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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一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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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昭,你真的不需要过去,太辛苦。”
“让我去吧,你开车,没人照顾明雁。我现在还在寒假呢,三月才开学,况且我下学期没课了,我和你们一起去吧。”
明思还在犹豫。
本打算将姑姑与姑父的骨灰葬在一处,墓地也已选好。明雁醒来后,坚持要将他们二人的骨灰送回燕衡的老家。明老爷子一夜之间苍老,只有点头答应的,明沧略想了想,也同意了。
其实即便他们不同意,明雁也不会参考他们的想法,他就是一个人开车回去,就是开死在路上,他也要将他的父母送回去。
遗体火化之后,明雁已经不太爱讲话。
明舅妈帮他们收拾了衣物与吃的,就待明天出发,陈昭这些日子也一直在这里帮忙看着明雁,听闻此事坚持要一起过去。因为明雁的身份以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坐公共交通过去都有太多麻烦,他们打算自己开车过去,来回便要花费许多时间,陈昭到底是外人,明思总觉得太过于麻烦她。
但陈昭坚持,最终他们三人一起出发。
明思开车,陈昭坐在副驾,明雁坐在车后,栩栩与他一起。三人一狗一起往西而去。
他们开得并不快,大概六日之后,他们到了明雁的老家。
这是一处风景十分好的地方,陈昭平常爱旅游,山山水水见了不少,却没见过如此美的风景,天然没有任何雕琢。他们开着越野车来的,到了山脚下却也没法再好好开上去。
三人一狗一齐下车,明雁怀里捧着两个瓷罐子。明思在见面探路,陈昭扶着明雁小心地在后头走路,她手掌间明雁的胳膊已瘦到她能直接触摸到骨头。明澜子去后,明雁一滴眼泪都没有流,她与明思一家都没有亲历过当年燕衡去世的场景。不知道当时明雁也是无声地流了眼泪后便不曾哭过,之后更是几年都不会哭。
如今陈昭只是满心担心,只怕明雁这次打击太大,连她都知道明澜子对于明雁意味着什么。可以说历经这么多事情,明雁还能这样站在这里,只是因为明澜子还活着,还需要他照顾。
但现在,明澜子死了。
她担忧地又看了眼明雁,这样美的风景,明雁的眼神依旧有些呆滞。
栩栩则跟在他们俩身后,不时绕到明雁腿间,抬头看向他,可惜平时最疼爱它的主人没再像以往那样笑着低头逗它。
明思走到半山腰,终于看到了几间房子,他走去询问了半天,才有个去镇上读过一年书的青年羞涩地告诉他燕衡家住哪里。
燕衡当时作为村里几十年来唯一一个考上高中与大学的孩子,很是轰动了一番。再后来的事他们就不知晓了,毕竟村落太闭塞,信息不发达。明思并未说他们所来为何事,他们却很是淳朴,一起走出来站在路边看向明雁与陈昭。
明雁身上裹着一件黑色的大衣,长及脚踝,以往穿这件衣服刚刚好,如今却大得有些过分,衣服空落落地挂在身上。他眼睛无神,只是看着前方机械地走路,虽瘦得厉害,眼睛却更加大了起来,皮肤苍白,下巴尖而精致。村民们看傻了眼,这么俊的孩子他们还只能从偶尔看到的电视上看到。
陈昭倒是礼貌地朝他们笑了笑,扶着明雁与明思往燕衡家走去。
燕衡父母在他十来岁的时候便死在了打工的煤矿中,之后他年迈的奶奶养大他,待到他高中读完,他奶奶心事终了撒手而去,之后燕衡再没回来过。因此留下的房子格外破旧。
院门搭着一把锁,明思轻而易举地便打开了,他回头苦笑道:“看来晚上我们得在车里凑合了。”他们带了被褥,原意是在老家房子里住一晚,没想到老房子竟然会破败至此。
陈昭无所谓道:“无碍,我们带了帐篷,晚上哪儿都能睡。”
明思是男人,自然觉得没有问题,可陈昭一个女孩子,他总觉得有点愧对她。可陈昭却已走至明雁身边,与他小声说着什么。明思暗叹气,可惜明雁不喜欢女孩子,不然这一对多好。
既然房子不可住,三人便早早地往山上而去,寻合适的地方让姑姑、姑父入土。之前询问了村民,他们知晓这个村落的人一向不多,家中有老人去了时,均是按照自己的心意随便在山上找块地便好。
明思惊讶于如今社会竟然真的有这样堪称世外桃源之地,带着他们俩与栩栩往深处走。他不时回头看向明雁,担心问道:“明明吃得消吗?喝点水?吃点面包?”他身上背了个大背包,里面都是食物。
明雁摇摇头。
明思看了看头顶的太阳,走得更快,找到地,挖洞还要好些时候。他们一行走着,明雁突然停下了脚步,他们二人跟着停下,顺着明雁的视线看过去,远处有几株矮植。
那是桃树。才二月,花还没开,这又是野桃树,与他过去见过的桃树长得有些不同,可明雁还是一眼认出。他往那里走去,明思与陈昭对视一眼,知道他找到地方了。
他们从身后背包翻出两把折叠小锹,明思问道:“明明喜欢哪处?”
