好意思吗?女孩儿的钱你都偷,你明明知道小艾家里有多困难,凑补习费凑得很不容易,五十块钱都偷,你这人没良心是不是?”一个我不知道名字的同班同学在路上拦住我,义愤填膺地谴责我的不道德行为。

      “我没偷钱。”

      “体育课就你没上,偷偷回了教室,补习费也就你和小艾没交了,不是你是谁?”他慢慢走近,夸张地说,“哎哟,眼睛都红了,要哭啦?你是女孩儿吗?娘娘腔。”

      “男的不能哭是吧?”那个人被萧新阳拎了起来,抵在墙壁上,“那等会儿,你别哭。”

      最终,他涕泪四流,嚎着,叫旁边的人救他。没人敢上来,萧新阳下手太狠了。

      “对不起,应该是误会,你别打了。”小艾站出来,低着头,不住地道歉。

      他问:“补习费多少?”

      “350.”

      她那里至少有三百五十块,小偷只偷她五十?

      萧新阳没说什么,拿出一百块钱,说:“找我五十块。”

      “不……”

      “快点儿。”

      小艾害怕地把钱接过,又在她那一大堆零钱里找钱补给他。他拿着钱,进了旁边的超市,买了一瓶汽水,抛给了刚才揍的那个人:“接着,别给他找麻烦,懂吗?”

      他用下巴示意了一下我的位置。

      那人点点头,神色复杂地弯腰去捡书包。

      我走到他身边,看着他紧攥的拳头缓缓松开,有些破皮出血。他注意到我的视线之后抬手看了一眼,然后说:“小伤。”

      我说:“我很没用。”

      “你只是不够狠而已。”萧新阳带着我往前走了几步,盯着远方低垂的天空,说,“你不敢做不对的事情,那就让我来做。”

      “我敢。”我也必须学会,去做所谓“不对”的事情。

      “那就好,别跟着我了,回家吧。”他摸了一把我的头发,“妈妈来找过我了,她想你回去,所以我今天才特地来学校门口等你放学。”

      “你不回去?”

      “我回不去了。”

      他自在地往前走了几步,回头挥手,跟我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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