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烟(上部)》袁子弋

47、第四十六章

　　疑惑
　　伊宁坐在自家的书房里，眼睛看着起草的圣旨，心里却再想着别的事——也不可以算作别的，因为眼前是有关宇文闵成与离烟婚事的草文，而心里想的却是兰陵可能对此的态度。
　　伊宁皱着眉头，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一面答应先皇和宇文闵成把离烟出嫁，一面又对兰陵的反应顾虑再三，更让他难以琢磨的是兰陵最近对离烟的态度——故意疏远这么久，一句也不提，但一旦自己提及他又显出非常关心却又故意装作默然的态度，可是那份关怀和注重虽然被他强掩着，自己还是能看的出来是多么热切，这样明明就还是关心离烟啊！可是他又专宠以晴，每天连面都不肯与离烟见上一见，世上哪有这样的关怀？以伊宁的聪明，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琢磨得头都痛了。
　　“难道是因为锦盒？”伊宁咬起嘴唇，眉头皱得更紧，三月前的那一幕又重现在眼前……

　　在乌岢殿的诛杀的第二天，兰陵就传召伊宁来到尚德殿的东偏殿，冷着脸看着他，却不说话，伊宁当时渗了一背的汗水，以为离烟已经把他求她瞒着兰陵盗取虎符，秘密诛杀乱党的事说了出来，这样的“教唆”大罪是要诛族的，虽然自己是为先皇报仇，离烟是为了兰陵以后真正掌权，两人都是为了江山社稷，都是大魏的功臣，但盗取虎符一项就可以让他们死得粉身碎骨，更何况又杀了兰陵几乎是所有的至亲，爱惜亲情的摄政王爷受到的是权利的挑衅，感情的背叛和信赖的荼毒这样三重的巨大打击，这对于刚刚执政不久的兰陵而言不啻于被自己最信赖的人，在这样关键的时刻重重地打了一个响亮的巴掌，更算是往他的心里狠插了一把刀。
　　伊宁吓得要死，后悔不该一时意气，这下子自己一家的身家性名就这么快玩完了，可是自己还没当爹啊！就这样“为国捐躯”了，未免着实的不值！
　　“伊宁，离烟昨天擅自盗取虎符，已经把他们全杀了！”
　　一闻此言伊宁舒出一口气：没想到离烟竟然如此有担当，没有供出自己！可是心又瞬间悬了起来，“孤要依律把她杀了！”
　　伊宁张大嘴巴：“杀，杀了？”
　　“对。”
　　伊宁忙偷瞥兰陵，见他斜依在椅背上，神情悲痛，目光含混，眼中布满血丝，显然是一夜未睡，伊宁松下心来：原来是没睡，发起失心疯了。拱手道：“王爷，离烟虽然是婢女，但她是有虎符的，实际贵比亲王，王爷——王爷，说句不好听的，您想杀就杀吗？”伊宁偷偷抬起眼，生怕兰陵发火，“再说，离烟也没有错啊——”
　　“她瞒着我杀了我那么多亲人还没有错？！”兰陵吼叫起来。
　　伊宁赶忙跪下来：“王爷息怒！王爷息怒！离烟也是为了大魏江山社稷啊！那些人虽然有很多是王爷的至亲，但确实是叛党的余孽，如果不杀，即使我们有两片虎符，也难保他们以后不会再次萌发不臣之心，这些人在宫内宫外，蕃国朝廷，边疆军队，大臣随员之中都有所威信和联系，一旦有所异动，刚即位的小皇帝哪里是这些叔叔伯伯们的对手？就算不杀，留着他们，时间一长，本有异心，定然目无法纪，亏空国孥，勾结蕃王，连横商贾，到时候怕是江山都要被这些狐狸豺狼给蚕食光了。再说，他们就是认定了王爷心善，皇上年幼，犯了这样的大罪都不杀，以后就更有恃无恐，到时必定——”
　　“可是，离烟盗取虎符——”
