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纯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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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寺之变后，天策一扫当年恶人谷失利造成的负面影响，扬名大唐内外。
虽然走漏了一个陆危楼，叫这场打胜仗留有那么点小小的瑕疵，但能将明教势力在中原内外彻底拔除，以杨宁为首的天策府将领在扬名之余，也均受到玄宗褒奖。
唐阡顾不上与肉食者分利，见事态稳了收拾东西就往东边跑。追着明教跑的这一路几乎横穿了半个大唐，等她赶到杭州，大约也只能不误期，幸而有派人提前过去，倒也不算太失礼。事实上她已经隐隐有预料，这趟门为的不仅仅是藏剑技艺出产的那批材料，而是为了暗示一种微妙的态度……看来门主勃勃野心从未因曾经的挫折而减退半分，自唐书雁被派去五毒她就该有预料——唐阡看得越通透反倒却平静。
现在的唐阡已不会因那些有的没有的事物而胆战心惊了，哪怕身世暴露哪怕她与恶人谷的牵连为人知晓，也只会叫她觉得麻烦了一点而已。不为别的，而是她终于有底气背负命运施与在她身上的一切，还不是别人的怜悯，而纯粹是个人价值之大。
为什么她敢放开了手脚搞算计玩阴谋？唐阡已经不需要藏拙了，师门既然会将她派出来参与这样的任务，就意味着她具有代表唐门的权利，她的能力越高，外人对唐门的评价也越高，她越叫人敬畏，外人对唐门也就越敬畏。
与明教这一战，成全的不仅仅是杨宁，唐阡的名声虽隐没在天策丐帮之下，但若有心人探查，并不是秘密。藏剑不可能不知晓，自然会对她的来意再三思索。
长老们的目的，不也是如此么？
“那大人，我们还去不去长安？”出门一趟顺带给枫华谷战死的同门报了仇，唐阡底下诸唐门弟子均表示十分满意，除了没跟卡卢比对战一直耿耿于怀的唐霜。
唐阡：“……”算了算时间，“去，带你们去看纯阳雪。”
去纯阳做什么？众人在疑惑片刻之后，盯着这位要比他们要矮上一个脑袋的大人，很是捉摸不透她的想法。不过先前还在念叨任务要误期了，那就排除了小孩子心性，对她算无遗策的崇拜心理先入为主，都认为这趟纯阳行或许有着不得了的算计。对的，只是他们猜不到！
……殊不知唐阡跑纯阳也就是心血来潮。
之前想去枫华谷，不过只是执念。她知道哥哥不会在那，连侥幸都不存。
唐阡在龙门看了卡卢比一眼，心有戚戚。他的模样大概也曾是她对哥哥所有的憧憬。高大，挺拔，俊美，静默，就像夜中一抹沁凉的阴影，明月错漏的一束光华……她一见他，就觉得柳公子当年所说的确实是真的。那种说不清的感觉，或许正是血脉力量的传承。
多么奇妙，在唐门之外，原来还有这样的族群，与她有着冥冥中的牵连。所以自然而然想见见纯阳于睿。不是说要从她口中知晓歌朵兰沙漠的模样，亦非了解跋汗族的信息，大概就像她创造机会定要与卡卢比见上一面一样，就因为于睿是她所知的曾离那方地境最近的人，所以她也想看看，叫自己的族人倾心之人，该是怎样的面貌。
路上顺便搓材料然后找了个铁器铺让人打零件，帮唐空那个蠢货把千机匣修复好……这种把靠谱的派出去把逗比留在身边的行为下次再也不干了，唐霜唐空在大事面前绝对不敢含糊，要真丢人现眼他们可以以死谢罪了，所以说，与其放任他们在身边，仗着有人擦屁股肆无忌惮闹腾，还不如丢给别人去头疼。
华山南峰纯阳观，唐阡等人到的时候大雪封山。立于山脚的客栈楼上，远远望去，浓雾密布，纷飞的雪花遮目，只见得天地雪色一线，偶有风吹开常青植栽上的积雪，枝桠沉甸甸一抖，便又静默。
