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情不够》顾辞微

52、剧情不够回忆凑18

　　程浪根本就不让黄笃笃逃避，他必须让她面对。

　　“黄笃笃，自从那天我提到噩梦的事情之后你就不对劲了，是不是你的家跟你梦里的怪兽有什么关系？”

　　黄笃笃一只在互相扯着的手忽然停住了。

　　程浪知道他猜对了。

　　“我猜对了。”程浪笑了起来，温柔地说：“你去小黄笃笃的家是为了让她不要再做噩梦是不是？所以你这几天一直躲着我，每天都去跟小黄笃笃补习是不是？”

　　黄笃笃的两只手松开了，垂到了两边。

　　“你到底为什么一直会做噩梦？告诉我好不好？那个家有什么让你恐惧的？”

　　黄笃笃似乎很疲惫，颓丧地说：“你别问了好吗？有的事情说了你也不明白。”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明白。”

　　黄笃笃无奈地对程浪说：“你是很聪明，你是很优秀，但是并不代表你什么都能够解决。程浪，你不是神。”

　　程浪一愣，黄笃笃很少有这种时候，很少这样直接地拒绝他。

　　程浪冷静下来，他不能因为黄笃笃拒绝接受帮助，就真的转头就走。

　　“是因为你没有父母？还是因为你的家庭太穷困了？或者是你的堂姐欺负你？还是你的大伯总是拿你的遭遇来体现自己的善良？”程浪握住黄笃笃地手道：“黄笃笃，不要把我排除在外好不好？你并不是只有自己，很多事情我可以跟你一起解决。我很关心你，不要躲开我。你不是一个人，那种被这个世界抛弃的感觉，我也懂。”

　　程浪期待着看着黄笃笃，等着她的回应，可是黄笃笃只是平静而冷漠地看着程浪，眼神里带着一丝没有温度的嘲讽。

　　“你也懂？”黄笃笃问。

　　“是，我也懂，我会陪着你，你有我。”

　　黄笃笃冷笑起来，甩开程浪地手道：“你凭什么说你懂？因为你的父母从小就离异了，因为他们给你的爱不是按照你的喜好来的？因为世界偶尔没有按照你的期待运转？嗯？这就是你所谓的被这个世界抛弃的感觉么？这样子你就觉得你就吃足了苦头，要来跟我谈一谈什么叫做痛苦，什么叫做被抛弃吗？”

　　程浪想解释，却被黄笃笃打断了。

　　“你不用说，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你以为这些话我还听得少么？你是不是要告诉我，你懂得没有父母多么的可怜？可是我并不孤单，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很多爱我的人关心我的人的，老天爷非常的公平，一定会补偿我失去的？嗯？”

　　程浪无言以对，黄笃笃又冷笑了起来，满是嘲讽。

　　“哦，对了，你还要说，我的痛你都懂，什么都会过去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嗯？”黄笃笃笑着，笑得陌生又梳理，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你懂什么？你们凭什么说你们懂？你们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用一副了解一切的姿态跟我讨论我的人生，我的痛苦？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们这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了！啊，你的痛苦我也懂的，我可以想象？呵，想象？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感同身受这一回事。你看到我被砍了一刀，你就觉得你懂我的痛。你只是以为你懂得而已，因为刀子并没有砍在你身上，你根本就不痛！一切都是你的想象，而你却还要来一个受伤的人面前，说我陪着你，你会好过一点。我告诉你，我不会好过。如果我受伤了，药物可以救我，手术可以救我，你和你的经历不可以。”

　　程浪并不生气，他不再说话，他知道，现在黄笃笃需要表达，需要把心里想要说的话都说出来。

　　“你是不是终于觉得我讨厌了？是不是觉得我根本就没有表现得那么善良。”

　　程浪握住黄笃笃地手，轻声说：“我并不讨厌你，也不会觉得你不善良。”

　　“不，我就是个不善良的人。”黄笃笃挣脱程浪的手道：“我一点都不感激，不感激每一个同情我的人，不感激我的大伯，不感激我的家庭，不感激我的学校，不感激生活。所有人都觉得我应该感恩，至少我没有被饿死是不是？我还能读书，还能上学，至少我没有被送到孤儿院去？我应该感激这个世界施舍给我的一切。可我不！”

　　“没有人觉得你应该感恩戴德。”程浪轻声地安慰着黄笃笃，“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选择。”

　　“有人问过我的选择吗？有人问过我想不想要吗？”黄笃笃哭着问程浪。

　　“没有。并不是你的错。”

　　“为什么别的小孩子摔倒了，都有爸爸妈妈过去抱，过去哄。可是我摔倒了就只能自己爬起来？为什么别的小孩子可以哭，可是我不可以哭？”

　　“你可以哭的，我愿意听，哭给我听。”程浪说。

　　“不可以的，我不可以哭。”黄笃笃麻木地摇着头，痛苦地说：“我没有资格哭。我一哭，我的家人就会生气。他们会说‘哭什么哭，别人还以为我们欺负一个孤儿’。所以我不可以哭的。”

　　黄笃笃从没有在家人面前掉一滴眼泪，从没有。

　　“我穿的全是姐姐的旧衣服，一件衣服要从小学穿到初中。同学嘲笑我，笑我的衣服土，笑我的衣服鞋子从来不合身，可是我不能要新衣服，我甚至连有这个想法都不行，因为我只要这样想了就是贪心。”

