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0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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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一点，和景吾道过午安，回房间整理自己。直到确定镜中的女孩儿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理花独自坐上了前往手冢家的公交车。
自从以新的身份来到这里以后，理花在不知不觉中，丢失了某样很重要的东西。
面对眼前沉睡的自己，她起初接受很快，表现可以说是相当平静。要说为什么，其实很难分明，因为那种消沉感在最初并不是特别剧烈，还夹杂着某些荒诞与不可思议，还有……希望。
可渐渐地，她感觉到不对劲，像被人一点一点扼住喉咙，那种窒息感慢慢涌上来，意识到时，人已经整个消沉下去。鉴于以往的经验，她下意识强迫自己振作，必须抬头前进！可无力感如影随形，没过多久便又浑然不知地消沉下去。就这样反反复复，理花开始失去对真实的感知，身体像是变成了深海中的泡沫，柔软的像是虚无。无意识地把自己封闭在一个活生生的黑洞里，她就这样失去了自己，只剩下内心深处那股生猛狰狞的力量叫嚣着存在的意义——活下去，你要活下去！于是，她只得死死抓住那一根救命稻草：实现某的人愿望，让病床上的自己活下去！
为着这个目的，她可以轻易地对景吾表达关怀与善意，哪怕那是她生活的这十七年间几乎从未体会到的，她也可以轻易施予。没错，那是一种服务，为的只是达到一个目的。而那些她本应该无畏追求或守护的东西，早已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为了更深地沉溺于自己追求的真实当中，她放弃感知，像光呀，理想呀，爱呀，这些东西，不知何时，早已离她的感觉越来越远。在一片阴森的黑暗中，她只是麻木地呼吸着，移动着，呆呆地注视着眼前的东西。
直到昨天，她终于鼓起勇气，不如说是心血来潮，再次踏进那病房，看望沉睡中的自己。那个孤独的梦境给了她沉痛的一击。
再后来，面对国光被她搅得一团糟的生活，面对景吾真诚的祈愿，她不得不逼迫自己回顾最近的生活，直视那些因为自我的虚无而编织的无数谎言，辜负的拳拳真心。她羞愧，她不耻，她对自己失望得彻底。
是啊，每个人都畏惧死亡，可比死亡更令人畏惧的，是孤独地活着。
这样的生活，我不要！
所以，是时候做个了结了。
到达手冢家比理花的计划花去了更长的时间，不过正好，完美错过了对方午睡的时间点。
实际上，当理花走到手冢宅门口的时候，彩菜已经等候在院子里。
“抱歉，手冢夫人，”理花赶忙上前，“您等了很久了吗？”
“呵呵呵，没有呀。离约定时间还差几分钟呢，我也刚出来。”
是的，在昨晚见面时，两人就已经约定好了今天见面的时间。
“这是坂田屋的羊羹，也不知道您喜不喜欢，我小小的心意，希望您收下。”
“呀嘞呀嘞，理花小姐你太客气啦。快请进吧。”
把路上买来的伴手礼递上前去，理花跟随彩菜一起进了屋子。
与迹部家西式的住宅不同，手冢家是典型的和式居所。
彩菜把理花引到茶室坐了下来，“说是邀你来家里做客，国光的爸爸工作在外，爷爷今天也临时去了道场，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如果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理花小姐见谅。”
“哪里哪里。”见彩菜客客气气地给自己敬上一碗热茶，理花恭敬接下，“手冢夫人您可别这么说，是我提出要来打扰，您这样招待我可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了。还有，您叫我理花就好，没有长辈对晚辈用敬语的规矩。”