“客官从蜀中来？”
冰天雪地之中也没香客来往，也就寥寥几个被大雪阻住前路的江湖人与商客。跑堂小二一身花棉袄，闲着倚桌嗑瓜子，百无聊赖，竖起耳朵好奇听别人闲谈，这么满满当当一桌当然显眼。那几个眼神凉凉气质肃杀的爷们不敢看，倒是那位唯一的女客面貌极美，气质俱佳。这会见走了俩男的，他赶忙回厨房拎了壶滚烫的酒出来，笑眯眯就蹭了过去。
唐阡裹着厚厚的裘衣，捏着袖中的手指正听唐霜讲早年逆斩堂的两位师兄叛逃始终……她当时闭关，只后来隐约听得唐影唐烟两位师兄不明原因的叛逃，走之前还把他们师父唐鬼手打伤，鬼手大叔气得差点没病上一场，倒不知道在逆斩堂里是这般看待这事的。
满心正纠结着，忽然听到问话，抬起头，然后笑了笑：“正是。”
小二一见那笑，晃神了片刻，倒也算见多识广，眼睛一亮马上回过神，窜来把酒放桌上：“蜀中可没有这样的大雪吧！这该死的大冷天，比往前还要冻得久……来来来喝碗酒暖和暖和，”他手脚麻利翻茶碗当酒盅，热情道，“客官要在这时节上山？”
“是有此意，”停顿了一下，又笑，“他不喝酒。”唐阡从袖中伸出两指，将放在唐霜面前的茶碗挪到另一边，招呼小二，“喝酒怎能无人作陪？既无事，也不妨坐下闲聊一二，我也来一番借花献佛。”
她不笑时眉眼沁凉，充其量只能说是静美如画，她笑时却像画活过来一般，如柳花轻絮般柔婉动人，只觉得仅仅一瞥，就能叫人心驰神往。
小二红了脸，就算顶着对面那位寒煞人的目光，也忙不迭坐下。
“客官且问，我廖三儿在这纯阳底下什么没见过！但凡要说说这山中日月，可没我廖三儿说不出来的！”小二拍着胸脯自豪道。
唐阡端起茶碗，放在掌中：“这雪，看来是下不完了，我待明日上山，不知可否？”
小二大惊：“明日？”他急道，“山道为雪一盖，底下全为冰封，路可是不好走啊！”转念一顿，有些犹豫，“山道上有铁索贯通，这几位侠士有内功护体，倒是不妨……客官体弱，怕是……”
唐阡眨眼。她看着像是没有武功的人么？
殊不知面貌本就极带欺骗性，她又裹着厚厚的毛裘，看着冷极，与方才那些衣料单薄只裹了个厚斗篷的同行人简直形成鲜明对比，无怪小二觉得她不像习武之人。
唐阡道：“那便是可以上山？”
小二无奈：“客官有急事进观？……可是求医？”他觉得这么着急大概也就为此了。纯阳观中有善医之人，常年开庐医治求医者，来往很多香客也是奔着这个去的。
“不，”唐阡微笑，“访友。”
小二想不通了，扭头看看厚木帘子外的大雪：“按着常理，这一期的雪也约莫再过十来天，待雪停后进山不可？”
“可，但我等赶时间。”纯阳不封观就好，大雪对他们来说不是什么阻碍，唐阡止住这个话题，然后扯开，“在下初次来此华山，可惜逢着这大雪时节，也不知还有何处景致可赏。”
“有有有！”小二登时兴奋起来，“雪正有雪的乐趣！”
在这样的天气里，一壶酒从热喝到冷也就很短的时间，然而小二廖三儿却觉得这个时间最好要长到不能长为止，所以他就索性将厨房的小炭炉给搬了出来，一边暖酒一边滔滔不绝。
有这么个谈话对象可真是件开心的事！
唐阡浅尝辄止，旁边唐霜眼疼地看着她简简单单一通聊天就把纯阳观中信息解析得一清二楚了，也不得不承认……果然人跟人的差距啊。
第二日天亮得迟，唐阡照例裹得厚厚的坐在那，待天亮透再与手下上山。
小二急急忙忙跑过来：“客官留步！”
这还没走呢！唐阡还以为他是要阻拦，没想到人提着个篮子过来。
小二扒拉一下脸蛋尴尬道：“掌柜托请，劳烦客官上山带一把。”
唐阡笑了笑：“无妨。”