　　痛苦的回忆已被打开，就会像潮水一样涌出来。

　　黄笃笃已经不记得多少次了，她要去居委会，拿小区里别的小孩子捐给她的衣服。有比她大的，有跟她差不多大的，有徐婉怡的。别的小孩子看到自己的旧衣服穿在黄笃笃身上总会笑她，有一次她很难过，回去告诉奶奶她不想穿了，可奶奶却怪她。

　　“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的情况，你应该感激，怎么可以挑三拣四的呢，你跟别人不一样。”

　　黄笃笃也不记得多少次了，那些好心的叔叔阿姨们，送来几百几千块钱，大伯感激地收着钱，然后逼着黄笃笃写感谢信。黄笃笃不想写，却被讽刺说死要面子。

　　“你有什么资格要面子？没有别人的同情我们哪里养得活你，你又跟别人不一样。”

　　所以黄笃笃接受捐赠的照片就要贴在各种各样的宣传栏上，所以她要微笑着对这相近，最好再满含热泪一点。

　　所以她要写各种各样肉麻的词汇，感谢好心人们改变她的命运。好像他们有谁真的能改变她的命运似的。

　　"哪怕一点点不想要，都是不感恩，都是坏的表现。“

　　为什么？

　　因为她和别人不一样啊。

　　无数次，黄笃笃想问，她到底哪里跟别人不一样，却都没有问出口。

　　因为她知道别人会说什么。

　　没有父母，就是黄笃笃的原罪。

　　因为这个世界并没有人真的爱她。

　　她的生活中的每一样东西都是老天爷额外赏给她的，都是本不属于她的。

　　就因为她没有爸爸妈妈，就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爱她，所以她就得承受所有最坏的、最恶毒的、最悲惨的。

　　黄笃笃心如死灰地看着程浪，那些阴暗的情绪快要把她淹没了，她明明不想，却还是把最糟糕的自己暴露在程浪的面前。

　　“我本应该死在某个臭水沟里的。”黄笃笃说：“所以我不能哭，不能抱怨，不能有怨言。因为我就应该得到最差的，因为我根本就不值得爱，不值得得到好的东西。我就只配得上不合身的衣服，只配做一个被嘲笑的配角。”

　　“上天给我的苦难，我都必须承受，我不可以抱怨，不可以觉得我生活的不好，要不然就是不感恩，不善良。”

　　程浪紧紧抱着黄笃笃，对着她喊道：“我不觉得你应该承受这一些，在我面前，你可以不感恩，不善良。我不在乎。黄笃笃，求你了，你听听我说的话好不好？”

　　此刻程浪多么希望自己能早一点走近黄笃笃，早一点陪在她身边，没有浪费那么多时间跟她较劲，没有让她一个人走过孤绝的青春。

　　“你要对我说什么？”黄笃笃脸上的泪水已经止住了，她苦笑着道：“你能改变什么呢？”

　　她的生活已经是那样了，那就是她的生活，她就是这样长大的，在阴暗的角落里，从没有被爱过，被肯定过。

　　“程浪，你以为这些就是我的噩梦了吗？你以为这就是我的怪物了吗？”

　　程浪疑惑地看着黄笃笃，可黄笃笃却只是自嘲地笑着，逃避着他的目光，看着不知名的前方，眼里没有一丝温度。

　　“很可惜，我的怪物远比这个可怕，所以你要我怎么有勇气再回忆一遍，告诉你我的怪物是什么？你不能拯救我。”

　　“黄笃笃，我……”

　　”你什么都不要说了。”黄笃笃的眼神忽然变得冰冷而疏离，“程浪，你可以饶过我吗？让我自己一个人呆一下好吗？带着你无用的关心，离我远一点。”

　　程浪知道现在的黄笃笃什么都听不进去，只得站了起来，走到门口道：“我哪里都不去，你不想见我，我就在门口陪着你。”

　　程浪走了出去，门被带上，黄笃笃这才失声痛哭起来。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那些刺伤程浪的话，可程浪的关心只让她恐惧，她变得不是她自己，而是那个躲在她心底的小女孩儿，那个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恐惧、愤怒、憎恨的小女孩儿。

　　黄笃笃以为自己早就战胜了她，可她却无数次地跳出来，取代了真实的自己，拒绝所有人靠近，咒骂这个世界。

　　让黄笃笃知道，她从未消失，从未放过她。

　　让黄笃笃悲哀的发现，自己永远是那个小女孩儿的手下败将。

　　程浪就坐在门外没有走，黄笃笃知道。

　　屋内屋外，两个相爱的人只隔了一个门板，却咫尺天涯。

　　要多少次的被刺伤才能够靠近一颗心呢？

　　仅仅是相互靠近而已，为什么会如此艰难，长途跋涉也不似这样的疲惫。

　　可程浪并不生气，虽然照常理来说，他应该生气，可是他并没有。

　　一直以来都是黄笃笃在走向他，无视他给的障碍，无视他给的伤害，如今应该换他来了。

　　黄笃笃是她的公主，即便这是一个荆棘王国，他也要披荆斩棘走到她面前。

　　他不怕受伤，不怕黄笃笃的刺，他只想走进黄笃笃的心，找到那个哭泣的小女孩儿，抱一抱她，告诉她，他很对不起，没有早一点找到她，没有早一点拥抱她，没有早一点爱她。

　　她将不再孤单。

　　从此之后，她的喜怒哀乐都有他关怀。

　　她可以哭，可以抱怨，可以不感恩，可以不善良。

　　但是她不可以说，她是不值得被爱的，不可以说，她不应该被善待。

　　如果可以，程浪愿意拿全世界的温柔补偿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