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族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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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前唐阡其实收到了隐元会一封信。
看罢寻思片刻，抬眼盯着面前这个面貌再平凡不过的隐元信使，眸中逐渐流转过一抹异色。唐阡受唐无乐耳濡目染极深，那样的易容高手在眼前晃悠，她怎可能没几分见识，自然看得出来这信使是换了面貌的——但举手投足来又着实看不出什么路数来历。
隐元会神秘至极，没人知道它何时成立，也没人知道它的内部情况，就连很多隐元会成员也不清楚自己的组织是什么样的。因为众所皆知隐元会是单线联系，每个成员除了自己的上级以外根本不知道其他人，同样两个隐元会成员站在一起也绝不认识。这当然是夸大的说法，但同样也可以看出这组织的复杂性。唐阡有把握眼前这人绝非底线成员，或许还是高层。
但她没有深究，甚至只是一打量就收回了视线，将信中附带的名录放进袖中，然后抬起手把信凑近油灯烧了个干净。
“这份大礼，可真是叫我受宠若惊，”唐阡的语速极慢，她气质静谧，看着就像没有任何武功在身的人一般，可只要想到这一位私底下的手段，便即使再年幼无害的面情，都不容小觑，“不过是一点举手之劳，劳贵主以如此大礼相赠，倒要叫我惶恐了。”
见她将逆转局势说得如家常便饭般轻描淡写，饶是信使之能都在心中微惊，换做别人可能想也不想当是大话，可眼前这位早已用算无遗漏的计谋证明了自己，自然不可能是随口放言，怎不让人震撼？但他面上不露丝毫，反倒是拱手一笑：“阁下看来举手之劳，于我等却是登天之路，自然要奉送对等的筹码——阁下无需自谦。”
唐阡纤白的手指慢吞吞敲了敲桌面，竟是微微一笑：“顺大势而趋之，自是正理，但总也不免有一点点意外，要达成目标，自要懂得取舍，”意味不明的一句之后，转而接道，“既脱胎自江湖，倒也不能超然独立，但是有能耐的人总是不希望太多人知道自己的，不是吗？”
她着实生得极美，这两年长开后，更是有花容之色的雏形。她一笑，连信使都不免晃了下心神。但随即就稳下来，短暂地思忖后，明白过来，也笑：“自是如此。”他话语也暗藏隐意，“好的东西，总是要千方百计藏起来不叫人看见的——若能得随时品鉴，那自是最好。”
唐阡眉毛微挑，似笑非笑：“贵主好气量。”
也没把话落到实处，该讲的讲完，她直接起身送客：“天色不早，信使好走。”
对方虽然遗憾她没有直接应下，但此行目的已达，倒也不算惋惜，见状自是再一拱手，恭敬道：“那便告辞。阁下若有意，还望不吝传递。”
跟这种人说话太费劲。打完这轮花枪，唐阡都觉得通身肌肉都僵硬了几分。信使一走，隐身戒备在房梁上的某位唐门弟子就纵身而下，眼睛里全是圈圈：“大人，这说的什么玩意儿？”……他不敢说他一句没懂。
“交易。”唐阡也没解释，直接道，“计划有变，快叫人，我们直接走。”
她摸出面具戴上。
唐门弟子任务时不摘面具，逆斩堂很多专司暗杀的弟子甚至连同门面前都不露脸。唐阡不是战斗人员，寻常也不佩面具，但自从她发现这玩意儿除了掩饰情绪藏眼睛之外，制造神秘感压住年龄的稚嫩效果出乎意料好，面具也就不离身了。怪不得唐无影一向不摘面具呢。
隐元会拿枫华谷之后流落江湖的唐门弟子情报来换陆危楼一条命！枫华谷之战的真相她掌握的甚至比隐元会都要多，所以隐元会也没想拿这个来糊弄她，但她到底是有弱点的，她探求兄长唐陌消息的事并不是秘密，隐元会也就刻意搜集了这方面的情报——他们不能确定唐陌生机亦或是所在，因此也只能辑录成小册子，希冀这能成为对等的筹码。
就算号称无所不知的组织，也总有觉得棘手的事物。
