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烟(上部)》袁子弋

35、第三十四章

　　死胎
　　当虎符的消息传遍整个兰昕阁后，所有的人都对离烟敬畏起来，连敬嫔都不敢再让她伺候，吩咐她只要跟着兰陵便好了，而兰陵身边早有锦帔将全家上下的琐事打点妥当，离烟一下子没有什么可做的，倒也乐得清闲。每日只是在兰昕阁和宫中穿梭一二，不时还会遇见一些消息灵通的大臣向她顿首问安，离烟陡然间如此身价百倍，心里反倒有些虚无不实的感觉，好在兰陵和接过掌管全部家事的锦帔对她没有改变，前者依旧是依依深情，后者则是天性使然，让离烟对爽朗的锦帔更加敬佩、喜欢。
　　也许人生中一旦有了一个重要的改变，就会接连而来其他的变化，随着敬嫔临盆之日的临近，离烟渐渐接手过兰昕阁实质的权力，不再处理以前觉得难以招架的繁杂家事，开始掌管所有宫人和用度，甚至辅助兰陵处理如同冯嫔之类不政不家的事务，反倒愈加如鱼得水，手到擒来。

　　就在兰陵忙于政务难以分暇的时候，敬嫔开始胎动了，全府上下一片喜气，这说明要不了多久兰昕阁就要迎来小主人了！锦帔全心都扑在小主降世这件大事上，带着全府宫人忙碌起来，月魂、暧萧更是对敬嫔寸不不离，悉心照料，以晴也开始备制喜帖和礼盒点心，以备放送宫中和各位大臣，兰昕阁就像时光倒流至兰陵大婚的时候一样喜悦欢腾。
　　离烟看着，心中突然涌起一丝不安：冯嫔娘娘也快要临盆待产了吧？禀告了兰陵和敬嫔后，带着敬嫔特意拣择的小衣服和补品来到乌岢殿。
　　乌岢殿也许是哀怨主人的抛弃，一片落寞枯愀，尤其是在冬日寒冷如血的残照下，更有一种阴森森的感觉，周围一片空寂，只有离烟和身后小丫头的脚步声在快要融化的雪地上踩出细小的声音。
　　“柔雪，你怎么了？”离烟回头看了一眼缩着脖子的小丫头。
　　“没有，没有什么，可是，这里好可怕啊。”
　　“怕什么？这里不一样是亲王的府邸吗？和我们兰昕阁一样的。”
　　“才不一样，阴森森的，像闹鬼似的。”
　　“别胡说，快走。”
　　“哦。”柔雪急忙抱紧礼品，快步紧跟离烟身后，好象慢一点就会被鬼捉去似的。
　　离烟推开正殿的大门，走进里面的暖阁，看到冯嫔呆坐在塌上，旁边的案机上摆着几盘已经冰冷的饭菜。
　　“娘娘，我来看您了。”
　　冯嫔抬眼看了一下，又垂下目光：“你来干什么？”
　　“是王爷和王妃让我来的，敬嫔娘娘还让我带来了一些礼品给娘娘补身。”
　　冯嫔淡淡地回答：“我不要你们猫哭耗子来可怜我，你拿回去吧。”
　　离烟往前走了几步，柔雪赶忙跟着，差点踩到离烟的裙脚。
　　“柔雪，你把东西放到桌上吧。”
　　“是。”
　　离烟走近冯嫔坐了下来：“娘娘为什么不用膳？”
　　“不想。”
　　离烟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冯嫔，容貌和仪态依旧不逊当初，不愧是冯妃的甥女，只是形容非常憔悴，面色青白，两眼昏红，显然是每日以泪洗面，而且没有好好吃过东西，比起怀孕晚于她的敬嫔肚子却小得多，身体也更加清瘦。
　　“娘娘怎么不吃东西？就算难过，也要为孩子着想。”
　　“吃了又如何，生出来不是也要被贯以乱臣贼子的罪名被杀吗？”
　　离烟心里一紧：“娘娘从哪里听来的胡言？怎么这么说？”
　　“不是吗？离烟，你还想瞒我，颛坼叛变的事我已经知道了。”说罢静静地落下泪来。
　　离烟低下头，知道这样的打击对于爱夫痴狂的冯嫔来说不啻于最惨烈的伤害，如果她不是怀有身孕，一定已经殉情了。
　　“娘娘。”
　　“我现在只盼着死，他走了，我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了。”
　　“娘娘，你怎么能这样说？你还怀着俞成王爷的血脉啊！”
　　“那又怎么样？还不是多一个要死的人。”
　　离烟吐出一口气，冷然地说：“那娘娘何必不早死？又何必挨到这个时候？”
　　冯嫔抬起头，瞪视着她，眼泪从眼中溢出：“我做错了什么？你要对我说这样残忍的话。”
　　“错就错在娘娘对俞成王太过痴心，被他出卖，伤成这样还执迷不悟！”
　　“这是我的事，不要你管！你滚！”
　　“是，奴婢也只有替娘娘不平的份，管不了许多。可是娘娘既然已经知道俞成王爷不会回来了，为什么还能坚持活着？不就是因为王爷给你留的这点骨血支撑着你吗？！可你现在却这样糟蹋自己，糟蹋自己的孩子，你不要忘了，他是俞成王给你留下最后的希望，你留不住王爷，却可以为他生一个孩子啊！这个孩子就是王爷的生命在你身上的延续，你却想亲手毁了他，那你就是在毁俞成王爷，你知道吗？！”
　　冯嫔看着朝她吼叫起来的离烟，抱住她大哭起来：“可是他的父亲是逆臣啊，他一出世就会被杀的！离烟，我这些日子过得好苦啊，颛坼抛弃了我，所有的亲人都没有了音信，我实在是撑不住了！撑不住了！”
　　“娘娘，一切都会好的，现在是兰陵王爷当政，以他的为人，一定会帮你保住孩子的，你们都不会被杀的，只要你们平安地活着，你们母子总有一天可以和俞成王重聚的，你要相信兰陵王爷，他绝对不会杀你们的，否则早就动手了，又何必等到这个时候呢？
　　“兰陵当政？”
　　“是啊。”
　　“啊，是他就一定不会杀我的孩子。离烟，你帮我告诉兰陵，只要能让我的孩子活下去，我就算沦为仆妇也不会计较的。”
　　“好。”离烟看着冯嫔恳切的眼神，落下泪来，第一次觉得美丽的冯嫔是这样的无助可怜。

