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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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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尘
这几天兰昕阁异常忙碌,人人都沉浸在王爷即将大婚的喜悦中,内侍们忙着准备婚嫁的仪帐,不停地在宫里宫外搬搬抬抬,宫女们则忙着准备衣饰绣品,一直在缝缝绣绣。虽然略显忙乱,但人人都开心落力的很,这可是他们自来到兰昕阁遇到的大事啊,人人都兴奋不已。
暖阁里离烟正领着几个小宫女为兰陵量体裁衣,兰陵乖乖地站在中间让他们量来量去。
“听说正妃人选是夏候老丞相唯一的亲生孙女啊”,离烟拿起一块衣料,往兰陵肩上搭着试色,
“嗯”,兰陵随口答应。
“听说还很娴淑温柔是吧?”
“好像是吧”
“长得怎么样,你见过了吗?”
“只是在母妃那里见了一面,又是站在一排里,我哪里记得住。母妃满意就行了。”
“怎么这么说?人家嫁过来是要陪你一辈子的,怎么能说玉妃娘娘满意就行了呢?”
兰陵笑了笑:“你又开始教训我了,你等着,兰陵王妃过门后我和她一气,看你还怎么欺负我!”离烟听了扯展衣袖的手停了下来,兰陵忙低声说:“我是玩笑你的,你不会生我气吧!”离烟摇摇头“怎么会,我不过是一个婢女罢了,怎么敢?”
“还说你没生气。”
“真的,”离烟脸上严肃认真,“如果不是你,我可能三年前就死了。可如果不是他,我可能三年前已经是一堆枯骨了。”
“哪个他,你从来没有对我讲过。”兰陵对宫女们挥挥手,“你们下去吧,一会再量,我累了。”
“是。”宫女们退了下去。
兰陵坐了下来,接过离烟递过来的一杯茶,离烟也顺势在桌旁坐了下来,“你不是不喜欢听我讲以前的事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的?是你从来不给我讲,而且那个救你的人到底是谁啊?”
“他是个小和尚。”
“和尚?”
“是的,”离烟点点头“他原本是个小伙计,后来做了小和尚。”
“他多大?”
“好象比我大两岁吧。”
“到底怎么回事?”
“都是我害的。”离烟目光暗淡了下来。
“那天我在家里跟着母亲一起绣花,父亲突然踉踉跄跄地回来了,脸色惨白,衣襟上还有血。我和娘吓坏了,以为他在宫里遇到了刺客。我们要扶他进屋,可他却非要先去看妹妹。他盯着摇篮里的妹妹看了好久,又盯着我看了好久,让我先出去,关起门和母亲说起话来。可不到一刻钟我就听到母亲痛哭起来,跑进去一看,父亲已经气绝身亡了,于是我们母女就在妹妹的摇篮前抱头痛哭直至深夜。”
“可能是亥时吧,家里突然闯进一群官兵,说母亲毒杀亲夫,不由纷说就把她抓走了,还抄了我们的家,抓住了我和妹妹,连父亲的尸骸也一同拖了出去。带兵的便是你哥哥端英王。那天我一辈子都不会忘掉。我和妹妹被抓后就分开了,然后我被卖到了官营作艺妓学习弹唱。我不愿在那里挨打受骂,又一心想找到母亲和妹妹,就在一天夜里趁鸨母不备从楼上跳了下来躲在一个大竹篓里,等到那些找我的人走远了就向另一方向逃,却发现脚在跳楼时扭伤了。我只好忍着疼,尽量逃,走了一夜才挨到城郊。当时我又累又饿,便想向一家食肆的老板买食,可那老板看到我衣寒发乱又浑身尘土,就像赶乞丐一样赶我。好在那个食肆的小伙计却可怜我,自己花钱买了几个包子给我吃。我吃着吃着便哭了,忍不住说了来历,求他帮我打听母亲和妹妹的下落,没想到他一口答应,还苦劝老板让我留在店里帮佣。我漂泊了数月,此时才算好歹安定了下来。”
“我在店里洗衣洗碗来抵我的住宿饭食,等了半个月才得到消息:母亲被定通奸弑夫的罪名,秋后问斩。可妹妹自从那夜和我分开后就再无消息了。那时离立秋已不足十天了。于是,我便像疯了一样求他救我母亲。哼,他一个小伙计又哪有那么大的本事呢?当时我的确已经急疯了。”
兰陵觉得很愧疚:“离烟——”他没有想到她受了这么多苦,而且结果自然是她的母亲没有被救出来了——那是皇上早就确定好的。
离烟像没听到一般自顾自地茫然道:“没有办法,根本没有办法。我没有钱去疏通官府,也没有亲友可以依靠。那几天我连见一见母亲都是奢望,于是便又哭又闹,食肆的老板把我赶了出来,好在有他偷偷地帮我找了一处破屋安身,还找来郎中为我治疯病。其实我没疯,只不过心里难受而又无法排遣罢了。好在喝过了几碗安惊茶,我慢慢地平和了下来。”
“他对你很好。”
“是。所以我便答应嫁给他了。”
“什么?”兰陵惊愕地张大了嘴巴,他死也没想到一直孤傲冰冷的离烟竟然这么容易就“私定终生”了。
离烟反倒很平静地说:“没什么可奇怪的,女儿家迟早要嫁人的,我当时落魄如斯他还能待我如常,听我哭诉帮我寻母,我当然要有所回报。何况我父母都不在身边了,又丧家失势,能有一个安身之所和一个待我如常的相公,已经是求之不得了。”
“那你也不能……,他是什么样子?”