流落江湖的唐门弟子是多，但身份杂乱也是不争的事实。战后，有些唐门弟子，或伤，或残，或为人所救，或挣扎求生，有借此脱离唐门隐姓埋名的，也有无颜再回门派自暴自弃的——刺客是不好有太多羁绊的，一旦牵系多了，就会软弱。所有脱离唐门之人，都不愿暴露身份，逆斩堂的存在永远是悬在头顶的一把利剑。谁知道，哪一日逆斩堂就寻上门来了呢。
这个交易唐阡认可，所以她收下了这份册子。之后她那句暗语，说“顺大势而趋之”，说“取舍”，其实是暗指这次事件中隐元会所扮演的角色——天策为何会收到那份明教要造反的密报？谁有这个能耐？还不是无孔不入的隐元会！唐阡知道其实隐元会一直在观望她是不是有投资价值，所以她借着暗指示意隐元会为她隐藏身份信息——她不知道隐元会知道多少，但她那一半异族血统总是雷池，而她也不想过多暴露自己，成为别人的谈资——信使接受了，同时也抛出一个新的交易，希望她为隐元会做事。这种做事当然不是成为隐元会的线人，而是作为智者参与谋划。然后被唐阡糊弄过去了……
跟隐元会这种组织保持良好的合作关系很有必要，但唐阡敏锐地感觉到了些不对劲，在没有明确这种感觉是什么之前，她觉得自己该对这个组织持保留态度。
——有些，太顺手了。
就像冥冥中有什么力量在顺势推导一般，她都做好布局会偏差会失误的准备了……可是，真的太顺风顺水了！
唐陌的失踪仿佛开启某个不得了的机关，她身上那些停滞的时间终于开始流动，无论是武功亦或是智谋，她都处在突飞猛进的阶段，远远没有到达极限。虽然局限于稍许不开阔的心智与眼界，对全局的掌控能力会弱些，但综合各方面她已经相当出色。
唐阡觉得不对劲，自然会去思索……这一深入，问题就来了。
隐元会的幕后之人到底是谁？
明教在中原一帆风顺，当真没有人扶持？明教势大到玄宗都认可，并且为明教兴建大光明寺，当真只有明教自己喜闻乐见？明教急转直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后来陆危楼野心膨胀，妄图统一中原武林一家独大，叫明教成为国教之时！至此纯阳与少林被得罪透了，这样明目张胆对权威的挑战也引起朝中许多信奉佛道的大臣的不满，又有萧杀盗取山河社稷图的因子在，玄宗大怒宣布破力令，直接取缔明教。
……有点玄乎啊，难道真的不是明教过于嚣张，已经超脱了幕后之人的掌控，幕后者索性壮士扼腕，直接弃了扶持已久的明教，谋划叫天策灭了明教？
所以说，隐元会，到底是个沟通的工具，还是……它就是幕后者？
唐阡强行把脑洞收回来。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重中之重，是陆危楼不能死！
银沙石林的杀局很可怕，但唐阡有破解之法。或者说，她在布局的时候就专门留了条退路，只是没想到要用来救死敌的命。
唐阡的手下表示很纠结：“丐帮帮主真的会听我们的吗？”他纳闷地甩了甩手里的信，实在想不通这薄薄一张纸里到底会藏着什么，会让人郭岩那般看重，“大人，按你说的，丐帮这一动，天策就会被带到沟里去啊，明教来一招弃车保帅这不死里逃生了么？”
唐阡在恶人谷有柳公子这个内奸，知道不少隐秘消息，郭岩看重谁？还不是他师弟靳长生！至于前代帮主尹天赐的下落……这消息一抛，呵呵，不就上钩了么。郭岩不是个莽夫，为了丐帮，他会做出最好的决定的。
唐阡瞥了一眼：“仇已经报的差不多了，明教灭门对我们有什么好处？”低调做人，和气生财，她苦口婆心道，“干大事要留一线，该杀确实是要杀，但他要真把握住一线生机那就是老天爷让他活，我们也不好赶尽杀绝，唐门在外，还是要有点好名声，你们说对不对？”
几个唐门弟子闻言都若有所思点点头……一群蠢货。唐阡莫名觉得自己现在的心态好像有点不对。
唐阡没有一点坑人的自觉，揣着千机匣就跑去寻人了。
有丐帮暗中放水，陆危楼顶多损失些人手，他要把握不住机会逃脱他就愧做明教教主了。她答应隐元会得如此轻巧，答案就在这里。