明雁嘴里念念有词地默念着什么,他们二人听不清,只见明雁走着走着,停在了两棵桃树间,他蹲下来,竟是直接用手挖起了土。明思扔下包赶紧上前:“我们来我们来!”
明雁看到他手中的小锹,默不作声地拿到自己手中,闷头就开始挖。陈昭也要上来帮忙,明思抢过她的,“我来!”怎能让女孩子做这样的事儿。
兄弟俩一起挖地,刚下过一场雨,泥土十分松软,相对较好挖,一个多小时后,地面上便出现了一个足够大的洞穴。明雁渐渐地停下手里的动作,明思跟着停下来。
明雁小心翼翼地拿起手绢垫着摆放在地面上的两个瓷罐子,看了良久,亲手弯腰将罐子放到了洞中。随后他回头看向明思,扯起嘴角,露出了这么多天来第一个笑容,明思心中狠狠松了一口气。
不待看仔细,明雁又埋头填起了那洞穴。
填土比挖土更快。
来之前,明思是打算刻好碑带过来的,明雁却只是摇头,不愿意要,明思只好作罢。此刻看着眼前已经再次变得平坦的土地,明思心又开始绞着疼。这里甚至没有一个标记,连碑都没有,以后除了他们,再没有人知道这块土地下埋葬着他的姑姑与姑父,甚至连他们自己,也许都再也找不到此处,他轻声开口:“明明,要是以后我们找不到这里了,那该怎么办?”
明雁微微笑着看着地面,没有说话。
他怎么会找不到他的爸爸妈妈。
他们陪着明雁一直待在原地,直到太阳落至西面,明思抬头看了看,朝明雁小声道:“明明,我们要下山了。不然天黑了路不好走,明天我们再来好不好?”
他原以为明雁不会回应他,可明雁却很干脆地站了起来,点了点头,转而带头往山下走去。他与陈昭面面相觑,却又觉得也许明雁看开了些,顿时也觉得轻松不少。毕竟逝者已逝,生者还需好好活着。他脑中想着是否依然让明雁移民出国这些事情,思考间一行人便回到了车中。
他从车子后备箱翻出两个帐篷,在路边的草地上搭起来,明雁也走来一起搭,明思开口想要阻止他,陈昭朝他眨了眨眼,他才没有开口,任明雁在一边认认真真地搭帐篷,一丝不苟,他看得只觉得又安心了不少,明雁终于渐渐恢复过来了。
三人吃了车中带的食物,便一一钻到了帐篷中打算睡,陈昭独自睡一个,明思与明雁睡一个。山中的夜里实在是有些冷,尤其又是这样的季节。明思给明雁拉上睡袋的拉链,又将一条厚厚的羊毛毯盖在他身上,问他:“冷不冷明明?”
明雁摇头,并且伸出手握住他的手。
虽然他还不愿说话,明思却知道他的意思,他是让自己不要担心,他微笑道:“明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并伸出另一只没有握住的手摸了摸明雁的头。明雁缓缓点头,头发温柔地抚摸着明思的手心。
夜深了,四周一边安静,帐篷中的人渐渐都已睡着,栩栩窝在他们给它搭的窝里也渐渐睡着,睡得正深,栩栩的耳朵突然动了动,紧接着它抬头,看到帐篷中钻出一个人,它跳出自己的窝,扑到他腿边,他弯腰低头摸了摸栩栩的头,转身往山顶的方向走去,栩栩立刻跟上。
明雁一步步地往山上走,今夜天空中恰好没有月亮,他早不用手机了,也没带手电筒,却记得之前来时的路,黑夜中待久了,也能看清四周,他稳稳地往前走。一时间,只听到轻微的脚步声,和栩栩偶尔的喘气声。
他很精准地找到了下午才来过的地方,他记得那几棵桃树,他翘起嘴角,走到其中两棵桃树间,低头望着地面,轻声道:“我怎么会找不到呢,哪怕这里山崩地裂我也能找到啊,我怎么会找不到爸爸和妈妈呢。”他再顺势坐到地面,伸手摸索着地面,栩栩舔了舔他的手,明雁笑道:“宝贝,这是我爸爸妈妈。”
栩栩贴住他的手臂,似乎真的听得懂他说的话,并且一直在安静地听着。
“我爸爸妈妈是天底下最好的爸爸妈妈。”明雁喃喃道,随后又笑起来,还笑出了声。栩栩有些担心地抬头望向他,明雁伸手搂住它,将它紧紧地搂在怀中,没再说话。但栩栩突然察觉到不对劲,它的脑袋本来被闷在明雁的怀里,它着急地拱来拱去,终于钻出来,钻出的瞬间它耳中充满了明雁崩溃的大哭声。
栩栩只是只狗,它自然不能像人类一样分辨、描述那样的哭声。它低声叫着试图去舔明雁的眼泪,明雁依然抱着它,哭到浑身脱力,几乎大半个身子都倚在这只狗身上。
二十多年来,明雁从未这样绝望过,也未这样厌恶自己过。
他为什么还是没能治好妈妈的病,他为什么没有能力保护爸爸,为什么没能留下妈妈,为什么每一件事都做不好。他为什么在看到视频的那一刻还只惦记着宁休,他为什么不能回家多陪陪妈妈,他那所谓的爱情就这样重要吗?