小二就说：“道观东口，与落雁峰相接的那条路上，有位小娘子结庐，因些事……与观中也有所龃龉，双方不加来往。但于睿道长所托，让我栈中多加照料。”他不好意思道，“不瞒您说，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纵有几分武艺在身，在这般气候里也不好受，也不知因着什么偏要如此……以往隔一个月便上山一次送些衣粮，正该是约期，可这雪来得突然……已逾期有十日久了，只能劳烦客官带上一把了。”
唐阡等人就带着那一篮子肉蔬上了山。
越往山上走，依山而建的道馆便在眼前逐渐出落原本的形态。就算大雪覆盖，那隐约的宫殿群与山壁上的神像仍旧气势充沛。但见古树葱笼，怪石嶙响，便是浑天一片雪白，都叫人觉得纯净剔透，飘渺静美。
唐空提着篮子飞了。说是非要见见跟纯阳闹别扭还要在人家门口结庐的人长啥样，也亏得这样的雪，还能认清方向。
“不用递拜帖么？”走最前开路的唐子羽停了下。
“不必，我们不是香客么？”唐阡无比坦然。
守门弟子进去通报，等待了没多久就有人带路将他们往里迎。
踏着雪走过山门石阶，一位道长从里匆匆而来，在门殿前站定。一身白底蓝纹道袍，腰间一柄长剑，背后斜背拂尘，浅色的内劲正从他身上消散，那柔软的飘雪就如撞上气墙般，与那气劲一道向外撇开，不沾衣半分。
“贫道华清源，居士有礼了。”他似乎是思索了一下，“居士从何处来？”
唐门的服饰被厚厚的斗篷遮掩着，从外表上一时也分辨不清。但能在这等天气里登山的人本就非普通人，多问一句也属正理。
“自蜀中，慕名前来，”唐阡抬头笑笑，“道长有礼。”
这些人竟是一个小女孩主事！蜀中……华清源眸光微闪，心下怔忪，面上倒也淡淡，侧身道：“请。”
唐阡把手中伞递给唐子羽，上前与华清源立于一道。纯阳气场倒也方便，走在其中落雪都不沾衣。进入纯阳山门，拾级而上，遥望台阶与重重殿群皆白，建筑于其中便像冰雕的雕栏画栋，雪凝的松柏杨栋，自有一番浩瀚庄严之感。虽然凌冬来客寥寥，来往自有纯阳弟子走动，或巡逻或守卫，也有扫雪的弟子笑闹……见有客来，皆十分好奇。
唐阡走着走着感觉周围忽然暖和一些，心知是气场作用。看着这位道长也是心热之人。
“居士是上香，还是游览？”华道长说。
唐阡眨了眨眼：“……求医。”
华清源一愣。纯阳是有医者，但医术并不十分高明，多是为山下小镇的香客无偿诊治，因不收取诊费药费，所以广受赞誉。真要是什么了不得的疾病，该寻的就该是万花谷……看这一行人气度不凡，怎会专门到纯阳来求医？他猛然想起来：“敢问……是慕谁之名？”
唐阡笑道：“纯阳于睿道长。”
华清源：“……”世人谈起于师叔，多是貌美倾城，睿智过人，巾帼不让须眉，哪里有善医一说？这莫不是在糊弄人？
等等！也有道理！他忽然问：“是何病症？”
“心病。”唐阡不再逗他玩，“闻说于道长玲珑善谋，在下病心，特来向于道长求药。”
越是聪颖之人就好像越是有孤单之感。众人皆醉我独醒。什么时候开始她从傻乎乎被人逗着玩的角色，到如今光明正大说假话都叫人看不出来的地步了呢？
华清源看她容色。静美柔软，温和无害，身后几人也皆左顾右盼认真欣赏纯阳山景，通身收敛，毫无煞意，倒像是纯粹来观光的。心知来人未抱歹意，也便拱手一礼：“居士请，容贫道通报。”
“劳烦了。”唐阡恭敬回以一礼。
过三清殿，众人在太极广场驻足。
不是纯阳早课时，广场上弟子寥寥。驻足远眺，纯雪薄雾间，亭台楼阁若隐若现，飞檐翘角，曲径通幽，自是一番浩瀚蓬勃之象。
唐阡见得广场一角有数人笑闹。
一个女童哭嘤嘤蹲在树上，抱着树枝不肯下来。周围三两师兄师姐勾肩搭背凑成堆，也不急，只是笑：“再不下来想让雪把你冻在树上吗？”
“不下不下就不下，”女童怒，“你们都笑话我！给我糖葫芦也不下！”
