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新人旧恨 ...
-
苏蒙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客栈房间的，只记得临别前，江予岷对着自己关切的问了一句：“苏大人，保重身体要紧。”自己却只能木然的点点头，身子僵硬的连欠身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直直的看着那张熟悉却陌生的脸，脑子像坏掉的灯泡一样，忽明忽暗。
直到躺在客栈的床上，苏蒙才慢慢恢复过来。
她知道江予岷不是那人。
虽然那眉那眼那唇那鼻，那儒雅外表掩不住的英气，那骨子里流露出的潇洒恣意，那低沉厚实的声音，甚至是他扶她时的力度和手温，都和回忆里的那人如此的相似。
前尘往事，像病毒一样，在体内迅速蔓延。苏蒙只觉得自己仿佛重新再死了一回一样，脑袋里一片空白，无论闭上眼还是睁开眼，除了那人那张脸，一切都是虚无。
十年恍如一梦间。曾经咫尺天涯的怨恨，如今时空相隔，却依旧刻骨。
第二天，苏蒙去苏州府和知府刘大人协议官方银行的事情。虽然苏州已经有几家当铺在经营类似的业务，但是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钱庄，也就是银行。商家和商家之间，如果彼此信誉良好，也会愿意收取由当铺作为中间人开具的类似银票票据作为周转交易。不过还是小规模的，属于民间自发行为。苏蒙的想法是由官方出面开办票号，对信誉良好的商家发行可作为交易兑换使用的汇票。这里面就需要建立一套信用评估体系和汇票兑付体系。体系的细节，苏蒙和叶天翊简单沟通过，却没有达成具体的结果。这里面票号的监管方和主办方之间的关系最难协调，一不小心就会变成监守自盗，给官僚和腐败打开了大门。苏蒙在现代虽然学管理，但是没有在金融系统工作过，所以，这方面她并不是很有经验。
和刘大人谈的还算顺利，这位刘大人生的一副江南男人模样，虽然已届中年，却还是细皮嫩肉的，说话慢悠悠的，和京城里那些以北方粗旷风为主的官员们相较，交谈起来心情都要愉悦很多。
刘大人对这位传说中的太子新宠非常尊重，苏蒙的提议他全盘接受，基本就是当作圣旨在听。只是当苏蒙提到希望苏宁商会和京城长廷商会作为天纳两大商会纳入商务府统管范畴这个问题时，刘大人却不再附和。
“苏宁商会，是由本地商家自行组结而成，除非发生背离朝廷纲常法纪之事，官府是绝少过问的。”刘大人很保留的说。
苏蒙自然知道商会属于民间组织，让商会纳入商务府管辖，也不是要让商会变为官家机构，而是希望增进两地商会之间的互动，同时，以统筹安排的方式加强官方的监管，最终可以增强南北两地商贸积极健康的调度、交流，避免再出现囤积居奇或者恶性竞争，影响全国的民生。
刘大人堂堂一个知府，会在一个民间商会的归属问题上持如此保留的态度。苏蒙猜测或许与江予岷本人有很大的关系。
刘大人听了苏蒙的猜测，也不遮掩，点头说：“江会长青年才俊，在苏宁地区众商颇有威望，近年来带领商会出钱出力，为苏宁的百姓做了很多善事。再者商会各商家奉公守法、苏宁各业秩序井然，也都离不了江会长的功劳。莫不是我了，就是抚台大人，对他也很是看重。因此，商会归属之事，还应从长计议。”
告辞刘知府，苏蒙和林肃一起走在街上。林肃看得出苏蒙心中有事，便不开口，只是陪在身后闷闷的往前走。
走到一个茶楼外，苏蒙顺着感觉便走进去，上楼，找个清静地方坐下来。林肃叫些茶点，看苏蒙也不动手，终于忍不住开声：“苏大人，你早饭就没有吃，吃点东西吧。”
苏蒙回神看着林肃，他正探询的眼神望着自己。忽然想起自从离开青山县，林肃跟她除了睡觉洗澡上厕所，寸步不离。人家一堂堂四品护卫总使，本来是太子身边的人，现在却屈尊跟着自己这么个七品小官到处跑。想她苏蒙做女人的时候没人管没人问，现在做了个假男人，反倒有人24小时保护。心里不禁一阵唏嘘，落在脸上，却是一个莞尔的笑意。
