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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杨 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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担心筑云初到夏都不习惯那里的口味,王妃给筑云准备了许多特产;担心筑云在夏都受伤,王妃让筑云带上各种药品;担心筑云受不了夏都的寒冷天气,王妃让人挑选了上等布料和丝棉整理到一起;当然,还有给夏都王的礼物。
筑云立在车马前,一根紫色的发带从头顶垂到脸颊边,使脸色看上去格外苍白。王妃从始至终看起来有些生气,筑云也是不会说话的人,木然听着王妃有一句没一句的交代,配合地点点头。济川王站在一旁,两只老眼泛红。
王妃道:“夏都冷着呢,到了十月份,要是觉得受不了,就赶紧回来。”筑云淡淡地说:“女儿不怕冷。”王妃不知该接些什么话,凝视了她半晌,小声说道:“要是想家了,就赶紧回来。”筑云的倔性子她了解,她最怕是女儿想回,又碍于面子不肯回来。筑云慢慢地摇头。
柔桑默默地清点行李,耳畔不时飘过来那对母女的对话。决定下得太仓促,她匆忙写了一封家书告知缘由,只怕家书还未送到家人手上,更妄谈与家人话别。柔桑一点也不想跟随筑云去夏都,她甚至觉得筑云这个决定是荒谬的,而她不得不为筑云的任性付出代价。王妃看穿了柔桑心中的怨气,自觉有些对不起她,这些天对柔桑态度缓和了,说话也多了,亲自打理为柔桑准备了不少的东西。
轶谦那旁的人马都已经整备妥当,看见母女俩还在依依惜别,爽朗笑着走过来道:“王妃,筑云妹妹由我照顾,不会让她在夏都受半分苦的。”
王妃抬起头看着轶谦,微微笑笑:“筑云从未离过家,我这当母亲的,真是担心得不得了。”
轶谦莞尔一笑,稍稍偏过了头:“那年我入京之时,母亲也是这样说的。”一别经年,他已从小小孩童长成挺拔少年,当年他只到母亲的胸口,如今早就远远超过了母亲,母亲见到一定会大吃一惊吧。
筑云拎着裙子踩上脚蹬登车,直到钻入车里,连头也不曾回。王爷、王妃看着筑云决绝的模样,心中一阵阵酸楚。倒是柔桑安慰了夫妇俩一番,不疾不徐地坐进了马车。
当马车转过街角之后,就不能再看到王府了。赶到马车在转弯时,筑云猛然扑到车窗边,看见了大门前遥望的人群,却转瞬即逝。筑云黯然坐回去,沮丧地耷拉着脑袋,紫色的发带在她耳边一晃一晃,让柔桑看不清她的眼中是否有泪光。
柔桑故作轻松地问:“王女也舍不得离家,为什么不多跟他们说说话呢?留下来不走了也无不可。”
筑云使劲晃晃脑袋:“这家将来就不是我的家了。”
“王女——”其实,未必有那么严重。然而,考虑到筑云不喜欢人家在她面前提起茂卿,尤其是她与茂卿的婚约,柔桑只能把话都咽下去。
本来轶谦一行人快马加鞭,两天就可以赶到夏都王城夏州。因为筑云乘坐马车,这段路程被延长到了六天。进了夏都境内,沿途便没有像样的驿馆,他们花了些钱借宿镇上的一户人家的院子,所幸明天天黑前就可以到夏州了。
筑云趴在属于她和柔桑的房间的窗口,护卫们在院子里就地休息,到处响着拍蚊子的“啪啪”声。对面的房间住着轶谦和那个叫相冬的年轻人,窗上映着一片阴影不时移动,两人显然还未睡下。
“这一进了夏都,人也变少了,地都荒凉了。”柔桑不无怨气地嘟哝。
筑云坐到席上:“柔桑,你想家吗?”柔桑郁郁地望了她一眼,不出声。筑云淡淡地说:“这几个晚上,你都没睡好吧。”筑云偶然半夜里醒来,听到她小心翼翼地吸鼻子的声音。
柔桑眼帘低垂,灰暗的瞳色中道不尽的哀愁。筑云的目光骤然黯淡下来:“其实我也想。”柔桑略微有点惊讶,筑云是不轻易流露自己真实感受的人。当她望向筑云的时候,倏然见一行清泪划过筑云的脸庞。筑云抹了一把眼泪:“我要给爹娘去封信。”