有一人背对广场，身形瘦削，道袍宽大，斜背一柄长剑，束起的头发半黑半白，倒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感。手里举着的正是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
“呦，不要糖葫芦？那我们可就不客气了啊！”一个师姐装作要拿糖葫芦。
女童信以为真，都快急哭了：“不许拿！那是我的！是我的！”
唐阡看得眉目弯弯，还未看几眼，忽闻身后一道孤冷的声音：“唐门中人？”
回头看去，迎面走来两个道长。华清源身侧一人，英俊冷傲，眸光锐利。
唐阡一顿：“祁道长？”心想有些不好搞啊。
正是枫华谷之战那年，吕洞宾退隐江湖，其二弟子李忘生继任纯阳观主之位。吕纯阳大弟子谢云流远走海外，三弟子上官博玉擅炼丹，四弟子于睿精通计谋，五弟子祁进先天资质甚高，得吕纯阳剑法真传，负责教习观内高级弟子的武功，六弟子卓凤鸣武功亦是不错，负责教习观内低级弟子。李忘生接手纯阳未久，力有不逮，内外事务皆是祁进帮忙处理。
这位道长出了门的冷漠严苛不近人情，更别提他还一语道破她们来历。要是这位看他们不顺眼二话不说直接赶人，那唐阡也没办法。
意外的是祁道长看了圈，竟是没说什么，对着华清源点了点头，示意他自去，然后直接转身：“与我走。”
华清源对着唐阡一笑，唐阡回以一礼，然后跟着走了。
直到走入于睿所居的后殿，唐阡才知道于睿已闭关已久。唐阡可不会存在年纪轻轻有什么参悟不了的东西非得闭关这种想法，这种事她自己都是常有，只是好奇她与于睿该是素未谋面才是，怎的于睿会为了见她中断自己静修。
把身后几个碍事的留在外面，唐阡刚步入厢房门槛，便觉得暖意扑面而来，她慢慢扯下身上的大麾，走了两步，内屋一个道姑掀帘子出来。
不得了，这是人于睿的闺房！
初初一眼，彼此都是怔忪，互相打量片刻，倒都是笑起来。
青白朴素遮不住倾城之色，年幼稚嫩也掩不了花容月貌，雪在天顶孤冷落寞也会开出花来，水柔到极致纯澈中也会泛出坚冰之色——彼此眸色一对，便知那与自己是同一类人。
“贫道于睿。”
“在下唐阡。”
“妹妹远道而来，里面请！”
“姐姐请。”
一个照面姐妹相称毫无压力。唐阡颇为愉悦地跟新朋友喝茶。昨日对小二说上山是为访友……唔，想来确实是说对了。
天下三智，流传度还不广。除了唐怀智成名已久，将两位年轻女子放在与唐怀智同等位置上，有人便觉得是高看。但对于于睿与叶芷青来说，这本来就是种认可。三智之中，于睿善谋，叶芷青有读心秘术，唐怀智便精通奇门遁甲机关之术。却也想不到，唐怀智的亲传关门弟子，除了那手机关术青出于蓝外，还此般擅谋。
光明寺之变天下皆知，在其中发挥着重要影响的唐阡虽低调，但在有心人心中那光芒是无法遮掩的。
于睿眸中微闪，道：“妹妹为人而来？”
唐阡想了想。也不全是为了卡卢比，但姑且算是吧，于是点头：“不错。”
“既是久寻之果？”
这是什么破问题？唐阡愣了愣，光明寺后她才知道卡卢比，哪来的久寻？等等，莫不是这位看透了她与卡卢比之间的渊源？就算跟卡卢比相处过一段时间也不带这样敏锐的吧！简直可怕……“也非。”
窗外大雪纷飞，孤峭的冷风刮过窗棂，叫窗骨都微微颤抖。
于睿眼中有叹息：“那便放过吧。”
卡卢比数次上纯阳，于睿皆不见，原是放下了么？若人真能如此通透就好了。唐阡想到唐陌，心中便是一痛。于睿能放下卡卢比，可她的哥哥叫她如何能放下？
遇见一位同类的喜悦叫唐阡不曾深入思考。直到很久以后，唐阡才明白，原来这一场雪下她们所说的，其实并非同一个人。
只是有些错误，犯了一次，就是错过。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纯阳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