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烟(上部)》袁子弋

20、第十九章

　　秋刑
　　天色阴暗低沉，围场上的兵卒依地势围成半圆站立周围，三位王爷则坐在半圆的直线上，中间的颛坼脸色阴沉，兰陵抬眼看了颛坼一眼，想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转眼看了敖潜一眼，后者则正平淡地吃茶。兰陵不禁心中不安，他们都是主掌过秋刑的，而自己则是第一次观刑，面对着两个气定神闲的王爷，他尤其地害怕在这样的情况下失仪。
　　“王爷，秋刑的刑具已经准备完毕，囚犯也已经带到围场以外。”一个小将跪地禀告道。
　　颛坼点点头，面无表情：“知道了，开始吧。”
　　“是。领命！”
　　兰陵不由紧张起来，扶住椅臂的手紧紧地握了起来，深深地舒口气，但心却猛地一紧，害怕起来。
　　一个衣着囚服的瘦弱囚犯被兵卒压了进来，擂鼓立刻响起，一种肃杀的气氛立刻弥漫开来。
　　“行刑！”颛坼皱着眉头发令道，听上去似乎并不乐意发出这样的命令。
　　“是。”兵卒立刻从围场的一侧拉来了几匹蒙着眼睛的马匹。兰陵一见心里一下子抽紧了，怎么一开始就会行车裂这样的酷刑？
　　兵卒把绑在马匹背上的绳索一一套在囚犯的手臂和腿腕上，又仔细地一一系紧，最后才将绳套结在囚犯的头颈上，又仔细地全部检查了一遍，小将才上前跪奏：“回三位王爷，罪臣已捆绑完毕。”
　　兰陵看到那衣衫褴褛的囚犯在默默饮泣，浑浊的泪水沿着布满尘世沧桑的脸在眼下冲出了两道白痕，可想此人以前必定是个皮白肉净的大臣，只可惜现在却落得被车裂的下场。兰陵心头一紧，脸上现出痛惜的神情，他知道这个囚犯的嘴已经被堵上了，发不出声，但心里总觉得这个罪臣是冤枉的，不因为其他，就单因为这个囚犯哭得让人看了心里难受。
　　颛坼看了左右的荣庆和兰陵一眼，随口问道：“本王下令处决了，两位王爷看此时可以了吗？”
　　还没等兰陵张口，敖潜笑道：“四弟请下令吧，我们不过是来观刑的。”
　　颛坼点点头，转正脸，语调冰冷得吓人：“开始行刑。”
　　“得令。”小将躬答刚毕，号角声就响了起来，擂鼓阵阵。五匹马在兵卒的抽打下，向五个不同的方向奔驰起来，躺在地上的囚犯立刻被拉了起来，僵直地悬在五条绷直的绳索之间，腿瑟瑟颤抖，脸已经吓得惨白。
　　兰陵的心弦已经绷到了极至，呼吸也急促起来，但双眼却紧紧地盯着围场中被马匹撕扯着的囚犯。
　　马在兵卒的抽打下奋力地躲避，拉着的绳索越来越紧，囚犯的骨骼已经开始咯咯做响，颛坼一手支在椅子上，纤长的手指轻轻地放在唇上，脸色依旧冰冷冷的。而敖潜眼中却射出难得一见的兴奋神采，精厉的光芒简直不寒而栗，但好在没有人注意到他。
　　“嚓——”这是衣服撕裂的声音，但出兰陵意料的是，并没有他所想象的肢体撕裂的声音，囚犯就被马匹撕开了。人在如此痛苦死亡的一刻，竟然连身体都是那么的安静，还不如刚刚诞下的婴儿，起码可以哭几声。
　　马匹拖着撕裂的尸块四散而去，兵卒连忙追赶，后面还有要行车裂的囚犯的。
　　原地到处都是血，好在肠子和内脏并没有落在那里，而是被马拖走了，兰陵呆呆地望着剩在那里的一滩血，眼泪不禁落了下来，喉头一紧差点呕了出来。敖潜看见了，忙问：“兰陵，你没事吧？”
　　“没事。”兰陵瞥了颛坼一眼，后者正冷冷地望着自己，目光中微微地有一点关切，但更多的则仍是麻木不仁的眼光。
　　“后面还有腰斩和很多酷刑，你看得了吗？”敖潜颇是关切。
　　“看得了。”兰陵突然觉得元徵的嘱咐是多么重要，尤其是他看到颛坼那冰冷的目光，更觉得不能临阵退缩。
　　“那就继续。”颛坼放下唇上纤长的手指，目光平视前方，在心里则又看中了兰陵几斤。

　　兰昕阁的烛火在空空的书房里默默地燃着，兰陵坐在摊开的书卷前，眼睛却落在自己的脚上。离烟推门进来，低声道：“王爷，已经戌时了，不进晚膳就安歇了吧。”
　　“离烟，你过来。”
　　离烟慢慢地走近，兰陵才问：“敬嫔睡了吗？”
　　“没有，娘娘一直在暖阁里等着王爷出来。”
　　“是她叫你来的？”
　　“是。”离烟略停了停，“其他人不敢来。你怎么了？”
　　兰陵突然抓住离烟的手，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我也不知道，心里好难受。”
　　“你的手很冷。”离烟的语调淡淡的，却有一种冰冷的关怀。
　　“离烟，我好难受，好难受，我的心就要死了。我的哥哥们为什么会那么残忍？我受不了了，受不了了。”
　　“那你就哭吧，哭出来就好了，哭出来就不难受了。”离烟抱住深埋在自己怀里的头，“但是，哭完了就得再强起来，就得不再害怕了。你软弱的样子不能被人看见，除了我，不能被任何人看见。你知道吗，兰陵王？”
　　兰陵抬起头，站了起来，拭干离烟滑垂而落的泪水：“我知道，这我早就知道，我只是一时忍不住了。”他细细地用手指拭掉她脸上的最后一滴泪珠，“今晚你不要走了，可以吗？”
　　“不可以。现在娘娘在暖阁里等你。”离烟甩手走了出去。
　　兰陵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眼中的泪已经干了：离烟，我知道在这样的境况中我是不能纳娶偏妃的，但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心甘情愿地说一句‘可以’，而且这一天一定不会很远了，你要等我。
　　烛火轻轻地摇曳起来，没有宫女来剪一剪烛花，就只好自己轻轻地摇摆，好在月色皎洁，夜色也沉寂透彻，兰陵王再也不必要一只烛火来指路了，因为还有漫天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