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烟(上部)》袁子弋

19、第十八章

　　抱恙
　　尚德殿的暖阁中密密地围了许多得宠的妃嫔，外面的大殿上更是跪了二十余名皇子和公主，内外都是一片嘤嘤的哭声。玉妃坐在龙塌旁的凳上满面是泪，悲痛无语得柔心欲碎，而一旁的冯妃则是不停地悲嚎痛哭，眼泪如断线落珠一般散落在锦被上。
　　皇上躺在龙塌上早已没有了平时的神采，面如死灰，两眼深陷，犹如枯朽的腐木一般毫无生机，对内外的哭声更是充耳不闻，几乎和死尸没有区别。
　　“洪太医，皇上怎会如此？何时方能苏缓转醒？”坐在龙塌之侧的冯皇后落泪问道。
　　在这些妃嫔中只有她陪伴了他一生，可是这个没有子嗣的皇后之位何其难保，倘使皇上不念往日情义单恋美色，她现在只怕早就被废黜了，这样的情意是这些单凭以色侍君的年轻嫔妃们所不能感受的。但皇上毕竟是有太多的选择，太多的权利，他可以对身边的女子任意折取，再加上他天性就无稽放荡，要保住这皇后之位又是何其之难！为了对抗玉妃，她更不惜拉进自己妖娆媚人的亲甥女来笼络皇上，可最后却更使得自己冷如冰秋，对皇上早就死了求宠之心。
　　可眼前这个病入膏肓的男人没有了帝王的颐指气使，没有了帝王的华服仪仗，也没有了平时的放荡和狠恶，就像普通的无助病人一样，念及以前他对自己的好，她的心有些软了。
　　“回皇后娘娘，皇上乃是斜风所侵，扰乱了神志，以至伤致心髓血脉——”
　　“到底何时能醒？”
　　“这，老臣也不敢断言。何时风斜除尽，血气不阻，方能血脉通畅，才可苏醒。”
　　“可否行用汉人的针灸之法？”冯皇后语气哽咽，丝丝白发在环发的金银宝翠中毫无生机。
　　“皇上乃至尊龙体，依汉例医书，针灸之法不可行于龙体，而且中风斜症乃是血气凝于天庭之内，倘若施针略有偏差会有生命危险，老臣实在不敢以雕虫小技来搏圣上的天命啊。”
　　“那怎么办呢？”
　　“只能听天命了，人力难及啊。”
　　“娘娘，是否是怨气诽谤所致？按我们鲜卑族的祛祟之法能否化解呢？”徐公公低声道。
　　“不错，一定是邪祟的东西冲撞了皇上的御体，马上安排法事为皇上祛祟！”
　　“是。”

　　在殿外一干大臣早就等得心急火燎，他们只能从殿内听到没完没了的哭声，但却不见任何颐旨传出。皇上这次的意外中风，让每个人都措手不及，大魏的立嗣在此时就更显得意义重大，偏又悬而未决，很多大臣尤其是夏侯老丞相更是忧心异常。
　　伊宁看夏侯老丞相一张老脸急得红紫，忙趋步上前安慰道：“丞相不必如此着急，皇上一定会被医好的。”
　　“唉，可是这决嗣大计早就该定夺的啊！唉，我早就劝立太子，可是皇上总是苦谏不听啊，无论立谁现在也不致如此啊。倘若皇上有何不测，我有什么脸去见先祖和先皇啊？”言罢已是老泪纵横，悲痛欲绝。
　　大臣们一听无不动容，是啊，倘若皇上真的一命归天，这样没有立嗣的境况之下不仅六位王爷会有夺嫡之争，只怕到时其他的皇子也会蠢蠢欲动，那大魏的江山又会成为什么模样？他们这些大臣都会担上有毁社稷的罪名，而这样的境况只怕会引起一次大魏自开朝以来从来没有过的纷争，整个王朝的命运都会岌岌可危。
　　伊宁自然知道这件悬而未决的立嗣之事是何其重要，环顾了一下周围，大家都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连冯寿亦不例外。心里突然紧张起来：就算皇上转醒也未必会立元徵啊！他当时怎么会如此义无返顾地力保他呢？倘若颛坼得立，自己一家的身家性命岂非一朝即毁？想到这里不由虚汗泠泠，没想到一朝大臣的命运和生死都只是与别人的得失有关，真是造化弄人，祸福难料。
　　正在这时尚德殿的大门“吱——”地一声由两个宫人推开了，皇子和公主们陆续走出大殿，一干大臣立刻围了上去。
　　“王爷，皇上怎么样了？立嗣——”伊宁趋步上前直问元徵。
　　元徵双眉紧皱：“父皇还没转醒，立嗣之事仍然未绝。”
　　周围立刻低声喧闹起来，这不正是他们现在所最担心的事情吗！
　　“皇后命我们准备法事祛祟，你们怕是不久也要准备了。我要主掌宗庙祭祀，颛坼要主掌秋审和秋刑，乾磬要主掌法事。”
　　“秋审？可是现在还未立秋啊！”
　　“不过祛煞气和怨咒，不必拘泥于日子。”
　　“是。”
　　元徵抬眼看了颛坼一眼，两人刚巧目光相对。颛坼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便转头就走，冯寿紧紧跟在后面，一副谨慎小心的样子，目光只盯着地，毫不斜视。
　　元徵重重地吐出一口气：“伊宁，秋刑时你陪着兰陵去吧。”
　　“啊？可是——”
　　“怎么？你不愿去吗？”元徵语气中露出不快。
　　“臣不过是一个文臣，这秋刑臣恐怕不合适去吧。”
　　“你不会是害怕吧？”
　　“这，臣——臣的确害怕。”伊宁低着头，避开元徵犀利的目光。
　　半天，元徵才舒口气，有些释然地说：“算了，我也不为难你了，你不愿去就不去了。”
　　伊宁连忙顿首，感激涕零：“多谢王爷，是臣没用，帮不了小王爷。”
　　“算了，他迟早要面对的。只是在这关键的时候，愿他争气些，不要再像上次一样吓着了。”
　　“王爷，秋刑的场面那么大，处决的人又多，小王爷天性醇厚又从未参加过。只是小时侯见过一次行刑就吓病了，这次又是俞成王主掌，小王爷会不会——”
　　“那你说怎么办？他想要成为真正的王爷，这些都是躲不开，避不了的。兰陵，你要争气啊，不要怕，不要怕啊。”
　　伊宁看到元徵双眼迷惘地喃喃自语，也不由担心起来：秋刑之时，兰陵王真能不害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