“那——”彩菜眼含笑意，“我叫你理花酱可好？”
理花点头，“好。”
“既然这样，理花酱也别一口一个手冢夫人了，自从见到你的第一面我就觉得很亲昵，所以理花酱，叫我一声彩菜妈妈可好？”
面对彩菜突然的要求，理花一瞬错愕。
妈妈，这个长久以来与她无缘无份的词汇，怕是很难说出口啊。可是，看着眼前彩菜笑盈盈的脸庞，想起这些日子手冢一家对病床前六花的照料，于情于理，都不应该拒绝。
“彩菜……妈妈。”
听到这乖巧的一声，彩菜嘴角的笑意又加深了几分，“哎。”
看到这般温柔的彩菜，就仿佛听到了无数声“我很高兴”，理花心头一暖，鼻子泛起酸来。她不由得低下头，盯住捧在手心的茶杯，“谢谢，真的，非常的感谢。各方面都是……”
可是啊。
她强迫自己把情绪平复下来，有些话不得不说，这才是她今天来到这里的主要目的。
“关于收养六花的事情……如您所见，我已经找到能够维持自己和六花生活的工作。关于那场车祸，我不想让它成为捆绑国光和他家人的枷锁，如果六花在的话，我相信她也一定会同意我的决定的。因此，已经到了独立为人的年龄，我不能再心存侥幸地滥用您对我和六花的善意，令您一家承担我应尽的义务。您的心意我都记在心里了，但是收养一事，请允许我郑重地替六花拒绝。”
长篇大论，从头至尾，理花始终不敢抬起头去看一眼彩菜。
长久以来，几乎不曾寻求支援，也因此显少接受来自他人的帮助，唯独迹部绅人，她也感恩戴德，力图日后有所回报。一直一直都在只有自己的道路上拼搏着，理花就是这么一路坚持到今天。内心深处，她清晰明了，哪怕是一瞬的动摇，便可能无法再维护自己微不足道的那点尊严。即使微不足道，却也只支撑自己活到今天的动力。因此，一刻也不敢松懈。
没有人不渴望温暖，不过，无论作为中村六花还是中村理花，自始至终，她更畏惧短暂占有又随即失去后永恒的空虚。最近，无论是从迹部家，还是从手冢家，她都已经得到太多。如果再继续索取，恐怕在以后孤单的日子里，理花就再没法像曾经一般坚强地过活了。
“真的，非常抱歉！并且，非常感谢！”
再次认真慎重地说出自己的心意，理花忍不住把眼睛紧紧闭了起来。
“孩子，抬起头来吧，你的心意我已经知道了，自然不会勉强你的。但是还是会想要为你们做点什么呀。”
只这一声叹息，便轻而易举把理花的眼泪唤了出来。
“你现在这样，可真是让我心疼啊。哭吧，哭出来，一切都会慢慢好转的。”
不知何时，彩菜已经坐到理花身边来。夺过她紧握在手心的茶碗，俯下身子把对方轻轻拥在怀里。
“虽然只见了一次面，可是我打从心底认为理花是个好孩子。因为你可是拯救了国光的孩子呀。”
“诶？”听到彩菜的话，理花心里一惊。
“当然，我也很感激六花，国光的命是她救下的，这恩情永生难忘。可是，自从那次车祸后，国光也是把自己逼到了死路上啦。着魔了一样，别人说的话全都听不进去，天天守着六花，我看着那个心碎呀，生怕他一个想不开就做出些傻事呢。国光那孩子，认死理。六花代替他躺在病床上这件事的负罪感，简直压垮了他。”
彩菜一下一下轻轻拍抚着理花止不住颤抖的肩膀，疼惜的感情满满地从话语里溢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你来啦。作为六花的亲人告诉他，这一切不怨他，说六花也希望他好好生活。理花酱，你可能想象不到，作为母亲，我有多感激你那时的那番话。那一刻起我就在想，真是个善良的孩子啊。昨天的事情，让我更加确定这一点了。”
说到这里，彩菜的话里又带出些笑意。
“哈哈哈，悄悄告诉你，国光那孩子可是一直很期待再次见到你呢，每次都问我‘母亲，中村理花小姐什么时候会再来看她的妹妹呢？该不会一直不来吧？’别看国光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为了总是见不到你这件事。他可是失落了好久呢。对了，那孩子今早在饭桌上还说又要回去参加社团活动了。这不用想就是理花酱的功劳吧？所以，我怎么感激你都嫌不够呀。”
彩菜温暖的手抚过理花的头发，最后落在她的肩膀，微微用力。