卡卢比会被留下断后也在唐阡算计之内。陆危楼身边已经没人了，他如今最能倚仗的也就夜帝卡卢比！
据唐阡了解，当年他为纯阳于睿带出歌朵兰沙漠，治好眼睛，已是倾心相付，可于睿后来不辞而别，卡卢比曾数次上纯阳寻找于睿，于睿皆避而不见，他伤心之下流落江湖，后来加入明教，负责暗杀。跋汗族天赋在那，黑夜本就是他最熟悉的沙场，他杀心极重，奉教主之命行事，下手从不留情，那暗夜一击，即使是武功高他一筹之人也难以抵挡，几年过去，明教这位无影无形的超级杀手已广为人知，但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只称他为“夜帝”。
陆危楼待卡卢比有恩，叫他吸引火力调虎离山，卡卢比也就去了。
待追兵发现不对已过了一刻钟。大部队立即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追去，只剩下少数人继续追杀。卡卢比如影子栖息于夜，血战至此，战力已是衰退，好不容易与追兵拉开距离正要赶回，忽然汗毛倒竖，连忙转身戒备。
黑暗中出现团静谧的阴影。那阴影如雾气般扩散，就像扯去幕帘般现出一个纤细的身影。
卡卢比握刀的手瞬间一紧，死死盯着前方的人，一时说不出话来。
追兵被一个唐门弟子带跑，她手下还以为她是来撬墙脚的，再不成也是埋钉子，所以干坏事干得很欢快——唐阡：“……”
既然没有人，唐阡就伸手摘下了脸上的面具。
她方才用的是陨铁上刻录的战技身法，与鬼隐身法有某种程度的相似，但是靠的不是光线，而是降低存在感隐没入环境——银色的月光映照着她的容色，随着金属的阻隔脱离视野，她抬眸看去，长长的睫毛掀开，就仿佛火焰在眼底炸开，只瞬间，冰凉的赤瞳已然直直盯着对方的眼睛。
‘你是谁！’卡卢比震惊。
他说的是一种她听不懂的语言，但唐阡能猜出他在说什么。
唐阡说道：“有人告诉我，我的双亲之一或许与你来自一个地方……”她停顿了一下，“所以，我来看看你。”
夜色寂凉，卡卢比冷漠得空洞无一物的眼瞳中，有种叫人看不懂的悲哀。
唐阡与他对视，很安静地笑：“我没什么恶意，也无需你去做什么，只是见到你或许就能让我好过一点……大概这样，能让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
她的手指下意识摩挲了一下贴身的武器，又道：“我在唐门……过得很好，若有需要……可以联络我。”
“你叫……什么名字？”卡卢比艰涩道。
唐阡没说话，远远的忽然闪现个人：“大人，快走快走，那些家伙追错了方向……”
卡卢比身形如电，像是下一秒就出现在了来人身后，手中双刀朝着对方脖颈狠狠袭下——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唐阡一根弩-箭已经射向他——卡卢比被逼后退一步，唐阡声音已到：“唐霜！——住手！”
隐身后退追命箭上膛正对着卡卢比的某人，心不甘情不愿地现出身形。见对方只是盯着自己没有再动手，好奇地拿眼睛偷瞄唐阡，满满的都是：您可真厉害，这家伙竟然这么快就倒戈了！
“走吧。”唐阡轻轻道。
看卡卢比的最后一眼，是带着暖意的。唐门不是善茬，他能想到她的身份不能暴露，所以在发现唐霜时，他的举动，原意该是想灭口……多幸运啊，这个男人还什么都不知道，却愿意保护你。
寂夜中的人静静望着那两道身影消失，怔忪了片刻，好不容易压下心头的担忧，也隐没了身形。
——那是要到西迁重建明教的很久之后，卡卢比才又有她的消息。
他的族人，将他当年在光明寺之变后，随教主转战千里时为人所夺的“悲魔饥火”，又送回到他手上。可那时的唐阡，早已不是今日的模样。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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