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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冥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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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阿嚏!”
很没礼貌的,我竟然以一个喷嚏开章了。这个晚秋时节虽然冷了些,但归根究底,那天我真不该将忍带到守屋那里,如果我不把他带过去,他就不会见到守屋,如果他不会见到守屋,那场冷战就不会爆发,如果那场冷战不会爆发,我就不会被他带到龙马这里,如果没被他带到龙马这里,我也就不会被软禁起来,如果没被软禁起来,我也就不会郁郁寡欢,如果我没郁郁寡欢,又怎会因为着凉而在这里闷打喷嚏呢?!
我斜视正坐在身边的“看守”自己的那个罪魁祸首,撅起嘴轻哼了一声,心里甚是不痛快。
“小心变成倒三角眼。”忍淡声淡气,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我再也沉不住气了,便连蹦带跳地从地上爬起来。
“守、屋、忍!你别以为你是忍者我就会怕你吗?别忘了本姑娘也不是什么软柿子!”双手叉腰,向他做出挑战。面对自己三天之内的第23次逃脱再次以被发现告终,近乎气急败坏。
“……”忍依然不屑与我打口水战。
“你都没看到我感、冒了吗?”我朝着他大喊,“作为医师,这是你病人该有的态度吗?你还有没有职业道德啊!”
忍终于撇过脸,对我哼笑:“你自己不也是医师吗?得病了难道还不会自治?”
“呵!你没听说过‘再厉害的医生也无法给自己医治’这个道理吗?”我还未说完,忍便不耐烦地起身。
“喂!你要去哪里!你把窗封上,连门都不给留个缝,你是想制造密室杀人吗!”我急忙叫住他。
“多少次从窗口跳下去,多少次破门而逃,多少次差点把墙壁凿出个狗洞,你以为我还会让你有机可乘吗!”忍气急败坏,双目怒视着我。此情此景,不再像是一个囚徒道怨诉苦的短剧,倒好似一位狱警暴跳如雷的小白片。其实狱警与囚徒又有何不同,一个在里面被希望吸引着拼命窥视外面,一个又在外面被疑心玩弄着拼命探视里面。
当我正处在思潮的边际时,忍用力扯了我的脸,下意识地火上浇油。
“找死啊!你再扯我就跟你拼了!弄个你死我活才甘心!大不了两败俱伤!”
“未必。”
“你……”
“你们在干什么?”坂本龙马出现的非常不是时候,眼看着我一把抓住忍的头发,他一手揪住我的衣襟,两个人扭打成一团,除了轻咳,什么立场也没有。
立即分开之后,我也没给龙马什么好果子吃,“你来干什么?如果是来忠告我的话大可不必,我是不会放弃离开这里的。”心中的怒火一时难以平息。
“随你。但是,除非我死了,怕你是永远也逃不了了。”龙马的口气有些不对劲,使我没敢再放胆反驳他。
“准备一下,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办,你们也一同去。”抛下这句话后,龙马转身,忽的想起了什么,便从身上掏出什么东西,丢给我。
“这个,别忘了戴上。”
我下意识接住,是上回在岛原遗失的头饰,四叶草的色泽仍然剔透。
就这样,龙马离开了。我感觉到,我们之间已经立起了厚厚的隔膜,或者说从一开始我们就并不属于同一个世界的人,我的举止总让他有喜有悲,而他则在彼此之间选择了拼命让我处于痛苦的被动,他自私。的确,他的思想更靠近现代人,或许更能与我产生共鸣,但我却永远无法配合他,就算到了筋疲力尽之时,双方都选择退一步,也只能够成为素不相干的两个人。
我和龙马之间,究竟算什么,敌人?朋友?还是——插曲?
“穿好了吗?”忍在门外不耐烦地开始催了。
“好了。好了。”我赶紧将头饰戴好,整了整和服,走了出去。
此次出行不知是何原因,元治元年6月,龙马随同盛海舟一起调停美、英、荷、法四国炮轰长州藩,身为他的弟子,目前龙马也必是要去盛海舟那里,只是为何会把我带上,有个女子在身边,不是很麻烦吗?
路上,我拒绝了呆在马上,宁愿选择走路。很快,我们似乎出了京都,不禁有些心痛。
天气转凉了,我加快脚步,时不时张开双手伸懒腰。
途中,忽的传来一阵怡人的味道,像是松香,却又淡雅。我下意识地四处搜寻了一下,看到不远处有一片树林,已经秃了,只是这个地方似曾相识。
“这些树是?”
