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定郡主》林*时

3、寿 宴

　　济川王找到王妃母女的时候，王妃正侧身坐在席上绣花，筑云趴在王妃的腿上睡着，小脸红彤彤的，睫毛上还残留着未干透的泪痕。济川王颇有歉意，沉默地挨着王妃坐下。王妃似没看见他一般，只顾自己绣花，直到线快用完了，一边穿线一边问：“春石先生呢？”

　　“两个孩子是头一回来王都，春石带他们四处去逛逛。”济川王偷眼看王妃，他知道筑云必定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甚至添油加醋地向王妃描述过了，依王妃的性子，一定是要为筑云打抱不平的。

　　想不到，王妃完全没有提起：“后天就是寿宴了。”

　　“嗯。”济川王闷闷应了一声，忍不住道，“筑云来给你哭过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两个孩子比划比划，筑云输了，就哭闹起来。这孩子，太好胜了。”

　　“我知道。”王妃知道，却丝毫没有反应，这才令济川王发愁，“我从来不担心我的女儿被人欺负，因为向来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儿。筑云说，你可喜欢那个男孩子了。”

　　“春石的儿子？不错。春石年轻时，可是竞舟数一数二的美男子。两个小伙子眉清目秀的，长大一定不输当年的春石。大的实诚，小的机灵，都是可人疼的好孩子。而且，春石的大公子，居然只比我们筑云早生了两天，他是文定十九年八月初六生的。”不知不觉说多了些，注意到王妃冷淡的神情，济川王赶紧把话茬掐断，“后日寿宴的时候，你就可以见到他们了。”

　　王妃淡淡说：“我对他们可没什么期待。一来不是我儿子，二来不是我女婿。”自讨没趣的济川王，只能“嘿嘿”笑着回应。

　　济川王的寿宴，先要在泰安堂接受官员和宾客的拜贺，然后在仙年堂举行宴会。

　　茂卿兄弟跟着父亲在仙年堂坐定后，不久，即有侍者通报王爷、王妃、王女驾到，众人起身迎接。茂卿低着头，能感觉到他们从面前经过，但始终铭记父亲的叮嘱，不敢抬头观察。直到他们入席，才听见济川王的声音说：“诸位免礼。孤受祖先眷顾，虽遇天命之年，犹耳聪目明、健朗如昔，更喜见我济川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孤祝酒三杯，愿与诸卿同庆。”

　　“恭祝殿下福寿安康！”百人齐呼，声势浩大。稚嫩的童声传入耳中，昱卿竟跟着众人呼喊起来。

　　直到司仪喊开席，茂卿才终于得以坐下。此时他方探头去看主座上的人，比之年迈而且肥胖的济川王，王妃出乎意料的年轻貌美。她穿着紫色与蓝色为主调的礼服，与近旁的贵妇笑语晏晏，竟焕发出夺人心魄的瑰丽色彩。

　　济川王的另一侧，则是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一头金灿灿、明晃晃的步摇闪花了茂卿的眼睛，仔细看来，虽然穿着华丽的衣裳、涂抹厚厚的脂粉，那张好像全天下都得罪了她的脸，似乎在哪里见过。

　　“哎呀，那个姐姐好漂亮！”昱卿在后面喊道。

　　姐姐——

　　可是前天见到的时候，明明是个男孩子。茂卿从不怀疑自己的眼神，这就是前天与他比武落败的筑云，她的真实面目，竟然，是这样的。茂卿难以置信，自己竟然与一个女孩子打架，如果知道她是女孩，他说什么也不会去与她比试的。王女被他粗鲁地冒犯了，那么生气也是说得过去的。茂卿暗想，自己是不是该去向她道个歉？

　　筑云冷漠的眼神飘到了茂卿身上，茂卿心虚地移开视线。筑云一边的嘴角翘了翘，似是冷笑，又似是挑衅，反正，茂卿看不到。

　　济川王喝到兴起，向春石招了招手。春石见状，举着酒杯走到了阶下。济川王回头对王妃道：“这就是我与你说的，我的老友春石。”