林肃正将一碟桂花糕端起要放到苏蒙手边，忽然看见苏大人冲着自己莞尔一笑，心中一荡，手里的桂花糕险些打翻。
苏蒙发现了自己的失态，脸上一热，正想解释。就听见身侧传来一个低沉深厚的男声，苏蒙身子一僵，本能的低头，以手背遮住脸，也顾不得林肃一脸的诧异。
那声音却更近了，就在身边响起，“苏大人，真是幸会。”
苏蒙心中一紧，只好放下手，转过头，便看见那张熟悉却陌生的脸，江予岷负手而立，站在身边，双目微挑，正微笑着望着自己。
“是江会长啊。真是幸会幸会。“苏蒙站起身，强带着笑说。
“苏大人也喜欢苏宁的茶点？”江予岷看看满桌的点心，依旧微笑着说。
“啊？嗯，是啊。”苏蒙这才看见桌上摆了满满一桌各色点心，足够她吃几天的，脸上不知觉中有些热。
“苏大人，昨日江某失礼来迟，还没有好好向苏大人赔礼。不知苏大人身体好些了吗？”江予岷仍然负手而立，面上是亘古不变的微微笑意，好像流了几百年的长江水，积累沉淀太多，雷霆万钧也已化作无声无息，所过之处，似一阵春风拂面。
苏蒙强撑着心里的波澜，只是浅笑着回答说：“多谢江会长关心，没大碍了。”
“那就好。”江予岷依旧微笑着，好像那笑容是刻在脸上一样。
苏蒙不知再说什么，便左右看了一眼，看到茶楼一侧有一排房间，想必是包间，江予岷，应该是从那包间出来的。
江予岷见苏蒙像是不想多话，不露痕迹的后退了一步，却依然保留着那份笑容，淡淡的说：“苏大人，今日幸会，便不打扰苏大人饮茶了。择日江某专程赔礼，还望苏大人赏脸。”
苏蒙回过神来，见江予岷已经冲林肃点头致意，似是要离开。心里忽然一阵失落，好像什么东西来了又走，怎么也抓不在手里。不觉脱口而出：“先别走。”
话一出口，江予岷、林肃，包括苏蒙自己，脸上都闪过不同程度的惊讶。这一声，竟似一个女子在呼唤离去的郎君一样，饱含深情，隐含的急切和不舍。
江予岷即刻恢复神色正常，微挑着眉头看着苏蒙，依旧是微笑着问道：“苏大人有事？”
苏蒙心里已经乱作一团，嘴上却平静对答：“正是。想和江会长谈谈公务上的事。相请不如偶遇，不知江会长此时得空否？”
江予岷也没犹豫，爽快的说：“苏大人既是公务，江某怎能推辞。”说罢看看一侧的包间，再看看林肃和面前这种满是点心的桌子，最后眼睛落在苏蒙身上，整个过程，三个视觉落点，只是一个眼神的功夫，像蜻蜓点水一样飘忽，却落下点点涟漪。
“林大人，烦劳你在此等等我吧。”苏蒙对林肃说，也不看他刚才一脸的惊讶再加上现在更加的不解，满脸的茫然。
江予岷叫来一个伙计，轻轻说了一句，伙计便毕恭毕敬的将二人带到一个清静的包间。伙计放下两套茶杯和几个精致点心，便轻轻的带上门推出去了。
不算大的包间，便只剩苏蒙和江予岷两人。
苏蒙喝杯茶，定定神，稍微扬起下巴，对江予岷说：“江会长，你很好奇我要跟你谈什么吧？
江予岷低头轻轻吹吹杯中漂开的茶叶，轻轻抿了口，放下茶杯，将身子舒服的靠在高背的椅子里，声音也有些慵懒的随意，不似先前那般无懈可击，“苏大人只管吩咐，江某洗耳恭听。”
苏蒙的士气立即回落，她本来想像孔雀一样高姿态，却一个回合还没开始，就被对方像螃蟹一样不落痕迹的自然天成的霸道打回原形。
尴尬的笑一笑，苏蒙换个姿势继续说：“虽然和江会长初次相识，却早已经久仰大名了。江会长在苏宁，甚至在京城，都是一等一的青年才俊呢。”
江予岷的头向一边微侧，笑着摇头，居然一副受之无愧的表情。
苏蒙喝口茶，继续说：“江会长，此次来苏宁，时间紧张，我就不耽误时间拐弯抹角了。我想和江会长谈谈商会和商务府的关系问题。”
江予岷不说话，靠在椅子里的身子轻轻的移动一下，想调整一个更舒服的坐姿。
苏蒙看着江予岷，这副模样的男人，不管是在什么时代，都让人忍不住心动。只是在一样的好皮囊下，是不是会有不一样的内里。料想也不会有太多差异，欺骗和背叛，仿佛就是和这种男人同生共存的。一时间，很多往事涌上心头，与爱相关、却生成恨，心中弥漫着回忆带来的复杂情绪。