“楮叶树。”忍很快回答道。
楮叶树,我忽然站定顿了好一会儿。
七月的祗园祭,这里还很美,总司曾带我来过这个地方。
“怎么了?走不动了?”龙马回头道。
“才不。”我赶紧跟上。
我加快了速度。
盛夏七月,七月初七之时,日本也有乞巧节,那天的我只想待在屯所里睡大觉,却被总司拉了出去,连拖带推地将我引到了一片楮叶树面前。
我仍然睡意正浓。“这里是哪里啊?这是什么树?怎么都没见过。”
总司笑道,“这是楮叶树,今天会有很多情人在这里哦,我们要不要躲起来观察观察?”
我无奈:“总司你是不是吃饱了没事干啊?这样的恶作剧亏你还想得出来。”
“才不是恶作剧啊,”总司极力为自己辩解,“这是观察,就像观察土方先生的睡相一样,很有趣的!”
我噗地大笑起来,“什、什么?副长的睡相你也观察过?哈哈,亏他一世英名啊……”敛了敛笑容,我完全清醒了,故作严肃道,“这样不行!不行!要切腹!切腹!哈哈……”
“别消遣我啦,小静。”总司埋怨道。
“好。好。但是话说回来,为什么说今天这里会有很多情人相会呢?”我疑惑。
“这个嘛,小静是海外来的,不知道也正常啊,”总司拿下一片楮叶,说,“这是习俗,七夕之夜,相爱着的男女各在楮叶上写下心愿,用以祈祷。”总司的眼中闪动着蓝光,十分迷人。
“这样啊……”我思考道,“可是不是七夕之夜吗?现在还是大白天啊,那么早出动干嘛用啊?”
总司笑道:“这不是想要先来找躲的地方嘛。快!快!行动。”
“总司难道你以前都这么干?”我忽然想到了那些跟踪偷拍者,那些变态偷窥者,和狗仔队,哪一种也无法跟总司挂起钩,可偏偏事实摆在眼前,我差点晕。
总司没有回答我,只是将那片楮叶拿在手心里。后来似乎带回了屯所,后事如何,我也不清楚了。
那是我在祗园祭时与总司的一段回忆,如今竟清清楚楚地记了起来。
“能等我一下吗?我想去看看那树。”我忽然要求道。
“楮叶树要看也该在盛夏,这个时候……”
“拜托了。”
“好吧。”忍妥协了。
“那么我们现在这里休息一下吧。”龙马也发话了。
我慢慢走了过去,走到曾经躲的那个地方,总司曾就在我身边,非常靠近,就连他的呼吸与心跳我都能感觉得到,他的发丝触碰着我的耳根,给那个夏天增添了无尽的凉意。
我找了一棵树,用手摩挲着树皮,找了一块合适的石子,回忆起土方先生的俳句。
迷兮复惘兮,吾心恋恋正如痴,徘徊何所从。
这首俳句我记得最清楚,现在将它刻在树上,刻得十分艰难,只愿它长存。眼泪止不住,心通如刀绞一般,泪和着血怎么也流不干。
很快。我们便离开了。
滨近京都,便是日本的神户,盛海舟前年受到幕府将军德川家茂批准,为诸藩训练航海人员,就是在这么一个小地方,设立起一个军舰操练所。
我就这样,被动地来到了这里,人生地不熟,明摆着要挨打。
“还愣着干什么?”龙马走在前头,时不时回头看我。
我乖乖地跟着过去。在此期间龙马大概会忙于一些维新之事,不管怎么样都得乘着夜黑风高逃得远远的,我不想再与这些历史人物有何瓜葛了,总司我都可以忍痛割舍,还会鸟你们这些曾有过节的人物?笑话。
我假笑了几笑,心虚地很,瞅了瞅身边寸步不离的忍,叹了一口气。
盛海舟今年已40出头,乃幕末的开明政治家,兼职江户幕府海军负责人,虽然身为幕将,却极为反感幕府的墨守陈规与腐败无能,其主要思想与墨子他老人家有几分相似,主张团结与改革。到了幕府崩溃后,仍然坚持使江户和平开城。长得虽不出众,却也算得上是一表人才。
他看到我后,转身看向龙马,“怎么,才多久没见就有夫人了?”