　　王妃正在同别人讲话，被济川王打断，略有不快地蹙了蹙眉，面对春石时，仍然挤出了明媚的笑容道：“春石先生，久仰大名……”

　　“春石，把两个孩子喊过来。”济川王再次打断王妃的话。从春石离开席位起，生怕迷失在陌生的环境里的两个男孩的目光就一刻也不曾离开过，父亲一招手，即刻起身走了过去。“王妃，你瞧，这两个孩子，将来都是俊杰啊。”王妃微笑着颔首，济川王问，“春石，两位公子可会饮酒？初次拜见王妃，应当敬上一杯。”

　　王妃正犹豫要不要出言阻止，春石回道：“昱卿不能，茂卿可略饮一点。”

　　“那就让昱卿，以茶代酒吧。”济川王着人给昱卿倒了一杯茶，给茂卿倒了小半杯酒。昱卿好奇地看了看哥哥的杯子，似乎也想喝酒。但他又看看父亲，父亲神情严肃，昱卿只好默默地把请求咽下。

　　茂卿彬彬有礼地举着酒杯说：“茂卿和弟弟昱卿，有幸拜见王妃，请王妃多多关照。”昱卿学着哥哥的模样，把茶杯举到头顶。

　　王妃笑出了声，从婢女手中接过酒盏：“王爷说的不差，春石先生的公子，果然讨人喜爱。小公子，太客气了。王爷说过，春石先生是他年轻时的至交，你们虽是第一次来到王府，也不需要太见外。”王妃饮了酒，又让婢女去取了两只小金麒麟，送给两个男孩作为见面礼。

　　茂卿小心翼翼地捧着金麒麟：“谢谢王妃赏赐。”昱卿则用双手把金麒麟捂在掌心里，学着哥哥的模样道：“谢谢王妃赏赐！”

　　这时，筑云不知在什么时候离开了席位，走到他们身边。筑云伸手拿走茂卿的金麒麟，茂卿没有制止，看着筑云把它拿在手中看了几遍，还给他说：“我有一只更大的，我不会跟你抢。”筑云的意思，似乎在蔑视他的金麒麟太小，入不了她的眼。

　　“这是王妃赏赐的。”茂卿嘀咕了一声，遂转身离开。

　　筑云走上台阶，依着母亲坐下来。因为衣服的缘故，她的背影有些笨重。色彩缤纷的水袖满场飞舞，吸引了筑云全部的注意。

　　“王爷。”寿宴结束后，各人自行散去。春石托付侍者转达，在仙年堂后见到了济川王。他是来向济川王告别的：“明日一早，小臣就要启程回镜云，怕来不及与王爷道别，因此选择了现在叨扰王爷。”
　　济川王在宴上喝了不少酒，虽然头脑还算清醒，但两只发红的眼睛，颇为吓人：“什么？春石，你要走了？我们两位老友，时隔二十年再会，还没有坐下来一起喝一杯，你就要走了？”济川王挣开搀扶他的婢女，上前抓住春石的手臂道，“不行、不行！择日不如撞日，正好我还能喝，我让人把酒菜搬到端阳厅，我们——继续喝！”

　　“王爷、王爷，不能再喝了。我喝醉了，我的两个幼子可没人照顾！”

　　济川王可不理会他的拒绝，挽着他的手臂往外拽，一边吩咐婢女：“去，把两位小公子安顿好了。这下你放心了吧？我们喝酒去！”

　　春石忧心忡忡地回头，两个男孩正安静地正在走廊下，看到父亲回头，昱卿有些开心地朝他挥动小手。春石被济川王拽着，艰难地冲他们喊：“茂卿，照顾好弟弟！早点睡，别到处乱跑！”

　　济川王和春石不见了踪影，昱卿才想起来问：“哥哥，爹爹去哪里？”

　　茂卿茫然地摇头。婢女在旁边说道：“小公子，请让奴婢带你们去休息吧。”为今之计，也只有跟婢女去了。茂卿拉起弟弟的小手，担忧地看了一眼父亲消失的方向。