江予岷侧歪着头，微挑着眉，看着对面直直盯着自己却一言不发的苏蒙。心里生出一种不知名感觉，有些好笑，又有些好奇，仿佛还有一些不自在，再加一些轻微的恼火，混杂在一起。这个所谓的苏大人，一副瘦弱不堪的书生模样，说起话来，却又直接利落，没有读书人的木讷和酸腐，倒是不招人讨厌。只是，他看着自己的那种眼神，怎么那么…… 早就听闻这位苏大人不是普通人，位阶虽不高，却因为相传太子曾直言此人是什么“国家复兴之栋梁”而备受推崇。整个商道计划，据说就是他给叶天翊出谋划策并自请带队，路上还凭一己之力收复了赫赫有名的枭龙帮，还要改编为什么“物流局”，这些都是传闻，付之一笑作罢。昨晚初见真人，却也是吃惊不小，好像他江予岷是什么鬼神怪物一般，从见到他那刻起便一副受了惊的模样，一个大男人，失魂落魄的，倒像是个女人一样楚楚可怜。
想到这里，江予岷微微眯起双眼，上下打量着苏蒙，很快，嘴角泛起一抹狡黠的微笑。
待到苏蒙醒过神来，江予岷已经将桌上的点心吃的差不多了。
咳咳，苏蒙轻咳两声，估摸着自己这样失态有多久了。
江予岷将一块点心放进嘴里，很享受的点点头，抬眼看着苏蒙，微笑着说：“苏大人可要尝尝这桂花酪，是这家茶楼的招牌，非常可口。”
苏蒙收拾好情绪，继续接着商务话题说：“江会长，今日我已经同刘知府详谈过，苏宁商会与长廷商会两大商会编入朝廷统管，由商务府统一监管，这件事，看来是由江会长做主了。”
江予岷忽然伸手示意苏蒙停住，脸上有些痛苦的表情，一手拍着接近喉咙的胸部，一手拿起茶杯大口的喝。接着，咳咳两声，才算是缓过气来。
“苏大人，咳咳“江予岷又咳嗽两声，“失礼了。都是这桂花酪太合口味了。咳咳。”
苏蒙赶紧给他的杯子里添水递过去。江予岷也顾不得客气，接过杯子便大口的喝。
苏蒙看着他原本一副天衣无缝的精英人士的模样现在有些狼狈，觉得好笑，却又忽地想起从前有一次那人也是这样吃东西噎着了，捶捶打打半天，后来又非要她用嘴帮他吸，两人便纠缠在一起，是那时无数个温柔缱绻的夜晚之一。不觉脸就红了，又怕江予岷发现，便站起身在房间里踱着。
咳咳喝喝好一会儿，江予岷才彻底平静下来。
苏蒙暗自松口气，想着自己看见他这副窘样，他可能会不快，没想到江予岷倒是很坦然。站起来整整衣衫，轻咳两声后，依旧春风般完美的笑容说：“今日真是对不起苏大人了。江某一时贪嘴，闹得苏大人耽误了公务。加上昨晚的事，江某数罪并罚。明晚正好是江某一好友生意庆典，我姑且借花献佛，还请苏大人能赏光。”
苏蒙听出来他对公务的推辞之意，心里不甘，却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只好故作轻松的点头答应下来。
两人从包间出来，林肃还在外边坐着，看见苏蒙一脸的不得意，江予岷却是如常，对着他们两欠身致意，便潇洒的离开了。
“苏大人，谈的如何？”林肃虽然猜到了，却还是不甘心的问了一句。
苏蒙看看他，摇摇头苦笑一下，“这人太狡猾，正事儿没谈成，倒是要给他做陪衬参加他朋友的什么庆典。”
第二天，苏蒙整天都在苦苦思索，寻找光明正大不应邀的理由，一直到江予岷的马车到了客栈门口，苏蒙也没有找到理所当然的、既不显得自己小气，也不会影响日后跟江予岷商务关系的借口，只好硬着头皮上车。
等马车停下来，车夫挑开车帘，苏蒙立刻闻到一种香艳的味道，跳下车抬眼一看，眼前一派灯火辉煌，长长的两排大红灯笼从门口开始往里，一路并未见到什么不同，只是灯笼和黑夜相映照，显得空气里隐含着浓重的暧昧气息。待进到大厅，眼前顿时一亮，苏蒙还没有来得及看仔细，便一眼看见正对面是一块红底镂金的牌匾，上面两个大字“红楼”。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新人旧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