柔桑从行李中找出笔墨,筑云垫着几,在纸上一笔一画地写:女筑云问父王、母妃安,今至——“柔桑,夏都怎么写?”筑云抬头问。
柔桑左手挡住右边的衣袖,伸出手来,筑云将笔交给她。她在筑云的一行字下面,工整地写上“夏都”二字,虽然极力在模仿筑云的笔迹,但笔力均匀是筑云远远做不到的。筑云看着她,柔桑写完便要将笔还给筑云,不料筑云却道:“你替我写吧,你的字好看。”
“女筑云问父王、母妃安,今至夏都境内,一切安好,大人勿念。愿女儿归来时,大人和好如旧。”
柔桑望着纸上的字迹,不由得扬起了唇角,筑云心中果然还是牵挂着父母的。她小心地把纸捧起来给筑云过目,筑云仔细审视了一遍:“好,派个人送回去吧。”
离夏州越来越近,筑云的心情却越来越沉重。她不想说自己是后悔了,但是,小小年纪的她确实感受到一种深深的失落感。筑云不愿坐在闷热的马车里面,坐在车前观看一路的风景。不过,夏州确实哪里都是一样的景致,广袤的平原、荒芜的土地、寥寥的人烟。来自竞舟的车夫一路慨叹着:“真是太穷困了。”其实,除了荒地多些,筑云也看不出与济川有什么区别。
“到了、到了!”一个护卫兴奋地打着马驰到马车边上来。
筑云站起来,果然看到在地平线上矗立的高大城墙,漫天橘红色的晚霞下,雄伟得彷如梦中的城堡。尽管相隔甚远,筑云看得出来那是比竞舟要高大得多的城墙,从城墙延展的规模来看,这座城的规模甚至胜于竞舟。
这就是人们口中贫困的夏都王城?筑云忽然想嘲笑一番那些人的无知,先前的忧郁一扫而尽,眼中只有那天空与城墙瑰丽的色彩。城墙之外没有任何建筑,连村舍也不见,这座庞大的城市就那样孤独地矗立在一片光秃的平野上,骄傲而伟大。此时此刻筑云觉得,哪怕是元京的气派,也不过如此吧!
久别故乡的少年激动地飞驰向城墙,马蹄踏在护城河的木桥上“咚咚”作响,他调转马头向着慢慢行来的同伴:“到家了,相冬,我们终于到家了!”
守城门的士兵高声喊道:“桥上可是世子?”轶谦牵着缰绳转过来,面向士兵。他面上的笑容让士兵坚定了自己的猜测,士兵兴奋地说:“王爷知晓世子今日会到,特意下令缓闭城门,世子快快进去吧!”
“父王一定可想我了。”轶谦恨不得即刻驱马回府,但想到身后马车上的客人,只好按捺下这份焦灼。
天色未晚,通常这个时候的竞舟城,还是喧嚣嘈杂的。但夏州城的居民休息得格外早,沿街商铺门窗紧闭,偶有几个行人经过,看见一大队人马迎面而来,便闪到路边去了。忽然,一个从半闭的门后探出头来的男子问道:“那是世子吗?是世子回来了吗?”男子的声音或许不响,但在已经空空荡荡的夏州的大街上,扩散出一道道回音。紧接着,筑云见到有更多的人打开了门或窗,耳畔仿佛能听到或欢欣或好奇或无所谓的交谈:“哦,是世子回来了。”
柔桑在车门边靠着,不住地打量四周。筑云开心地说道:“柔桑,这里跟你想象的不一样吧!”柔桑含笑望向筑云,眨了眨眼睛。
相冬的马儿缓步跟在马车边,他要替兴奋得不能自己的少主尽一尽地主之谊:“夏都所有的郡城,城墙都是用砖石砌成的。我们的城市不大,但坚固如铜墙铁壁。只有这样,才能抵抗胡虏的攻击。”
筑云惊讶地问道:“胡人会打到夏州来吗?”
“这……”相冬笑了笑,白皙的脸颊上显出深深的酒窝,“历史上有过,不过也只有两次而已。夏州很安全,王女请放心。”
想不到筑云说:“可是,我想看看胡人。”
相冬颇为惊异,思索了一阵,回道:“想看胡人也不定要真正到北凉去的。夏州以北数十里尽是草原,这些边民都是来归的凉人,以放牧为生。虽然是凉族,但并无北凉人的凶狠好斗,王女可以去看看他们,住上几日也无不可。”筑云沉默不语,她来此,便是想见识见识两军对垒的大场面的,相冬显然不能理解她的心情。
暮色中隐约见到比寻常房屋更为高大的一座门楼,筑云猜想是王府到了。果不其然,轶谦催动马儿快速地跑过街角,在夏州城的夜空里,留下一阵急促的马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