“既然你有自己坚持照顾六花的想法，那么我们便也不再强求。但是理花酱，你要知道，从你今天叫出妈妈的那一刻，我已经把你和六花当做自己的孩子来看待啦。哪怕只是像现在这样抱住你给与微不足道的安慰，只要理花酱需要，就请随时随地来吧。”
眼泪不停往下坠，无论如何也止不住。最近哭的次数还真是不少，理花只怪自己近来泪腺太过发达。她一边抽噎着，一边小声地重复，“谢谢，谢谢。”
彩菜只是轻声地笑，“疼爱自己的女儿有什么好谢的，还有，我那傻儿子国光还要拜托你多多关照呐。理花酱，在等待六花醒来的这段时间里，试着让自己过得更有意义吧。”
“嗯，我会的！”
当任何一件事要有一个新的开始时，最初的阶段总是浑浊不清的。
从手冢家迈出的那刻起，理花整个人轻松了许多。直到这时，她终于再次清洗自己。
现在，中村理花坚信自己已经获得勇气，踏出坚定的步子，走向迹部景吾，走向手冢国光，走向所有心中向往着的、从未有过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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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回归了社团活动，手冢国光今天到达医院的时间比起往日要晚上很多。推开房门，夕阳的余晖晃得他睁不开眼。
朦胧中，有个人影在笑，“国光，你来啦。”
因为昨天刚刚见过面，国光完全没有料到今天还会在病房里碰到理花。而理花，显然一点制造惊喜的自觉也没有，只是拿着厚厚的一本书，坐在六花的病床前对着国光晃了又晃，“来读书给六花听吧。”
“下午好……”回过神后，他走上前，接过理花手中的书，念出书名来，“《霍比特人》？”
“对呀！我刚从书店买来的。”理花笑着点头。
“这是中村六花小姐喜欢的书？”
国光的话音刚落，理花的脑袋就凑了过去，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几乎可以不计，国光屏息，如果希望的话，他甚至可以数清楚她一根一根纤长的睫毛。
“中村六花小姐是什么鬼？从今天开始改口叫姐姐，她是六花姐姐，我是理花姐姐，呃，反正都是一样的，总之是姐姐，明白？”
“……”国光看了理花一阵，没有说话。他注意到对方红红的眼眶，想起理花昨天在这病床前洒下的眼泪，心里一沉，迟疑着不知道要怎么开口询问，眉头却是皱了起来。
“喂喂！又来！不要总是皱眉头啊，加速变老哦~”理花的手指在国光的额头捣了又捣，猝不及防的国光完全惊呆，只得瞪着理花自言自语下去，“就这么不愿意叫我姐姐？那么就像景吾一样叫我理花吧。已经极限了，别再想着讨价还价了，不可能！”
她完全没搞懂他为什么会皱眉头，国光郁闷地想，带着点无可奈何。眼前的这个人一直都是这么强势的，他似乎是已经习惯了。
“这本书，六花很喜欢吗？”掂了掂手中的书，他重复了刚才的问题。
不知是不是沾了落日的光，此刻，理花的眼睛水盈盈的，特别亮。“对哦，基本上可以说是六花的枕边书吧。”这么说着，她的脸颊绽出一个在他人看来可能会称之为“怀念”的笑容。
“那么，好吧。”国光点头。
如果是这样的话，的确是没有理由拒绝。
“不速之客。
“在地底洞穴中住着一名霍比特人。
“这可不是那种又脏又臭又湿，长满了小虫，满是腐败气味的洞穴；但是，它也并非是那种空旷多沙、了无生气、没有家具的无聊洞穴。
“这是个霍比特人居住的洞穴，也是舒舒服服的同义词。
“……”
一页已经读完，趁着翻页的间隙，国光侧过头，发现理花趴在了床头上。和六花一起，脑袋贴的极近。
虽然是和昨天一模一样的场景，国光直觉，确是有什么不同了。
好一会儿再听不到悦耳的声音，理花疑惑地抬头，“怎么不读了？”
国光顿了一下，摇头，“不，没什么。”
书页翻动，他继续未完的故事。
这样，挺好。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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