我脸色一变,很不客气地用手指向身边如花似玉的忍,“不,这位才是夫人。”
“噢,”盛海舟做领悟样,“这位想必是正夫人。”
猛瞪他一眼后,龙马向我使眼色,便没有再回答什么。
“关于那件事情有什么想法吗?”盛海舟似乎没有注意到我和龙马之间的一阵骚动,或者说,他还未注意到就已经直接无视了。
“嗯。”龙马点头应道,脸色十分严肃,说罢便同盛海舟进了里屋,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但空气的凝重感告诉这件事绝非我这样的泛泛之辈就能够听得懂的。我大概也是年少不知愁滋味了,只知道背着“科举制”“科举制”,只有亲身经历才直到此时并非三个字那么简单,教科书给了我许多知识,同时也似乎从我身上剥夺了什么。
我随着忍在一些非要地闲步。
“这一行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我拔起一根草叼在嘴里。
“近期未必会回京都了。”忍回答。
“哦。这样啊。”回答地还算轻松,管他回不回去,反正我时回定了。
“怎么?这次怎么这么平静了,不想逃了?”
“不敢。不敢。”我不屑道。
“少自作聪明,你那些伎俩我都能看透。”忍一下子割断了我遐想。
“哪敢。哪敢。”我似乎再重复这同一个表情。
一阵凉风吹过,如果再冷下去,今年大概是要下雪的,此时此刻,京都的某个地方或许正上演着屡见不鲜的杀戮,或许总司就在那里,或许他们都在那里,血染红了白雪之后,整个冬天大概会因为这样刺眼的暖色而变得更加寒冷吧。
眼看就要过年了,总司会过得如何呢?
“唉!”
“叹什么气?”忍今天真是出奇地话多,我的一举一动他都得啰嗦一句。
“没什么,天冷了,呵气而已。”我睁眼说瞎话,却也合情合理。
“怎么,你会怕冷?”
“生物对温度都有恐惧的!”
“……”
“唉!我们来赛跑吧,热热身。”我凑过去说。
“呵,跑?我看你是要逃吧。”
我置若未闻地向前跑去,只是和服的格式太过拘谨,跨度直径都被限制了,百般无奈下,我将下身微微提起,快步起来,边跑边发牢骚:“唉!唉!下次就穿浴衣了啦!这和服既不配我又麻烦,真是一无是处!”
忍加快的脚步暴露了他内心的焦急,“别再往上提了!你到底是不是女人啊!”
“要不要试试看?”我快嘴不经大脑思考,竟酿成大错,说完后就连自己的脸都变了色。
“笨蛋!”忍破口大骂。
我吐了吐舌头,转身疾步逃离。
晚上。我盯着着灯发呆,一直没有睡意。
风吹打纸窗,那声响在寂静的夜晚尤刺人耳。
我想了好多好多事情,一步步走下来后才发现,从一开始自己就不该加入新撰组,找个安静的地方,找个稳定的工作,就此过完自己的一生,一开始就不该怜悯这里的任何人,甚至妄想要改变这些人的命运,一切的一切都是他们的智慧结晶,我根本无权插手。
然而,总司的存在成了莫大的例外,他总是让我失去理性的思考,一步步深深坠入这段撕扯不清的洪流。
想着他微笑的容颜,想着他内心无人知晓的孤寂,心便纠得越来越紧,痛苦难忍。这份思念打从我离开屯所那天已根深蒂固,它注定会把我折磨得生不如死。
“还未睡吗?”门外传来龙马的声音。
我敛了敛神色。“快了。快了。”
耳边传来拉开门闩的声响,我不禁一急:“别进来!”
声响戛然而止,一切又恢复一片死寂,同时又增添了几分尴尬无奈。
“你有什么事吗?”
“我只是想和你说……”龙马顿了顿,“以前的事,很抱歉,的确是我被愤怒重昏了头脑,我不希望这些事情成为你我之间的隔阂。”
“……”我没回答什么。
“那么,快点休息吧。”龙马很快离开了。
我们之间的隔阂难道是因为那些事情而存在的吗?龙马是伟大的维新志士,而我只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女子,凭着一些现代人的思想博取了他的兴趣,这样的关系不可能没有隔阂,这样的关系注定了迟早有一天,彼此之间仅剩的和谐也会变味。坂本龙马,这个人曾经给过我快乐,我留恋新撰组里的队友,却迟迟不愿与他为敌,这样的我有时候连自己都想唾弃,我无法向他挥下手中的剑,不是因为害怕历史的变故会给自己带来不幸,而是对于这个的感情,因为不是爱情而犹豫不决。
就这样,我无声了好长一段时间。龙马变得忙碌,有时候我会和闲下来的忍玩一玩自制的纸牌,更多的时间,便是两人一同切磋医术,用毒、用药、施针等等都包括在我们的竞争范围里,我也渐渐发现,原来自己还有这一项长处,利用对现代医学的一些了解,我的一些创新想法总是让忍惊讶不已。
转眼间,过年了,还下了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