他为什么总是这样可笑幼稚。
他为什么要进入娱乐圈,他为什么要遇到认识宁休。
他为什么要爱上宁休。
他又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
他只是个废物而已。
明思这些天睡得很少,因此这晚睡得格外沉,半夜却被一阵响声惊醒,他身子猛地抽了下,接着又听到外面一阵阵雷声。
打雷了,春雷,今年春天他遇见的第一次雷。
他翻身想要看明雁是否也醒了,却在翻身的瞬间傻眼了,身边哪还有人在。
他慌张地立刻坐起来,大声喊道:“明明?!!”无人应答,他钻出睡袋,爬出帐篷,“栩栩?!!”回答他的只有连绵不断的雷鸣声与风声。
陈昭随后跟着从另一个帐篷里钻出来,害怕道:“明思哥,怎么了?!明雁怎么了?!”
明思回身看向她,恰好又是一道闪电现出天空,亮彻整片大地,他们俩的脸均苍白得可怕:“明明不见了。”
他们二人商量一番后,便套上冲锋衣准备好手电筒带好伞,往山上走去。
山路十分不好走,尤其此刻这样的环境,他们走得很艰难,到半山腰时天空便开始下起了大雨,他们开始还撑着伞,后来风雨太大,伞直接被刮得掀了边儿,陈昭索性扔了伞,回头大声道:“明思哥我们快点吧!这雨越下越大!”
明思隔着雨帘点头,拉住她的手腕,拽住她一起往上走。陈昭是女孩子,这些天也没休息好,他怕她撑不住。
雨声特别大,陈昭必须大声说话才能让对方听到她的声音:“不要担心!我研一暑假和同学去西南做志愿者,遇到过比这个还大的雨!”
“走!”明思听得心中一阵暖流,这样的女孩实在难得,他也不愿再多说废话,拉着陈昭走得更快。
他们不如明雁,找了很久都没找到那几棵桃树,两人渐渐绝望,眼看这雨也不见小,他们二人穿着冲锋衣,防水的,倒还好。只是明雁穿着的那羊毛大衣可经不得一点淋啊,最是吸水,明雁如今的身子那样弱,他们满心焦急。
天色眼看着,也越来越亮。
明思猜测栩栩应该在明雁身边,大声喊着它的名字:“栩栩!!!——明明?!——”
陈昭见状,与他一起喊,雨声风声中夹杂着他们嘶哑的叫声。
他们边找边喊,大约十分钟后,陈昭抬手抹掉脸上的雨水,“明思哥,你有没有听到栩栩叫?”
“哪处?”
“那里!”陈昭指着一个方向。
明思拽着她往那边走去,边走边继续喊,两三分钟后,明思也听到了栩栩的叫声。明思差点没激动地跪到泥地里,往那处大步跑去,陈昭卯足了劲跟着。跑到一半时,雨势渐小,天也已彻底亮开,他们看到了前方跑来的栩栩。
栩栩冲到明思跟前,咬着他的裤脚往来的方向走,明思心中一突,恨不得霎时就到明雁跟前。
待他们俩终于跟着栩栩看到背靠着桃树坐着的明雁时,明思的心落了一半,他着急上前道:“明明?!”
明雁浑身都湿了,抬头看明思,他的刘海许久未剪,由于雨水,此刻全部耷在额前,看起来一点儿精神却没有,他却看着明思笑起来:“哥哥。”
其实这个笑容不太平常,甚至明雁笑容灿烂得有些过分。
明思却是大喜,以为明雁半夜上山只是因为思念姑姑姑父,一场大雨后,他彻底恢复了。他上前就要脱了自己身上的冲锋衣给明雁,他的双手刚碰到明雁的衣服,明雁便在他面前直直地朝一旁栽去。
快到明思甚至来不及伸手接住他,只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身体栽倒在地,耳畔是那一声沉闷的“嘭”。
“呜——————”栩栩猛地扑到明雁身前,撕咬着他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