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烟(上部)》袁子弋

44、第四十三章

　　虎符
　　宫阁重重，仿佛孤立于世上单独存在着，囚禁住里面的各色魂灵，不得超升，如同世事囚禁着宫外的碌碌魂灵一样。
　　离烟和伊宁并排走在通往熙德殿的路上，宫人望见了马上跪地回避，却不问安，因为他们不知道该对离烟称呼什么，索性这样安静地退到一边。
　　“离烟，你再去谭贡那里几次，虽然他心动了，但诚意不虞，我们多‘求’他几次，他才好有面子出仕。”
　　“奴婢知道了。”
　　“哼，我就知道谭贡那小子迟早会出仕的，什么‘君子固穷’，他骨头再硬也硬不过肚子啊。”
　　“大人先见，不过谭先生实在是奴婢从未见过的谦谦君子，说句犯上的话，如此的风雅谦德怕是天下间只有肃顺王和谭先生两人而已，真是让人敬佩。”
　　“不错，谭贡的确是个人才，也很聪明。”
　　“再聪明也不如大人，大人不耗费一丝气力就白捡了个便宜。”
　　“哈哈，”伊宁脸红起来，“劳烦你了，以后你到我家来我赔书给你看好了。”
　　“大人还要给奴婢讲史，还要让琴绵夫人给奴婢讲佛经——”
　　“好好，我这次真是得不偿失，赔了夫人又赔书。”
　　“奴婢过分了？”
　　“没有，没有，你尽管来吧，反正都这么多年了，你不来，我的几个夫人还着急呢！不过你何以只看史书呢？”
　　“好看。在兰昕阁一个人没事做，尤其是现在。”离烟低下头，面色阴郁起来。
　　伊宁看在眼里，心里叹口气：“你先回去吧，以后尽管来好了，现在谁都不会阻你的。”
　　“多谢大人，奴婢告退了。”
　　伊宁点点头，看着离烟单薄的背影，不禁懦懦自语：“离烟，你不会永远这样的，放心吧！”突然觉得肩头一重，转过脸去，又笑了：“原来是宇文将军。”
　　“大人，”宇文闵成望着已经远去不清的人影，“刚才可是离烟姑娘？”
　　“是啊，你要不要追过去啊？”
　　“大人不要玩笑了，小将正在当职。”
　　伊宁扭过宇文闵成的脸，对着自己：“宇文将军，我出奏折让皇上把离烟赐给你吧！这么痴情，我看了都不忍心了。”
　　“多谢大人——可是王爷那里——”宇文闵成心里明白：皇上现在才四岁，懂得什么？内外一切都是兰陵和伊宁掌控，所谓的圣旨不过是伊宁的意思，当然要颁诏还要由摄政王加印玉玺才可以。离烟是兰陵的贴身婢女，两人的关系又纠缠不清，兰陵王爷真会把离烟给他？
　　伊宁笑了笑：“你放心吧！我伊宁说的出来就一定能做得了，到时事成你可要送我一份大礼呦！好歹你们宇文家族是鲜卑中最大的豪门，到时可不要寒酸小气，失了面子。”
　　“那是自然，倘若大人能玉成此事，小将一定不会薄待大人的！”
　　“好，好，”伊宁走进宇文闵成，嘴紧贴上他的耳边，“不过，将军如此钟情的到底是离烟，还是离烟手里的虎符啊？”
　　“大人——”宇文闵成刹时脸色一变。
　　伊宁站回原位，微微笑着，但在宇文闵成看来这样的微笑却满是奸诈：“你我都是花丛老手，虽说这‘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偷，偷的着不如偷不着’，可是‘不着’了这么一二年了，料是什么火也该熄了吧？怎么将军反倒对离烟越来越上心呢？大家都是男人，还都是惯于在脂粉堆里眠花宿柳的男人，一个婢女，虽说略有姿色吧，却冷冰冰的，真是不讨人喜欢，要是我早就不想了，更何况是赢尽了青楼女子芳心，日日有美作乐、英俊潇洒、年轻有为、出身名门的宇文将军呢？如果没有虎符，离烟怕是连你们宇文阀的大门都难进吧？”
　　宇文闵成听得虚汗直冒，一阵微风吹过后背就开始发凉：伊宁说得不错，单以出身而论，一个婢女就根本不可能以正妻的身份进入宇文阀家，更何况是一个可能与先皇和兰陵王爷都有所暗昧的汉女？可是半片虎符却在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女子手里，事情就不可简单以常规而论了，自己尽管介怀离烟与先皇和兰陵王爷的关系，父亲也介怀于离烟的出身，家族更是应由真正的名门闺秀来继续血脉，但一个虎符，这些就都可以作罢了。
　　“怎么不说话了？”
　　“伊宁大人，虽然——但我是真心喜欢离烟的。”
　　“好好，不过你敢说以前你的那些女人里，没有一个是你真心喜欢过的？”看着宇文闵成低头不语，伊宁冷哼了一声，“你是喜欢离烟，美人谁不喜欢呢？可是比起来，虎符怕是更让人迷恋吧？”
　　“伊宁大人，请您不要以己之心度我之腹，我宇文闵成不是您所想的那种人！虽然没有虎符，我们宇文阀家根本不会接纳离烟，我承认自己曾经对虎符也有所顾及和觊觎，但我还不至于卑鄙到要利用离烟和自己的感情来换取虎符，我以前是很放诞不羁，可是我成亲后一定会收敛的，大人为何非要咬住此处不放呢？！”
　　伊宁看着愤恨不已的宇文闵成，眼睛往上瞟了瞟，不再说话，他看着宇文闵成紧皱起来的眉峰和捏紧的拳头，心想：这小子不会扑上来打我吧？刚才自己说得的确是过分至极，可是事关离烟终身，虎符的去向，乃至大魏今后的兵权，自己就算过分也得说出来啊！
　　伊宁等了等，宇文闵成依旧低头抱手站着，他这才放了心，丢掉刚才挑衅的语气：“收敛可不容易啊！”
　　“小将倘若得娶离烟，自然不会让她受到半点委屈。”
　　伊宁一听差点笑出来：你小子倒精，不说只娶离烟一个，单说收敛，不委屈了她，每月少逛一次妓馆是收敛，不逛妓馆收上他三四十个侍妾也是收敛，那种风流天性，你自己也知道难改的吗？
　　伊宁笑了笑：“你要记得你自己说过的话，要是离烟以后受了委屈，不说别人，我伊宁就第一个不会放过你这个风流情种。”
　　“谨遵大人教诲，闵成会有分寸的。”
　　“哼，那就回去准备吧，把你哄弄女人的那套都拿出来，别忘了大魏可不光你们宇文一家门阀，想要虎符的鲜卑大族可多了！不过可惜他们没有你这样的好人才。好，我一定让你娶到离烟，你们宇文阀这次可真是捞到了！”
　　宇文闵成咬紧唇：伊宁根本不相信自己是真心的啊，根本就是认定自己是为了虎符，但仍拱手道：“多谢大人玉成，恭送大人。”
　　“嗯，少礼吧。”
　　看着伊宁远去，宇文闵成才起身，心里一阵辛酸：自己真的这样浪荡不堪吗？为什么别人乃至家人都不相信他这次是动了真情，而非只是为了区区的虎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