　　离烟躺在塌上辗转难眠，几天前冯嫔的恳切哀求她已经告诉兰陵和敬嫔了，敬嫔听后哭得泪水潋潋，兰陵让离烟转告冯嫔，他一定不会杀他们母子，还要她明天将诏书拿给冯嫔看。
　　“娘娘看后会多么高兴呢？”离烟在榻上自言自语，突然被一阵急促的叩门声惊起，披上衣服打开门，一看原来是她指定为冯嫔养胎的太医。
　　“什么事，是不是娘娘要生了？”
　　“不，不是，是，是已经生了。”
　　“是男是女？”，
　　“是男孩。可是——”
　　“可是什么？”
　　“是，是一个死胎！”
　　“什么？”离烟大吃一惊，“你再说一遍！”
　　“是死胎，一生下来就已经青紫了，而且还没有完全成型，有，有些像怪胎。”
　　离烟痛苦地闭上眼睛，心里像刀绞一般痛起来：这样可怜的冯嫔真的全完了！自己绝对不能让此事泄露出去。
　　“离烟姑娘，要不要小臣告之王爷？”
　　“不要。此事我自会处理，你决不能私自泄露出去，否则——”
　　“臣明白，冯嫔身份特殊，臣从一开始就守口如瓶，现在也决不会乱说的。”
　　“很好，你把那个孩子保存起来。”
　　“可是——臣斗胆问一句，为什么要保存啊？”
　　“要你怎样就怎样，不要烦我！”
　　“是，是。臣明白了，臣告退。”
　　其实离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吩咐太医，可是她总觉得留下些什么，对于这个没有来到尘世的孩子是必要的，对于下落不明的拓拔颛坼和可怜的冯嫔或许也是必要的。现在心中一片混乱的她并不知道，自己的这个以为然的决定是错的，而且是大错特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