　　伊宁恨不得把天都说掉下来，好让兰陵知道这次诛杀对于大魏是多么重要和必要，果然不出他所料，兰陵听了利害，就不再敢纠缠在亲情上了，现在连语气都软化下来，于是笑笑：“王爷，虎符在外人看来是了不得的东西，可在离烟和王爷的手里不用不过就是块铜块，现在离烟不过拿了块铜块，却帮王爷稳定了天下，真是上天祝佑的‘巧合’，要是连碰巧做了这样大的好事都要被杀，真是上天都不让人活了。”
　　“可是她还是盗取了虎符，杀了我那么多亲人，伤了我的心！”
　　伊宁本来此言漏洞重重，就只是希望能趁兰陵一夜没睡，头脑不清，心绪又乱，巧舌如簧地胡说一番，让兰陵作罢，可牵着兰陵绕了半天又被兰陵给逼回来了！
　　“她伤了我的心。我已经召司律的官员问过了，盗取虎符是罪无可赦的诛族大罪，如果不杀，虎符的威信又何在？”
　　伊宁心里暗骂一声：哪里多事的老匹夫！拱手道：“王爷，盗取虎符对寻常人来讲的确是大罪，但离烟手里本来就有半片虎符，兼之身份特殊，此事只要压瞒下来，大魏天下谁又敢多嘴？”
　　“可她杀了我那么多至亲，”兰陵垂着的手攥紧衣襟，“我那样信任她，她却这样对我，这样伤我的心！”说罢，不顾伊宁在场，便落泪下来。
　　伊宁不敢再说了，心里却着急起来，兰陵这次不知道被哪些老匹夫说得认定死理，现在自己又不敢再往深说，这下怎么办啊？突然灵机一动：“王爷，就算离烟犯了天大的罪，您也杀不了她。”
　　“为什么？”
　　“因为锦盒——王爷手里的锦盒实际上是先皇留给离烟的保命符。当年先皇亲手将锦盒交给我时，就对我说：‘以此保离烟，可赦天罪。’臣料想里面是先皇留给王爷的遗诏，王爷何不看看呢？”
　　“你不是说要我等到离烟出阁之时才能打开吗？”
　　伊宁一听，不禁翻白眼，不知道兰陵是伤心过度，还是一夜没睡，就真的失心疯了：“王爷，如果您现在杀了离烟，她还能出阁吗？到了这样的关头，您还拘泥于这些细枝末节做什么？”
　　兰陵听了缓了半天神，才点头道：“是啊！来人，回兰昕阁，向王妃将我的锦盒讨来，快！”
　　“是。”
　　随着门外的宫人退下，兰陵又目光呆滞地靠在椅背上，那个样子伊宁看了都有些目不忍视，强颜冲兰陵笑了笑，想说些什么，可后者却一副当他不存在的样子。伊宁只好尴尬地低下头，等着锦盒取来，可是越等越觉得时间漫长，仿佛永远等不到似的，过了不知多久，宫人终于举着锦盒小心翼翼地进来了。
　　“你们都退下吧，此乃先皇遗诰，不可外泄。”
　　“是，大人。”
　　伊宁看着兰陵目光暗淡地打开锦盒取出一段皇绸，看了起来，越看越激动直到站了起来，眼睛到最后时几乎已经到了目眦近裂的地步，牙齿都在打颤，脸色瞬时变得惨白，原本一张俊俏的面庞扭曲得让人害怕。
　　“王爷，您怎么了，您没事吧？王爷？”
　　兰陵瞪大眼睛怔怔地看着下面紧张的伊宁：“你有没有看过这份遗诰？”
　　“臣不敢。”伊宁忙低头跪下，其实他自己也不明白干吗要跪下，只是看着兰陵那样扭曲恐怖的面孔不禁腿脚发软，着实害怕。
　　“好，没人看过就好，没有人知道就好……”兰陵又跌回椅子里，泪水沿着过于激动后疲惫的面庞落下来，“下去！”说罢闭上眼睛，咬住嘴唇，紧紧地攥住手里的皇绸。
　　“王爷，”伊宁试探地问了一句，兰陵却毫无反映，“王爷？”
　　“那恕臣告退。”伊宁退出偏殿后听到里面传来兰陵撕心裂肺的哭嚎之声……

　　“锦盒里到底是写了些什么？兰陵到底是怎么了？”伊宁实在是想不通，看着眼前起好的圣旨，耳边却又响起兰陵失声痛哭的惨烈，心里又乱了，随手把草文荡到地上：“不管了，此事以后再说，我又不是他宇文家的奴才，这么早操这份心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