离烟听到兰陵言语略有鄙夷之气,不禁生气起来:“你以为他是个食肆的伙计便看不起他吗?他面目清秀不比你差,只怕比你那个王爷哥哥还强许多。”
兰陵脸一红:“不是的,我不会看不起他的。”而自己刚才心里的确以为他是个行为粗鄙,混身烟尘的小伙计,起码应该比宫里的内侍要面目粗鄙肮脏很多。
“你不听就算了。”离烟站起来便要走。
兰陵一把拉住:“不是,不是,你别生气。你讲完,你告诉我他为什么要出家,你不是已经答应嫁给他了吗?”
离烟被拉会凳上,头无力地垂着,双手冰凉,眼泪不住地在眼中打转。兰陵看她像要哭了,马上放开手,轻声说:“你不讲就算了。你手这样冷,我让锦帔给你拿件衣服。”说罢就往门口走去吩咐宫女,还没跨出门去,身后传来了离烟夹杂着些许哭泣的声音。
“母亲问斩的那天我去了,可我却只与她说了一句话便被差官拉开了。人好多,围着法场,指指点点骂母亲不守妇道,骂母亲蛇蝎心肠,骂母亲灭绝人性——那么多人,那么多污言秽语,母亲连声辩的机会都没有,只会默默地哭,泪流满面。秋风瑟瑟,她却只穿了一件单薄肮脏的囚服,孤零零地站在斩台上不住地发抖,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周遭的漫骂。她是那样柔弱无助,那样可怜悲伤,可是却没有人相信她的清白,没有人为她即将死去而落一滴泪,他们简直不是人!他们是一群只会骂人的畜生!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便对我的母亲恶言相加,只有我知道当时伤得她最痛的不是腰斩的刀,而是这群畜生的残忍!我当时好想冲上去替母亲分辨,让所以的人知道母亲是清白的,是冤枉的。可小伙计死死拉住我,就是不肯放手。”
“他拉住你是对的,否则你可能会因扰乱法场的罪名被当场斩首。”
“我知道。可是我忍耐不住。他一手紧紧地捂住我的嘴,怕我哭出声来,一手拉着我的胳臂,怕我冲上台去。争执间就听见县官喊了声‘腰斩’,我转过头看到母亲被一把推倒,她抬起头挣扎着向我大声喊‘离烟,找到妹妹!’话还未落音,大刀便从我的眼前一下子落了下来,我还没明白怎么回事,母亲便被拦腰斩断了。我呆了,耳畔冲盈着人们的喝彩声,眼前却是一副骇人的惨景——母亲被活生生地斩成了两段,血流满地,肠子和着污物摊在断尸处,母亲一时间还没有死,向我伸出一只手,嘴里断断续续地嚅哝,我知道她是在嘱咐我找到妹妹。小伙计想捂住我的眼睛,可是已经太迟了,我推开他的手,看着还没断气的母亲——她眼中溢出泪来,脸上却是平日我见惯的笑容,依旧那么慈祥温柔,不沾半点浊气,我知道她是不愿让我害怕。”
“离烟,别说了!”兰陵心头仿佛被烙铁烙了一下,痛得像要死去——天啊!自己的父皇和哥哥到底做了什么啊!
离烟转过头,满面泪水,语调却恢复了以往的沉静冰冷:“你不是要我讲给你听的吗?”
“我——”
“王爷,得量衣服了,否则今日量不出来,明早就不能交给裁缝,那大婚的礼服就制不出来了。”锦帔小心翼翼地站在门口。她原本不敢来的,但耽搁了正事怎么向玉妃娘娘回话?况且自己被玉妃亲定来侍奉王爷和新王妃,虽地位不比离烟,但总比其余的宫女尊崇些,就算王爷或离烟怪罪下来,也会有娘娘的玉颜为自己挡三分险。
“知道了。你们进来量吧。我身体不适,想回去了。”离烟站起来向兰陵欠身到:“奴婢告退。”便缩身退了出去,走了。
锦帔看着兰陵,又看了一眼渐渐远去的离烟,张口结舌道:“王……王爷,奴婢,奴婢斗胆请——”
“好了,你们进来量吧。快点。量完后就赶快让我就寝,我头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